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承烨终于决定向墨翠凝说出喜欢她时,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肩畔的少女性情容貌全部无可挑剔,如果不是一位御魔者而是一介普通人,仅仅凭借她的面容,如果参演戏剧不知会不会得到诸如“某某之花”的美名,若是进行歌唱表演,不知会引得多少人高喊“翠凝吾妻”之类的恐怖发言,即便一言不发,哪怕作为一名模特,仅仅穿上那些衣厂的衣裙,恐怕也足以富贵一生。
而少女作为御魔者,境界实力则要远胜于自己,若是说魔魂,少女的笔墨千变万化可以模拟各式魔魂的功效,称得上可以创造无限的可能。
相比之下,即便墨颜曾说自己的魔魂潜力无限,日后恐怕也只能望尘莫及。
而如果说宗门家世,少女是名门望族天涯墨家的子嗣,据某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胖子所言,天涯墨家拥有千年的传承,是真正的富贵滔天,权势薰人,然而因为墨家以笔墨为魔魂,所以便又是诗书世家,全无那等乡下土财主的肮脏刻薄嘴脸和令人作呕的铜臭味,着实令人尊敬。
当然,根据那个胖子兴奋的神情,承烨有理由相信他对天涯墨家的感情完全可以读作尊敬,写作向往与羡慕。
所以,不论从哪方面看,承烨都不认为墨翠凝会接受自己。
但是他还是决定告诉墨翠凝这件事。
因为告白,只是告诉你的诉说对象你自己的心意而已。
而不是为索取某些关系。
更重要的是,面对随时可能死去的境况,如果不趁现在鼓起勇气告诉她,那么,自己这辈子难得有一个喜欢的人,结果到死都没有向她表明心意。
那未免实在太可怜了些。
只是……
眼看着便要无人问津的死在这里,恐怕连一个为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自己竟然还有心思想了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事情,承烨不禁哑然失笑。
然后他得到墨翠凝的回应。
他很满足,非常满足,满足得就像第一次被那两个家伙挡在身前替自己说话时一样,忍不住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
然后他忽然想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当自己第一次和少女相遇之时,尽管那时与墨翠凝并不熟悉,他也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但自己确实是因为贪恋少女的面容,下贱的因馋她的身子而接近她。
这便是色欲。
当得知少女身世后,分明心中很喜欢却故意保持距离,维持一副高冷的模样等待少女开始主动接近自己,这样才正式开始两人之间的故事。
这便是傲慢。
当两人之间开始产生故事之前,但凡有不觉得自惭形秽敢于主动接近少女试图发生一些什么的年轻男子,大多在夜半回寝时遭遇某位“铠甲勇士”的袭击,自此再不敢与少女有半点交集。
这便是暴怒。
当两人故事开始之后,每当看到苇名玉心旁若无人的对墨翠凝搂搂抱抱偶尔亲上一口,承烨便会心想“为什么在那里做这种事的人不是自己”。
这便是嫉妒。
在遇到她之前,自己从不曾畏惧任何挑战,然而在遇到她之后,自己开始畏惧死亡,不再在生死边缘游走,过分贪图逸乐,渐渐失去曾经的血性与野性。
这便是暴食。
仔细想来,在落入这般困境之前,自己曾经有无数次机会像她说明“自己喜欢她”这件事,然而却只是因为身份家世的关系始终没有开口,自己也没有十分认真的追求她,在这份感情中着实欠下很多。
这便是懒惰。
而如今已然落入必死局面,自己却还妄想与她平安归去,能享受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安宁,去品茶饮酒,去写字下棋,游历名山大川,探寻古迹要塞,于雨中漫步,于雪中赏湖。
这便是贪婪。
承烨想着,内心突然充斥着愧疚之情,却又隐隐有一种莫名隐约的美好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即将明悟一些美妙之事,偏生那美妙之后似乎又有些什么极大的恐惧,即将改变自己的心智,让自己不再是自己。
承烨并不知道这份恐惧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恐惧什么,所以他只是静静感受怀中少女的气息,静静等待那一份可能发生的明悟和改变发生。
直到少女温柔的靠在他的怀中,低声喃喃告诉自己天勋也已经重伤告负不得不退出战场时,尽管墨翠凝依然试图维持平日的淡然,但隐隐颤抖的声音还是证明她的恐惧不安。
承烨看不到战局的情况,却也清楚失去自己三人的援助,仅凭苇名玉心一人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然后他想起一件事。
当他第一次在鱼人部落见到那顶王冠时,他曾隐隐觉得这王冠与自己有某些因缘。
但是在将要把它戴上之时,因为心中突然涌现一种不详的预感,自己才没有这样去做。
那时那种不详的预感,与此时隐隐的恐惧,极为相似。
然后他明白了一件事。
那顶王冠,其实并不是打开这座遗迹大门的钥匙。
那顶王冠,其实也并不是老者加冕为王的证据。
世间只有帝王才能头戴王冠。
而这座遗迹中只有一位王者。
罪业之王。
这顶王冠为何流露在外,为何会留存于在世界树碎片的鱼人部落中,这些承烨不得而知,但是他已经想清楚一件事。
罪业之王即便是王者,也无非是由世界罪恶集合而成的怪物,罪孽之上的王者。
那么仅仅一场恋爱便能达成七宗最原始最基本罪孽的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取而代之,成为一名新的王者?
承烨拿着手中的王冠,感受着它古朴无华的绘纹,以及那并不冰冷,反而莫名温暖的触感,微微一笑。
他知道,说能够承受罪业,能够成为新王,这些都是安慰自己的话,其实自己并不知道戴上这顶王冠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但从自己一直以来的畏惧和抗拒看来,想必,那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样看来,喜欢的人在生死边缘的温暖,和实现她最后愿望的想法,果然能够激发人无限的勇气。
承烨想着,把王冠举至头顶。
“其实什么命运什么命中注定都是扯淡,幼稚得可笑的骗人话而已。”
“只是我喜欢一个人,所以我想给她一个好的未来,以及一个好的结局。“
“仅此而已。”
他戴上了王冠。
罪业之王将自己的头颅安放回原处,先前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此时却带着愉悦的笑容,黑焰形成的左臂如同鞭子般不断抽打地面,细小弯曲的舌舔舐着沾满鲜血的右手,慢慢走向苇名玉心。
苇名玉心看着这难以名状的怪物向自己缓步走来,面无表情之下逐渐开始流露一丝难以言明的决绝之色,利剑轻轻放在手腕之上。
她是准剑圣,她就是她自己的剑。
此时此刻,她准备以自身的精血饲剑,由自己的鲜血与生命将剑重铸。
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发生什么,或许自己会前途断送境界再难前进半步,或许自己会就此失去魔魂归于沉寂,或许自己会瞬间变得枯槁不堪老态龙钟生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将熄,,也或许,自己会干脆就此死去。
当然,也可能这柄剑就此与自己合二为一再不分彼此,自此以后我即是剑剑即是我,彻底踏入剑圣境界,自己修行一日千里,不久便会超凡入圣冠绝一世以剑封皇——虽然苇名玉心自己都不相信……
但是不论如何,先要活着离开这里,才有资格考虑日后的事情。
苇名玉心不愿去想如果这样的剑依然无法伤到罪业之王该怎么办,她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一剑必然能够摧毁眼前的怪物,化解危机”。
然后她听到墨翠凝撕心裂肺哭嚎的“不”字。
然后她发现,眼前原本缓步前行露出玩弄老鼠表情的罪业之王,忽然发出紧张焦虑的咆哮,开始大步流星甚至奔跑起来。
尽管并不清楚承烨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足以重创罪业之王的东西。
苇名玉心开始大笑。
伴随笑声,她毫不犹豫的割破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源源不断的洒落到长剑之上,长剑发出一声声剑吟,这声音入耳如同真正的利剑般直刺脑海,苇名玉心闷哼一声,苍白的脸颊却越发鲜红,眼角血色如花,淌下两串如血般的红色泪珠。
长剑吞噬鲜血的速度极快,只在一瞬间便变得鲜红欲滴,一道红色的血影开始凝聚。
然后她听到一个苍老而如用青铜摩擦般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利剑刺心。
“少女的热血,真是世界最美好最美味,也最为诱人的东西。”
苇名玉心没有在意自己的剑在说些什么,她甚至没有在乎她的剑突然开口说话这样令人震惊的事实,她只是一如既往的挥剑,斩向那个似乎不可能战胜的怪物。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没有恢弘的剑气,没有华丽的虚影,就好像轻风拂过细柳,落叶漂于水潭,这柄鲜红欲滴的利剑看似无比缓慢实则无可躲避,无声无息的落在罪业之王黑焰构筑的左臂长鞭之上。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中隐隐有一丝意外与惊讶。
“好剑。”
霎那间,黑焰如同夏日的冰糕一般消融,就这样烟消云散。
苇名玉心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以剑刺地想要维持身形,但终究还是单膝重重跪到了地面。
这是饱含心血的,最强的恩赐解脱。
消耗的,自然也是她的心血。
她发出沉重的喘息,源源不断的痛楚从身体各处传来,那是战斗自此所以受到的伤害,只是之前她一直凭借极大的毅力和极强的心境强行不去理会,却并不意味着那些伤痛并不存在。
她摇摇晃晃却没有能够站起,再次跪了下去,但仍坚持不愿倒下。
“我已经尽力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承烨。”
“如果你还是做不到,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
却突然听到手中血剑惊异的声音。
“噫……少女你,好大的罪恶!”
然而罪业之王牺牲自己的黑焰长鞭,所求的不过是立即自苇名玉心面前突破而已。
而现在,它已经成功做到这件事。
然后它的面前,出现了一片水潭。
这片水潭不大,漆黑的如同墨汁,鲜红如同被血水染成。
两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便是令人心悸的墨红。
墨潭来自于一个角落。
角落有一位身受重伤无力,心中绝望无助的痛苦少女。
少女身体脆弱不堪,精神严重受损,一身笔墨本事无法使出,似乎只能默默等待故事的结局。
但她是墨翠凝。
天涯墨家千年以来仅有的,六位可以以旁系子弟身份挑战家主之位的天才少女。
所以当少女决定为自己喜欢的人拼命时,无论再如何虚弱,只要她还能动,那便能做出一般的智力系御魔者……所做不到的事情。
她已经没有笔。
她的手指便是笔。
她已经没有墨。
她的鲜血便是墨。
墨潭是一片不深的泥沼。
但罪业之王已经失去可以灼干墨潭的黑焰。
所以它只能试图从墨潭的吞噬中挣脱。
这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可惜墨翠凝的精神实在受损极重。
所以墨潭难以维持,逐渐缩小消失。
罪业之王的右臂渐渐可以按上真实的,肉壁铺成的地面。
它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将身体自墨潭中拔出。
鲜血像汩汩山泉般自墨翠凝薄唇里淌落,浸湿身上长裙,身体越发寒冷,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然后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困……好冷……我好想……好好休息一下……”
“亲爱的……你一定要……回来啊……”
终于,再不可能有任何事物阻挡在罪业之王面前,它发出一声咆哮。
伴随它的咆哮,承烨缓缓转过身来。
他的神色漠然,表情无悲无喜。
那顶王冠上的宝石熠熠生辉,而那条飞龙,似乎真的要就此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