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朝纯泽年间,承宣五年。
冷殿中火光四起,浓烟大作。
门外千百兵士,一老嬷平握一杯毒酒,手搭三尺白绫。
眼前众位贵妃神色狠厉,面色皆都不善。
“杂种?你以为有个相爷护着,便能把你所有不耻都掩盖了过去?”
“想得很美……蔷妃姐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一条贱命,让她自行了断了便是。”
“皇上的姐姐?哼,云泥之别,一个野种,还是个女子,也就是那个梁相瞎了眼才会护你。”
那位最先引起事端的蔷妃,一使眼色,老嬷便把两样东西呈上前去,“我说皇上的好姐姐,还要我们动手?”
而那位于门墙后看不清面容的长公主,双手颤抖,却一言不发。
周遭有几个忠心不二的侍卫拦阻,纷纷叩跪,“望长公主三思!相爷他...他交待过属下定要护往长公主,可....“他有些忌惮地望了眼那几位地位大得吓人的妃嫔,神色纠结。
长公主抬起了头,眼神清冷,天生绝色,她道:“这不怪你们,怪我自己命硬,在这世上多活了二十多年。”她长呼了口气,伸脚迈出那间十年未曾走出过的冷殿。
说来好笑,十年前她被礼部全部官员弹劾,将被贬为庶人之时,还是他以死相逼,救下了她并亲自下令为她建了这座还算舒适的冷殿。
他是天下百姓最喜的梁相,却也正是她忘忧公主最恨的人。
他许诺过来日便带她远走高飞,可来日方长。
火光不断吞噬,终于一声轰然,冷殿化作了残垣。
她拿起毒酒,心中想:这来日,她怕是等不到了。
酒盏镶金玉,触地声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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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公主没能看到那个略带痞气的权相奏请尚同在边关的纯泽皇帝后日行千里、马不停蹄闯进宫中时的样子。
忘忧公主没能听到那个贫寒出身却天生贵气的男人半跪于地,声嘶力竭嘶吼的声音。
那男人质问道:“是谁杀了忘忧,站出来!”
一众妃婷连带身后兵士皆都闻所未闻过他如此骇人的面目,早已吓作了一团。
那位蔷妃壮着胆子喝道:“你想怎样?我干的又如何?”
梁济之闻言声色俱厉,“又如何?来人!把她抓人御牢……凌迟!”
“你敢!”
“抓下去,凌迟!”梁相下令道,手持兵权虎符,身上于边关厮杀的狠戾还未褪去,还哪管他什么触怒圣颜?
他眼中只有忘忧一人。
不想他机关算尽,这第二卦,还是应了。
此后旧朝帝王坟,岁岁可闻啼哭声,却不知何人。
纯泽皇帝后来只对着主动交出兵权、相权一切权柄的梁济之淡淡地说了句“杀得好”,便仍旧让他安稳做他的宰相。
直至几载过后,残垣内被翻出一只锻造精致,大火未毁其分毫的玲珑箱子。
梁相花了三天三夜,终于用她曾送他的玉簪打开了那个小巧箱子。
里面只有一片他铠甲上的断袍。
上面字迹娟秀,却仅有一句话,
“我于梁相冷殿处,奈何梁相心不留,好似笼中鸟。”
梁济之看后大怮,誓不再喜欢世间任何女子。
唯愿她能忘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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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川于几日后回到景明府中,他伸手捻过一朵花来,抱走那乌云踏雪,无精打采踱进屋去。
不见郡王的身影。
于是这个养子便两脚随意搭在他养父赵崇景最心爱的红木案上,脱掉靴子,随意翻看着桌上的卷宗。
“禀郡王,今日集市猪肉价格见涨……”檀川一脸无语,甩手把它扔到一旁,又拿起另一本来。
“密呈郡王,拈花楼花魁最新韵事…”那个公子双手环抱胸前,想这都是什么乌烟瘴气之物,不想小小一郡也不得安生。
檀川意兴阑珊,蹬上靴子便欲离去,忽望见靴中不知何时飘进了一张信纸,一手古篆字体竟是看着秀气得很。
落款署名赵高楼。
檀川心疑万分,此人又是何许人也?他在这呆了也不下三年,却怎不知养父他老人家还有什么远房亲戚?
好一个赵崇景,暗中旁敲侧击我的身份,却向我瞒下了这么多,真当我檀川是几岁孩童嘛?
景明郡王父子面和心不和,自早就众说纷纭,传得满城风雨。
不过更多的百姓都只当它是个茶前饭后的玩笑谈资而己。
门环叮当清脆,却是郡王大人提前归府。
檀川眼疾手快,迅速地把信纸拢入那如山的奏折中,随后像无事人般张望着回了房去。
此时天色渐晚,却见大初之景,月落乌啼,竟不辨曦夜。
同是天涯论落人啊。
而那赵郡王当夜竟是破天荒地阅过了所有奏折密信,细细咂摸着手中一张信折。
原来大陈宰相陈玄虚,秘密上书皇帝愿乞骸骨。陈玄虚戎马、权谋了一生,如少也是垂垂老矣,不复当年。
“不知我大初,又会有何动静?”赵崇景向门前伸出手。
方从门外走了进来的檀川神色恭敬,递上了一盏热茶道:“不知消息是否详实,更何况两个巨物争端,我们这些蝼蚁又何必杞人忧天?”
“川儿所言极是,…对了,如今外面风声正紧,好像在寻什么旧朝纯泽一脉的遗孤,你最好小心点……你是旧朝人氏吧?”
“回父亲,檀川确是与旧朝有些无关紧要的联系,那便谨遵父亲之言。”檀川也回应得模棱两可。
却恰恰能助长些这个不安分的郡王之野心。
赵崇景面对着眼前这个恭敬至极的养子,握紧些手中信折,似笑非笑,不再言语。
那折上落款署名,却又是那赵高楼三字。
未几大陈探子传来密信,大陈旧相陈玄虚已获圣上准许,退居幕后,告老还乡。
而随之继位的大陈新相,在朝野中也是名声极大,德高望重,方及不感之年,便被称作国家的中流砥柱,更有盛誉竟赞其高风亮节,实为大陈之明月。
殊不知明月照高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