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照亮客厅,我望着窗外的斜阳,叹了口气。
我今年八十岁了,我有一个预感,晚上八点钟就会死去。
预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掌握了足够的知识和经验后,就能够通过推理和想象得出结论,做出预测。当你活到像我一样大时,或许也能感受到自己的死亡日期。
但死去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这一生已经十分幸福。
我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十几个孙子孙女,他们都很孝敬我,平时对我很好。每逢过年过节,家里总是挤着一大帮人。
就在刚才,我的大儿子还带来了一盒月饼,祝我长命百岁。
“爸爸,您一定能活到一百岁。”他对我说。
“谢谢你啊。”我接过月饼,对他笑笑。
他也不再年轻,身材也有些发福,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我心里有些伤感,他还不知道吧,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但这些我都不想告诉他,只想平静地离去。
时间飞快地过去,转眼间天就黑了,我让孙子搬了把藤椅,躺在阳台上,看着星空。
天上繁星点点,十分美丽。
我闭上眼睛,聆听着。
夜晚的气息,城市里高楼大厦的气息,那些已经逝去的亲人朋友的面孔,纷纷闯入脑海。
人生中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像是电影放映机一般播放,我静静看着,并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月亮刚从天空中隐没。
秋天的夜晚静谧的安宁包裹住我的身体,我沉浸在其中,感觉全身暖洋洋的。
一束白光照射进阳台,晒在我的脸上。
时候到了。
我的心里一片宁静,回忆起过去几十年的人生,我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子女们也都健康成长起来,再没有什么遗憾。
甚至包括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也都和我预想的一样——
在初升的朝阳前安静地离开。
白色的光芒逐渐扩大,像是突然涨起来的潮水,漫过天际,覆盖了我眼前的一切。
从此世间的纷纷扰扰与我再无关系。
再见,这个世界。
然而,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并没有失去意识,而是漂浮在空中,静静看着自己的躯体,眼睛紧闭,失去了呼吸。
我试着转头,但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头。
只有一片空旷的视野,眼前的景象是三百六十度全景环绕式,我想看哪里,只需要把注意力集中过去就可以。
我醒悟过来,这或许就是上帝视角,或者说是死亡视角。
我的孙子是第一个发现我死亡的人。
他哭着跑去找到了我的儿子,他的爸爸。
接着消息传开,我的亲人们纷纷从四处聚集到了这个小城市里。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精心地打扮,装在棺材里。
不断有熟悉的、陌生的人来凭吊。
有人不发一语,有人哭得歇斯底里。
但时间很快过去,我最终还是被投进火炉里,烧成了灰烬。
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是什么感觉?
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平静。
我仿佛失去了情感,变成了一台摄像机,冷静地记录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接下来,城市里发生了一场瘟疫。
说是瘟疫也不准确,它是一种具备极强传染性的病毒。
很短的时间内,就有数十人被传染,入院。
我很心急,但却无能为力。
我的家族世代为医,可遇到这种情况,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连我的儿子,也因为近距离接触患者又没有及时做好防护措施而感染了病毒。
不久之后,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有传言说,是我们家族主导了这场灾难,病毒的泄露与我们的医药研究有关。
于是风起云涌,谣言四起。
又过了几天,我的家被愤怒的人们包围了起来,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在乎真相,只想发泄。
我被人骂成了罪魁祸首,失去理智的人冲进来,打碎了放着我骨灰的坛子,像一头发疯的野兽。
接着事件失控了,我的家人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开始了反击。
在混乱中,有人死亡。
于是悲剧发生了,我的一个儿子被指控为凶手,我们全家人也背上了骂名。
接下去,那个儿子不堪羞辱,从狱中逃脱,在路上抢劫了一对无辜的夫妻,并且失手杀死了他们。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却无法阻止。
我无法干预任何事,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后来传染病逐渐被控制,真相大白,它是外来者带入的,与我们家进行的医药研究没有任何关系。
可我们依旧背负上了杀人犯家庭的骂名。
我的子女们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有一天他们聚集在一起,将我残余的骨灰合拢在一个小匣子里,发誓要为我报仇。
“世代为医,救人无数的家族,竟被侮辱为凶手和杀人犯,这是怎样的一种侮辱!”
一个怒气勃勃的女人站在中央,大声说着。
我认出来,这是我二儿子的妻子。
“兄弟姐妹们,你们能容忍这样的侮辱吗?你们能眼睁睁看着父亲的骨灰被那些垃圾给毁掉吗?”
“复仇!复仇!复仇!”
“即使拼上性命,我们也要为名誉和尊严而战!”
于是,一场周密的计划开始实施。
我们家族的研究室再次开工,只不过,这次它研究的不再是医治病人的良药配方,而是杀人的病毒配方。
一种可怕的病毒被研制出来,它经过无数次的组合和变异诱导,最终变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形态,拥有无比可怕的特性。
接着病毒被释放进了城市的护城河里,而护城河,连接着水库和一条更大的河流。
城市的饮用水受到了污染,数不清的人在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感染了病毒,然后死去。
由于病毒太过可怕,根本没有人能在短时间研制出疫苗,于是传染进一步扩大,进而达到无法治理的地步。
后来我的家族也有人感染了病毒,即使作为它的创造者,我的子女们也无能为力。
我眼睁睁看着无数无辜的人和自己的子女在痛苦中死去,但却毫无办法。
但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白光一闪,我竟然发现自己又拥有了身体,我的生活依旧是一片平静,看看年份,距离我死亡还有几年时间。
于是我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一种什么样的人生。
我开始帮助人们建立应急防御措施,建立公开的信息平台,建立完善的医药研发体系。
更重要的是,我要教给子女们一个道理。
作为医生,救死扶伤是天职。
作为人,理解和宽容是最宝贵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