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将人引入绝对的两极,可是阴阳本是互生的,此刻,绣绣感觉自己正站在绵麻密布的血管纤维的中节点。
许多事情将她不断地带回过去。在这之前,她从来不去想过去,也不去后悔,因为她知道,自己本身就是错的。有时,时间静下来,她会问:“是否,我已经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是否,我就是人们常说的坏人。可能,一个人坏,只是因为他违反了这个世界的常识。”
刚刚绣绣差点溺水,她把头埋进水盆里面之后,就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忘记了她已经好久不能呼吸。海将她的头发揪起来。发现她的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急急忙忙地打120.她成了一个”待宰的羔羊”。
她躺在海的怀里,又躺在担架上。最后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反复看到天花板上出现了过去的景象。
“完蛋了,彻底完蛋了。”躺在担架上的她,只有这唯一的一个念头。
都被发现了,同学,老师,校领导,所有的人,微博,微信都在转载他们的事,背后的主导者是谁?没有人知道。绣绣就这样被这个世界真真切切地遗弃了。她想遗忘,但现在连遗忘都是刻意的,她不想去触碰任何和这件事有关的一点意识,一点记忆。
她离开那个原生家庭已经很久了,也不想回去,回去就是无穷无尽没有任何意义的争吵。一个贪得无厌的母亲,一个无知懒惰的父亲,她都不愿再多提一分。这世界上没有谁真正关系她,真正爱她。
尽管绝望之中,往往有希望的小火苗,但如今,似乎已岌岌可危。她已经好几天没出家门了。一直打游戏,不幸中的万幸,还有一点打游戏的欲望。是海,一脚踢开了她的门。这屋子很小,是杨鹗给林绣绣买的,在这黄金地段,区区50平,已经是让很多人望尘莫及的了。她以为自己在正常地生活着,其实意识早已错乱,就像深度酒精中毒一样,在“关押”自己的5天里面,她经常时不时划自己一刀什么的,完全意识不到,如果不是海踢门进来,她可能会等身体产生自动的应急自救反应,才会将头从水盆里面抬起来吧。大概如此。
海在她的病床前守了三天三夜。绣绣安静地睡着,她仿佛很满意这样的结局。睡梦中时常浮现浅浅的微笑。医学上她的心跳,新陈代谢,呼吸和脑袋都在正常地运转,只是她在沉睡,不愿醒来。海每天上课,下了课就要赶过来照顾她,还谁都不能说。他偷偷地帮绣绣办了休学手续。
自从跟杨鹗交往以来,绣绣只邀请过海来过家里一次,说起来,她确实有点“坏”,那一次是因为杨鹗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失约了。她百无聊赖,正好发了个状态有人回复。她就邀请他来了。
没想到海的记性也实在是太好了,她失踪了那么多天,学校找不到她,同学找不到她,只有他找到了她。还救了她的命。这一切,很可惜,绣绣不会知道,海也不想让她知道,经过那次“治疗”以后,绣绣就忘记了一切。
吊瓶的针水一滴一滴地像钢针砸在了石头上面。医生把海叫到走廊:“你是林绣绣的亲属吗?”
“不……是。”
“是还是不是?”
海心想:“钱不是都已经交了吗?”
医生看他不说话就接着说:“你是她的男朋友吧,这件事,最好还是让她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现在只有这个状态了。医学上啊,只能维持现在这个状态了,一天要一千。你们要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办。”
海回到绣绣的病床前面坐下思考了很久。他当时面临好几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把这件事报给学校,学校再层层上报,再通知父母,按常规流程走,另一个是,他直接联系绣绣的父母。最后一个是他自己来照顾绣绣,不计时间成本,最后一个是,磨太人。
他深入地想了好久。现在唯一的好处是,绣绣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在房间里面留下了充足的钱,银行账号和密码。还有厚厚的一本写满字的日记本,里面记述了她跟杨鹗在一起之后发生的所有事,还有她最最隐秘的内心世界。
绣绣的父母海多少是知道一点的。
绣绣说,有一年,她生了一种内分泌方面的疾病,回到老家过,得知她的父亲早已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孩子。那个时候她还不认识杨鹗,还没有什么钱。她想要一点钱去治一下,可是她的母亲笑嘻嘻地说:“喝点符水就好了。”她一边打着麻将一边说的,当她想说多少给点钱的时候,她的母亲厉声喝到:“钱什么钱,滚一边去,影响我的手气。要死不死,随你便。”
有一年,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林绣绣打暑期工挣了一些钱,马上打电话来要钱,编各种理由。
海不大相信,因为他的父母都是很正常的那种,直到绣绣出事以后,他打电话过去,绣绣的父亲沉默了很长时间,也没有说什么,听不出是什么态度,似乎是在等着“海”来发落。而母亲那边,则一直是在搓麻将的声音。还说:“哎呀,等我问一下。”只听得她跟牌友说了一句:“死丫头,真是赔钱货。”
从此以后海再也没有联系他们。
他拨通了那个神秘的号码,一长串含有井号和星号的字符串。等了三秒钟,对方就接了,是一个沉稳和温和的女声,但丝毫听不出年龄。
“奶奶。”
“唉”
就像拉家常那样,他们聊了起来。
“你们是在寻找古智人基因吗?”
“你有线索了?”
“我测过她的,很奇特的序列,找不到比对。”
“谁?”
“林绣绣。”
“好,我们需要很多这样的人。你继续努力,资金方面不用发愁。”
“问题是,她现在有一个麻烦,我也解决不了了。”
“没有我们磨太人解决不了的麻烦。”
海就把前因后果跟简翎说了一下。简翎只是说:“你知道她的基因为什么能保留下来吗?”
“不知道。”
海是他们高中的理科状元,这一点绣绣早已忘记,她甚至没有去详细地考察,作为一个生物系高材生,为什么要来设计院跟她做同事,同事的这几年以来,绣绣只是觉得这个人很面熟。许多事,她忘了,彻底地忘记了。
电话那头的简翎缓缓地说:“因为她的基因有应急的自动反应机制。遇到紧急情况,就会做如下处理。”
“什么处理?”
“假死。维持。”
“奶奶,详细解释一下可以吗?”海跟谁说话都不犯怵,但唯一的就是跟简翎说话会发抖,第一个是因为年龄,简翎,强制性要求每一个男孩都叫她“奶奶”,别人哪里叫得出口啊。还有就是他知道简翎的背景,别说杨鹗了,即便是学校,整个城市,全球,也找不出比简翎更重要的人物。简翎已经尽量亲和了,但每一次,别人跟她说话都是无形的压力。来自历史的压力。
简翎是1890年出生的人,她跟19世纪末所有重要的人都有关系。
“等着我们来吧。”
所以一下的影像,是简翎他们通过“脑电波全息影像”复制出来的,这个东西也是磨太人发明的。早在20世纪末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流向市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公之于众,这是真正的没有隐私了。简翎对这个仪器用的最频繁,因为,在寻找一些特定人类,或者跟另外一些“生物”交流的时候,它最有用,可以直接跨越语言和文字的编码障碍。比“基因枪”还好用。
他们给了医院一笔钱,就把林绣绣接到了山上一个特殊的房子里面,就是磨太山的“古院”,它只是外表看起来很古旧,实则非常地高科技现代化。街上一个特殊的电脑,一个显示屏,绣绣的意识就自动编辑成了“全息影像”,这一套技术,其实是基于一种目前人类还没有推演出来的算法,是简翎从别的“生物”身上学会的。
那个时候,简翎就已经带着小恺行走江湖了。小恺还只是一个小男孩。他们搬来小板凳,仔细地看。可能在人类不久以后的未来,可能很多的“戏剧”都是这样的来源。
简翎尤其感兴趣。平常她都不怎么认真看这些有点“混乱”的脑电波全息影像。现在她倒是一个画面都不放过。
只见车停在城里面最高的建筑脚下,那耸立的像一座三角宝塔的建筑,这栋建筑属于城里面的一个家族财团。影像是经过编码和解析的,真实的脑电波影像是混乱不堪的,画面提示,这个是林绣绣的“想象”部分,她路过过这里,但从没有进去过。这栋建筑属于一个本市最大的家族财团。椰林酒店。五年前被国际酒店评上3星,其实,已经比国内很多的5星做的要好很多了。
绣绣以为今天终于可以出来“放风”了,没想到他说:“嗯,你把头低下去,不要让人看见你。对了,别忘了戴帽子。”
自从在一起之后,绣绣就始终不能坐在副驾,现在,连后座都要偷偷摸摸。她开始有点生气,“分手”两个字已经在她的脑海里徘徊了半天。
杨鹗在椰林酒店前停车,说:“我上去办点事儿,你等我一下。”
“办事,你到酒店办事?有另外的女生在等你吗?”林绣绣更加不高兴起来。
“你想什么呢?我爸在上面呢。”
“哦,他们在吃饭啊,你要跟他们吃饭。”绣绣还是不太喜欢一个人被扔在车上。她迅速地想到各种可能,各种场景。
“绣绣,我知道,你很想知道我的事情,这酒店是,我们家的,我承认。”
杨鹗嘴角带了一种有点骄傲有点得意的小微笑。没有再回答她的追问,只是说:“要不然,你去咖啡厅坐着等我一下。”
“不行!你带我上去嘛。”
这已经是第三代的“脑电波全息影像仪了”,第一代的画面混杂了很多白噪点,第二代的影像可解读了,但没有声音。这一代有声音。但声音来自音库,不是林绣绣和杨鹗本人的声音。
机器声音撒娇的感觉也比林绣绣本人的严重很多。在10多年前,林绣绣确实是这样的任性。
“带你去干嘛?我去谈正事。”
“你就说我是你学生,谁会怀疑啊?”
“她在公司呢。”
这一句话就把林绣绣给噎住了。
杨鹗上去了以后,她闲来无事,搜索关于“椰林酒店”的信息,才发现杨氏家族是本市首富,不知道她自己是攀了多高的高枝啊,都有点自己吓到自己了。
她想起他带她去一些看起来很高档的餐厅吃饭,那里的人不像别处那么多,也没有人会大声咳痰,所有的人讲话都是轻声交谈。他从来都没有让她看过一眼账单。
想起有几次他带她出国,名曰是做项目,其实是带着她逛吃逛吃。
她还没有仔细算过费用的问题。现在猛然想起来……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谁能经得住金钱的诱惑呢。尤其是当金钱和知识一起出现的时候。一个男人又聪明又有钱,还迷恋自己莫名其妙的某一点,这样的男人,绣绣抵挡不住啊。唯一无法处理的,可能就是他已经有家室的事实。
“老师,你结婚为什么要那么早啊。”
“她想结,就结了。”
“你难道,不是想说,家里安排的之类?”
“别问了,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比知道的要好。”
“哈哈,你不是教育我,要多这个世界保持应有的好奇吗?”
“这个话题我不想再谈了。”
林绣绣还没有见过比这更冷漠的杨鹗。
她现在还在车上,简翎他们看到的画面又开始凌乱。可能是林绣绣的潜意识深处有意避开这些悲伤的记忆吧。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试,这部分的“调试”自然而然地由小恺来完成,虽然他只是一个小男孩,但在简翎的教育之下,知识量已经达到一个正常人类的博士生水平了。
因为简翎经常对他说:“小恺,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你思考的方式,就像山坡上的蘑菇,你的篮子里有多少,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你想采摘多少。”
画面渐渐地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