秋天早晨的七点半,北方已经天光大亮。
来求医的人按时上班一样,掐着时间涌进来。
排队的,看病人的,取药的,挂号的,结款的,来取住院病历的,各个窗口与电梯口前都排起了长龙。
好在现在人们公德意识强,没有大吵大嚷的,不然光是这锅粥也能把人熬死。
电梯门开了,守门望风的人立刻朝门外喊:出来了!出来了!
果然是有备而来。郑风雪长眉一挑,眼里倏然透出两道狠意。
排队的人被喊声惊动,不约而同朝这边看过来——
一个穿朱红色珊瑚绒长睡袍的仙子似的女孩子,被一个身材挺拔俊美无比气场强大的长发男青年抱着,缓步而出。
如果场景切换到婚礼现场,这两人不知要引起多少真心的倾羡与诚挚的祝福。
画面唯美得令人遐思无限。
观看的人群中啧啧地响起惊叹之声。
医院大门前,有四五个人已架起长枪短炮,就等着打开镜头盖了。领头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微胖男子,脸上油光发亮,浓密的寸头一丝不乱,表情正由幸灾乐祸转向阴晴不定。
认识封莹六七年了,程海还从未见过她这样艳丽的着装,之前都是浅色调冷色调,显得高洁而不可侵犯。而今那张白嫩娇小的脸庞被毛绒绒的朱红色围拢着,映衬着,说不出地妩媚动人。
封莹厌恶地与他对视了一下,侧过头,把脸藏在郑风雪的胸前。
心里不舒服,但是脸上带着成熟男人足可以应对一切的模式化的微笑,程海站在郑风雪等人面前。
“我的小学妹,你还好吧?我听说你昨夜落水,担心得很。又听说有人奋不顾身地相救,总算放了心。这是值得弘扬的好事,所以带组里人来采访,还请小学妹配合一下,也算给咱们市的精明文明建设做一做贡献,这位先生就是救人英雄吧?来来来,给个特写。”
“小事一桩,何必张扬。”
郑风雪扫了一眼程海,大步向前,腾出一只手,把拿相机的那只手连同相机一起扭到其主人身后。那人年纪不大,应该是刚参加工作,还不具备处理突然事件的能力,手腕又被捏得很痛,想说什么,看到郑风雪冷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闭了口。
“体能可以啊兄弟,健身很久了吧?”
程海看了看郑风雪挺括的双肩与笔直而强健的双腿,下意识地瞄了瞄自己微凸的肚子,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封小姐不愿意接受采访,你们请回吧。”
“哎,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我学妹历来低调,不要说在电视上露脸,平时都难得见一回真人。不过这次情况不同啊,这么大的事情,不说一说感受怎么行呢?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这位先生想一想,我不是说了吗,要弘扬这种奋不顾身的精神,这可是提高我们西凉城市民基本素质的好机会啊,我们要让大家都向这位先生好好学习才是。”
“怎么您觉得西凉人连基本素质也需要向我学习才能提高?”郑风雪意味深长的看着程海,嘴角噙着一抹揶揄之意。
“呵呵,这位先生口齿真是利害,一句话就把我推到西凉人的对立面去了,想让我引起公愤啊。既然二位都不愿意配合,那就算了。”随手向后摆了摆,几个组员收起了手里的纸笔与手相录相机。
“虽然过程惊险,结果还是很漂亮是吧?看现在的情形,您是不是有点因祸得福的意思?呵呵,软玉温香在怀,可不是所有救人英雄都有这么好的待遇的。对了,我看了微信图片,昨晚小学妹有几分钟时间差不多是**的吧?秋天天凉,可不要感冒了,啊,也不会,看这位先生身材高大,体能超人,两人又贴的那么近,应该能够温度共享的哈。不过据我所知,我这个学妹是从不与男人接触的,这次落水破了例,昨晚与英雄共处一室,不知会不会从此习惯了与男人近距离往来?哎,你不知道,我们这帮学哥学姐,还真是希望她快点长大成人呢,毕竟二十四五了嘛。芳姨,回去多观察一下,如果你们二姑娘近期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让章宇带她随时来医院查一查。对了,章宇呢?他昨晚可算是错失了良机喽。”
程海一口气倒出这些酸不溜丢夹枪带棒的损话,十分得意,眯着眼睛看着郑风雪,拿出一根软中华,旁边小青年立马给点上了。
长耳朵的也都听明白了,程海哪里是来采访,不过是想说出这番烂话来抢白他们而已。
封莹的身体被气得抖动起来,她转过头要说什么,郑风雪暗中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向程海靠近了两步,他比程海至少要高十厘米,这一靠近,就明显造成了俯视的姿态。
“程先生,我能不能把这番话理解成,你此时,是因为羡慕而嫉妒我?封莹没有与异性交往的经验,您是在表扬她冰清玉洁,还是在赞成她对某些人的疯狂追求无动于衷?呵呵,有一点你说的是对的,二十四五了,确实应该长大了,成熟了。如果我是她的朋友,一定力劝她多向嫂夫人请教,听说嫂夫人大一的时候就已经深入地了解了风花雪月,更明白了什么叫开花结果。”
说完瞄了一眼刘琴,那大姐反应倒也不慢,对郑风雪竖了一个“赞”。
“……”
程海涨红了脸,虽然他的妻子齐小娥早就以风流韵事名扬西凉,但毕竟只是街头巷尾的谈资,真正拿到面皮上来直接谈破的,这还是第一次。
能言善辩的程海被郑风雪噎得哑口无言,心中被堵了一块大石一样,搬不开咽不下,憋得面皮上一片暗红。
恨恨地看向刘琴,通过她嘴角一丝畅快的坏笑,他就明白,坊间传言里的齐小娥,要比今天郑风雪说的难看十倍不止。
“程学哥,谢谢你来看我。回去代问嫂子好,我们走了。”
封莹忽然从郑风雪怀里探出头来,朝程海做了一个鬼脸,抬头向郑风雪建议。
几缕朝阳洒在她的眉眼上头发上,又顺着她的眉眼和头发传输到郑风雪的眼里、身上。
郑风雪低头看着她调皮的样子,竟有一种想刮一下那小巧的鼻子的冲动。
“好的,我们走吧。”他把她往上抱了抱,大步从程海身边走过。
程海是一个能把情绪象切换电影镜头一样来回切换的人,刚还被郑风雪怼得想一拳打飞他,继而被这份美好祥和所感染,现在又被人家“妻唱夫随”式的告别呛得胃口泛酸。五味翻搅,一时无语。不过他是一个颇有心机的人,在大步离去的那个长发青年背影里,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莫名的不安。
一袭洗旧而不是故意做旧的牛仔风衣,一条牛仔长裤,一件没有任何标牌的米白体恤,一个磨破了边框的画夹,几乎只是一个普通的画者形象,哪里来的那股带着狠劲的自信?又是哪里来的莫名的贵气与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