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骑兵奔驰在整齐平整的大道上,被漆黑重甲覆盖全身的骑士手中近六米的长枪斜指长空,马蹄声整齐不乱。
人类面对亡灵生物有些天生的恐惧——千百年来的夸大渲染让人们认为亡灵都是吃人的恶魔,但似乎从没有人曾想过,其实,亡灵军也是一支雄壮的威武之师。
鸴鈅站到道旁,看着亡灵军团呼啸而去,没有恐惧,也没有厌恶,面容很平静。
不知道为什么,身为光明之女的她,对亡灵似乎并没有一般圣光牧师所拥有的,那种难以言明的憎恨,她甚至在欣赏亡灵军的军容,欣赏战马矫捷的身姿,颈间飞舞的鬃毛,以及雪白的马蹄。
因为这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亡灵的行军速度并不快,一位小军官拨转马头向她靠过来,看着鸴鈅有些破旧的衣服微微皱眉“活人?还是个小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鸴鈅本来想回答这位军官的问题,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
离了卡迪那,她总觉得在西南方向似乎有什么在等着她,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这种感觉太过模糊又太过神秘,但有一个方向,总比漫无目的要好。
于是她一路西行直至今日,好在不是没有独自一人流浪过,所以并没有生活的太过艰难,最重要的是,既不是没有防身的能力,也不缺钱。
至于为什么说不缺防身的能力……远些不谈,至少昨天渴望她处子之身试图诱拐她的亡灵巫师应该有话想说——如果能找到他下辈子投胎的对象的话。
鸴鈅看着来者胸口紫白色的半月牙徽章,不知道是谁的部队,也不知道他们此行是去往哪里又会杀死多少人,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亡灵军官叹了口气,他是亡灵军最低级的将官,手下有百余骑,但也仅此而已,实在不能给这小姑娘太多帮助,唯一能做的只是留下一些水和干粮,并指明了通往最近城镇的道路便拨马离去。
鸴鈅看着手里的肉干和水囊微微发怔,心想那些亡灵也都还不错,虽然都已死去,但似乎心还是蛮温暖的。
只是,她微微皱眉,为什么亡灵还要吃饭啊?
实际上,鸴鈅对亡灵进食的缘由并不在意,她只是通过胡思乱想来克制自己的思念,来让感情变淡,仅此而已。
寒凌不在天勋不在承烨不在赵乾宇不在,还有……一直在身边的白痴老哥……也不在。
她怕自己会怀念起那段快乐的时光让自己失去孤身一人独自前进的勇气,于是没有再想起谁,眼中有天地有日月有星辰,有铁骑有农庄有漫无边际的长草,只是不再有丝毫过去的影子。
鸴鈅在孤独的行走着。
她的身上已经换成一件粗布白衣,明明在流浪看起来却很干净,丝毫没有落魄的感觉。
前方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小镇,很出乎意料的是,这小镇没有城墙,自然也就没有城门,道上随便修一间小屋,里面坐的便是守护的军士。
看起来散漫而自由。
进入小镇,鸴鈅看看天色,天空阴沉似铅,看起来要有一场大雨,于是赶忙加快脚步试图找到家旅店先住下。
她不怕下雨也不怕淋雨,但是衣服湿答答的总归不舒服,更何况她现在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普通的小姑娘当然要怕淋雨。
很遗憾的是,鸴鈅并没有在雨落下之前找到旅店,只能先站到一户人家门前屋檐下暂避,雨水落下来噼噼啪啪击打着屋檐,然后迅速转化成磅礴大雨,雨水如雷,地面上水花四溅成雾。
在这种情况下,屋檐提供的庇护其实很弱小也很无力,于是雨水把她身上那件白衣打湿大半,被雨水打湿的部分颜色变得有些深,看上去有些狼狈。
就在这时,她身后房子的屋门被打开,明黄的灯光下,一个似乎与她同龄的小姑娘面无表情的说,“进来吧。”
很出乎意料的是,屋内没有其他人生活的痕迹,这位少女似乎一直是自己生活,在递给鸴鈅一套自己的衣物之后便又回到厨房。
少女生得并算不上不漂亮,尽管眉眼清秀,她的颧骨却有些高,面部曲线看上去自然并不柔和,给人一种冷酷刻薄的感觉,此刻正沉默的熬着热汤,锅中汤沸声响阵阵,肉香与药草香味已经开始溢出来。
鸴鈅已经换上少女淡黄的衣衫,看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温暖的小屋中,两个人之间却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不知道这是不是生者与亡灵之间的距离。
只是,鸴鈅又开始有些好奇,为什么死去的家伙还要喝热汤暖身啊?
揭盖盛汤,少女递了一碗过去,两个人在桌边开始饮着微烫的汤,从身体到心灵都变得暖和起来。
鸴鈅慢慢的喝下小半碗热汤,打破沉默,“谢谢。”
少女抬头,眼神有些冷漠,却难掩那一丝好奇,回应道,“没关系。”
鸴鈅微笑,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你好,我叫鸴鈅。”
“沈珺琛。”少女有些冷淡的回应了三个字,空气似乎都随着这三个字微微冻结,气氛又陷入某种尴尬之中,而沈珺琛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回复有些不妥,试图发起一个全新的话题,询问道,“你怎么会独自来这里的?”
早在抵达亡灵的边境之前鸴鈅就已经想好了故事,经过这么多天的完善现在故事已经相当完美无瑕毫无破绽,此刻沈珺琛甚至隐隐想为鸴鈅的故事而落泪,待她讲述完毕,冷笑道,“人类还是这样,刻薄愚昧冷漠,对同胞毫不留情,“又充满怜惜的看着鸴鈅,”既然你暂时也没有去的地方,就先在姐姐这里住下吧。”
鸴鈅看着满脸稚嫩的沈珺琛,试图猜测她今年年纪,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鸴鈅眼神中的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沈珺琛发话道,“姐姐今年方才十七哦。”
鸴鈅暗自腹诽为什么老年人大多说自己是十七岁的美少女,仔细感受一下,发现冥冥中吸引自己向西进发的直觉暂时不见,既然如此,索性选择暂时住下,等待新的指引。
事实证明,在大多数情况下,大部分女人都是感性的生物,无论是十五六七岁还是二三四十岁亦或者几百几千岁,无论是人是兽还是亡灵。
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平淡,平淡得就像是归隐的田园生活,鸴鈅没有再感受到那种莫名的指引也就没有急着离开,而沈珺琛似乎真真的喜欢这个人类姑娘,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鸴鈅慢慢知道沈珺琛生前的故事。很简单,也很悲惨。
艾瑞斯公国说的好听些是民风守旧传统,说得难听些则是迂腐封建,重男轻女观念极为严重,主城都市还好,乡野村镇里的女子地位极其低下,而沈珺琛的面相在传统看法来说极为缺少福相,所以在弟弟出生后,她更为父母厌恶。
于是从来没有体会过温柔为何物的沈珺琛在衣着光鲜道貌岸然的混混稍稍一点点的认同和温柔对待后就义无反顾的迎了上去。
事实上,她只是那衣冠禽兽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艾瑞斯公国少女十四岁可以嫁人,当她认认真真计划嫁作人妇之后的生活时,她发现对方其实早有家室,而在那片土地,失去贞洁的少女是没有资格再嫁人的。
于是她被赶出家门。
好在早些年学习过一些美容化妆的技术,她进了风月行当的楼中做事,久之攒了一笔不多的财富,就在这时,她的弟弟找上门来。
因为他要娶妻,要修房,所以……要她的钱,而她,依艾瑞斯公国的法律不得不交出自己的几乎全部积蓄。
毕竟,她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当失去了一切之后,在巨大的绝望与无助之中,在感觉世界再无依靠之后,沈珺琛终于选择了放弃,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或许是怨念太深,她死后竟是硬生生又回到了人间。
至于她父母弟弟的下场如何沈珺琛没有提起,但想必她完成了自己的复仇才会如此平静的来到亡灵帝国独自生活。
鸴鈅听着沈珺琛平静的语气,甚至感觉她不像在讲述自己的故事,而且,这一路走来她早已知晓,亡灵不全是罪大恶极的罪人,人类,当然也不全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那么,为什么圣光绝不怜悯亡灵?
以及……为什么教会会宣布亡灵全部是应该被净化的阴险生物与肮脏家伙呢?
难道不是应该依据人的罪恶与否,而是依据他的种族和出身?
这似乎……不应该……是正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