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失落的雨季”没有几个学生,作业少的学生都做完走了,作业多的都到图书馆抄答案去了。涟殇已经烤好了点心,用来交换杰汭的歌。她的最好技法,是把糕点切成极薄的片,用拨琴切。她也因此而“鄙视”过杰汭的枪。杰汭不可能用枪来做点心。
“你算了吧你,拨琴也不能像我的枪一样弹吉他。”杰汭无情回击。枪和拨琴,首先是法器,可以对抗邪教,其次还可以成为生活里的用具。在杰汭“作准备”的时候,涟殇上网,她感叹:“这里的天没有家乡的蓝,这里的水没有家乡的清,这里的网线,和家乡一样的卡!”
“对了,我的吉他,在这儿,我来唱我的新作。”杰汭的话让涟殇下意识的动作是关门,以及关上所有可以透音的窗。窗子上的薄荷藤和薄荷叶都还在。但愿它们喜欢这首歌。
“我要开始唱了。”
“不用客气,慢一点,先调好弦,小声一点,越慢越好。”坠夜拖延时间,淇与示意餐店里的同事上二楼去,杰汭的声音不大,楼上可以躲避。只剩下六个人。
“我的灵感来自于我的吉他,从它想到了古时的神会弹琴,弹的是人间无双的焦尾琴,他们的琴写着人世的命运。好了,我准备开唱。”还要有开场白,涟殇想笑,但他的序曲已开始。这个季节过得很恬静六片叶子的雪欲下又停住在山上的神偷偷弹着他的焦尾琴他的琴弦有多少音会不会是,写着人世间所有的不平我想问,问他告诉我明天是否有雪飘临但是谁都明白明白他来去都乘云他的焦尾琴写我们的命运风一起,他走了留下焦尾琴我看不清,你是否在听我在弹着你的命运用枪弹琴这种做法,是他迫不得已的创意。因为十岁左右,有一次,他在自我陶醉时,身后的敌手发起了袭击……从此以后,就算弹吉他,他也用枪。以前我看不见你找到天外不会停问谁知道我命运风以后,神已去忘了焦尾琴我知道你的命运蹩脚的诗往往很长,他独唱十分二十六秒才停。
“好了,唱完了也不鼓掌,涟殇,送你,不接受也不行。”从杰汭所有的唱词中,涟殇找不到比这一首更好的了,它最起码——压韵。所有人都活下来了。第二天也挺平静,涟殇去练习《ZONE》的战术,杰汭似乎是和十二班的男生踢球,球场就在校门外,设备不怎么样,但有比没有好。泥泞是必然的,刺激酣畅更是必然的。到天都黑得看不见球了(这种球场,有照明设备才是有鬼),他们只好收场。这伙人看着身上惨不忍睹的衣服,勾肩搭背傻笑。杰汭刚到店门口时,涟殇正从远处过来。
“赢了吗?”
“赢了!反正我们进球多,进几个不知道。”他也顾不上满身的泥,冲过去就同她拥抱,庆祝胜利。松开以后,涟殇看着他的衣服。
“……幸亏你是没老婆,有老婆不骂死你。”她嘲笑。
“老婆没有就没有,涟殇法师觉得这样很好,不是吗?涟殇觉得好就够了。”他们并肩走进店里。晚上,从店里发出一个声音:“作业!”
坠夜似乎是很乖的女孩子,比涟殇更早想到,还有一篇作文没有做翻译。
“有没有哪位帅哥美女做了,求求你们借我,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零霭看着海棔:“你做了没有?”
他说只做了地球物理笔记和几何。零霭终于承认自己做了。坠夜对着桌台,碰了三个头:“好,我给你磕头了,快去学校拿,八点二十了,还有十分钟学校就关门了!快一点!!!”
杰汭远在五米之外,喝着冰薄荷汁,这也是涟殇向来的爱好。她说:“我发展了坠夜、淇与和杰汭你三个长期客户,薄荷种子公司真该奖励我。”零霭从门隙里钻出去:“我有班上的钥匙,我走了!”
坠夜兴奋地向她挥手道别。零霭在十分钟以后,取到了翻译本,那让她跑得太累了,想休息几分钟。零霭坐在门房灯光下,苍老的看门老妇人请她饮茶,看电视。
“对不起啦!有同学在等我!”
零霭抓起自己的翻译本,就冲向校门外。突然,她发现周围好像有些异样的声音。做接线员时,她听过各种寻猎者的汇报与命令,她顿感身边声调有些阴森。不会是一个人,因为脚步杂乱,分辨不清;也不会是太多人,因为声音沉稳而干净。突然,眼前因一阵闪光而模糊,是谁?有个人好像还念了咒语,恍惚是疼痛,突然都消失……她的知觉不见了……杰汭听见涟殇说:“等等,我觉得……我们去找零霭!”
他拉着她立刻离开餐店,走进街道里。天黑了。他对法术的感觉太熟悉了。但是他来得太晚,没能听见仓皇的脚步,只听到血滴落的声音。应该是这条路,从餐店到学校最近的小路,杰汭看见了,零霭,她手里还有翻译本。
“杰汭,涟殇,这边!”
海棔从巷子那头赶来。其实以寻猎者的经验断定,凶手还可能在附近,还可能立即袭击他。但是他还是不顾一切。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节目,说伴侣受伤的雄狮,为了回到对岸求助,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游过鳄鱼满布的河。伤在胸口,是刀刃,一定是在与零霭不到一步的地方,有个人刺中她又带着血刃逃跑。
“闪光弹的残壳在这里,”杰汭用黑色球鞋踢着碎片低头说,“风棘,请你不要这样报复,是‘清之君’在危险地利用你,还可能有夜决的敌对组织在利用你。现在你应该悬崖勒马。”
“这个,也不好送医院。最近的医院是在亮灯的那里。”坠夜的担心不成问题,组织的成员如果受伤,不能轻易去医院,因为敌人的部下可能已埋伏在附近的医院里,所以寻猎者有他们的医院,组织为他们准备好了。
“没关系,是那一家就没问题,我的觉林哥哥就在那里。”觉林哥哥,涟殇的前辈,夜决园的成员。她用海棔的手机拨着号:“你好,找一个名叫觉林的医生好吗?谢了,请快一点。”对方停了下来,没有回答,因为涟殇在“谢了”和“请快一点”中恰好停留三秒,是夜决的暗号。觉林接下电话:“我是觉林,涟殇啊,有人受伤?我立刻让救护车来。你觉林哥哥向来随叫随应。”不用说地点,法术锁定系统代劳。救护车从繁华的商业街上冲来的声音渐近,从小巷里跑来的觉林哥哥,是涟殇和杰汭的朋友。他说:“不要所有人都跟上,让涟殇和杰汭跟来,还有海棔。”觉林哥哥匆忙地说:“快些,快些。”杰汭只答应一个字:“好。”涟殇喜欢听他这个坚定的声音。到了医院,护士穿着白衣,准备消毒药水、手术刀。
“觉林哥哥在就好。”涟殇看着零霭。
“现在有你在这里,就没事了是吧,涟殇?”
杰汭用平淡的语气问。
“是,因为我的血。”杰汭听过她的回答放下了心:“仅仅是你的血就好。”
“我见过觉林那个老头子,我不喜欢他。”杰汭,他又在批评无关的人。杰汭也不是什么温情平和的人,他会看不惯某些人,甚至是无辜的人。涟殇低声骂道:“你别以为自己还是青少年,就叫别人老头子!”
白衣天使在抗议:“别人流了这么多血,还骂人!”
杰汭立刻上去解释:“小姐,她不会有问题的。涟殇的朋友,我决不允许他人侵犯,就算一时疏忽,我们也会立刻来相助的。”杰汭此言不虚。电梯停下,觉林走下来。他看见涟殇,有些生气:“一开始,是你亲自打的手机,我还以为是你有危险。”涟殇看着零霭,不回头地告诫觉林:“你治疗好了她,我用,用一个吻来感谢你,我亲自付账。治不好,我让我奶奶来顶替。”觉林一笑避过:“血,记得住吧。”
“血?涟殇的血?”
海棔只知道涟殇与零霭并非同一血型。但说话的人,心知肚明。杰汭回头看着觉林,他不得不对这个人表示感谢。觉林说:“血,涟殇,一定要记住。”觉林安排海棔回去,让杰汭送他一程。杰汭给坠夜打电话:“坠夜?和淇与一起从大路来,接海棔回去,现在任何人都不允许一人独自出去。什么?只能让他睡沙发?沙发就沙发。快来。”杰汭劝海棔回去,零霭这里有他和涟殇在,谁都不能威胁她,而且海棔,更可能是被“清之君”利用的风棘的下一个目标。看着医院那个位置的红灯不停地闪着光,零霭失去的血,早已超过身体能承受的范围。
“先生,小姐,”护士长轻声叫他们,“这里有身体机能测试卡。”她把纸片递过来,站着不走。护士长和觉林哥哥很有夫妻相,觉林可是老……也不老,仅仅二十五而已。
“嘿!我来了。”淇与突然赶到。他见零霭还好,又自责说,身为深知风棘冲动个性的人,他自己太大意了。杰汭安慰他。淇与微笑一下放下他的剑:“寻猎者,不可以利用自己的寻猎者身份,而伤害任务以外的人,我一直这样觉得。”风棘热血盈天时也说过这句话,现在好像忘却了。天下之法为天下,他这次是违背了。杰汭拿出方块K给他,讲述前几天的一切经历。淇与说:“是风棘给你看的吧!他那智力猜不出来纯属正常,我们一起努力。”至于利用他的人,淇与也认为,是“清之君”。也许世界性的暗战,就要开始。淇与自己在零霭的病房外吹风。涟殇迷迷糊糊揉眼睛。觉林哥哥推她的肩:“涟殇,时间不早了。你们放心好了,难道觉林哥哥我是不能信赖的人吗?从你还是个女孩子时,我们就相识了,我是不会让你失望的,因为你的身体里有那些足以挽救她的血。”淇与用公共电话给坠夜打电话,让她过来一次,虽然不在这边,坠夜今晚可没有睡,她是个热心的人。不过一刻钟,她就跑来了。贪睡的她,这夜都听她平时最敬而远之的劲爆歌曲,淇与叹了一声说:“你身为寻猎者,连这种毅力都缺乏。”
“对了,上次你不是说,要到‘旋转的灵魂’房间去看看吗?现在正有空。”觉林对涟殇说。
“旋转的灵魂”房间,据说是法术治疗室。杰汭说:“我看你都要睡着了,去吧,我等着。”房间就在医院后园,乳白色矩形建筑,流露出恬静、深奥的感觉。得到同意以后,涟殇走了进去。里面灯光充足,女法术治疗师六十上下,慈眉善目。
“哦,涟殇小姐,来吧。进这里来。”她站起身,把涟殇请进了一个巨大的水球体。进去以后,涟殇觉得神清气爽,温暖安静。
“舒展身体,手臂放在舒适的位置。我选择了一个普通的测试,你玩玩看?”
她立刻就答应了。治疗师说:“好,闭上眼睛。这个游戏里,什么都是可以改变的,只有感情不变。再则,每次只能想一个人。如果在中途,你觉得这个人不符合要求,可以重来。如果觉得不适,立即告诉我,不要硬撑。”
“选择一个人。”治疗师说着,推动了一下水球,球体开始在房间里漂流。
“现在,做第一个假设。不论他(她)是谁,请假设他(她)不是你的祖辈、父母、兄弟姐妹、配偶、子女,你们的相互关系不存在了。”
“之后,解除你和他(她)对于所有其他人的一切权利和义务。比如,赡养老人的义务,得到薪水的权利。”
“仔细回想你们之间的故事,尤其是那些让你终身难忘的。想想他(她)说过的话。想象他在向你走过来。想象你会脱口而出的话,和当时的心情。”
“别想着把感情区别清楚,那很愚蠢。作为一个人,保护、指导、包容、弥补、帮助、疼爱、支持、理解、依靠、尊重、呼应、安慰、知心……都能让我们产生感情。不能简单地用亲情、友情、爱情划分。”涟殇想着想着,这水球体突然撞上了一面墙,狠狠冲撞了一下。水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她一抖,好久才恢复平静。她有点晕眩。这些看似普通的假设,作用极强。她想的当然是杰汭。但是一开始很清晰的思维,在撞了一下墙以后,突然混乱不堪。治疗师说:“这个游戏的意义,不过是唤醒沉睡的感情。撞一下墙,是游戏的关键设计,你之前的所有顾虑、徘徊,其实在撞到的那一刻消失了。”
“而且,人就两种,靠谱的,不靠谱的;感情就两种,可选择的,不可选择的。靠谱的人遇见可选择的感情,是绝大多数情况;靠谱的人遇见不可选择的感情,要么抑止,要么,身体里那掩藏起来、不太靠谱的部分就爆发;不靠谱的人遇见可选择的感情,可能干出惊人的事情;不靠谱的人遇见不可选择的感情,我们还是躲远点吧!”
医生说得很轻松,倒让涟殇回忆起自己对风棘说的话,成功的总是些行为靠谱的聪明人,被记住的总是些不那么靠谱的人和事。涟殇向医生道谢。
“不过,你可得拿出一件随身的东西来给我,那面墙上的物品,你可以取一件走。”医生打开灯光说道。对面的墙上,果然有各色法器在漂浮,都不是寻常之物,看来这医生大有来头。涟殇解下自己的绳子手链,作为交换。她敏锐感觉到扇牌法术的气息。是那个吧。她浮上空中,把那个看似不大的陶罐摘了下来。这罐子有些分量,里面一定装了东西。
“可以拿走吗?”
医生点点头,送她出去。她半路上怎么拧也没拧开。十二点四十分。杰汭正在帮她拧罐子,觉林走来说:“看来,零霭需要涟殇的血,还要一段时间。大约是一星期以后。”坠夜白等了两小时,黑着脸:“我还以为要马上捐献才赶来的。”不久以后,杰汭又看见觉林在走廊徘徊。涟殇关切地说:“是一个星期以后,就会需要我来献血吗?”
觉林说:“已经改变计划了,因为伤口是致命的,所以会在十到十五个小时里需要供血,你就在医务人员休息室睡觉好了。要不要帮助你扯什么理由?”
涟殇停下来想:“向老师请假找的理由?搬家、地震都有过,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外公、外婆、亲戚六眷都住过医院了,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对了,路上被人打劫了怎样?被盗贼偷了也可以。”觉林熟悉地帮她拨电话,装作她父亲。在二十五声长音后,听见老师半醒的声音:“您找谁?”
觉林立刻开始演讲:“对不起,老师,实在抱歉,我是涟殇的父亲。我们家发现被偷窃了笔记本电脑、首饰、手机,请您准假让她在家帮助我们。”老师只能无奈地回应:“是这样,那我可以准假一天,明天没有要紧的考试,请你们保重。”电话挂断,觉林向涟殇作出胜利的手势。急诊室的灯此时闪起来,是让觉林进来一下的意思,护士长把他带走了,他转身时再次说:“谢谢你涟殇,还有淇与、坠夜、杰汭。记住了涟殇,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