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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情若有极

拓拔野精神大振,手抚神兵,哈哈笑道:“灵威仰,你是我的影子,注定斗我不过。常言道‘至利不过鲲鱼牙’,你若能先将鲲鱼的牙齿击穿开来,我便叩头认输,将‘回光诀’的秘密全都告诉你;否则,就乖乖地做你的‘失影鬼’去吧!”也不等他回答,便拉着龙女,径直往鲲鱼口喉奔去。

青帝生性桀骜好胜,虽然疯疯癫癫,认为自己不过是他的“影子”,但被他这般一激,心中仍愤怒不服,喝道:“好,你若输了,便做我的影子!”急速尾追。

拓拔野飞掠如电,不消片刻,便已冲到鲲鱼口腔之中。其形如天穹盖地,又仿佛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巨大山洞,茫茫漆黑一片。

他一边朝紧闭的鲲鱼巨齿飞去,一边将五行真气在体内汹汹激化,变作滚滚澎湃的白金气浪,直冲天元逆刃。

“轰!轰!”银光狂爆,巨震不断。

天元逆刃原就是金族第一神兵,再经由高九横独门妙法、当世无双的炉火炼造,可谓至锋至利,天下再无神器可以匹敌。刹那间,那檠天柱似的巨牙已被他劈出一个深达丈许的裂缝。

青帝不甘示弱,碧火金光刀绚烂飞舞,全力猛击,气浪如惊涛迸卷。

鲲鱼周身最薄的部位,便是其紧紧闭拢的嘴唇,但锯齿两两契合,比玄冰铁更坚硬数倍,因此虽然厚度只达十丈,却坚不可摧。

拓拔野故意带着他奔到此处,便是想毕其功于一役,激他与自己合力劈出一条生路来。

绚光、银芒交替炸舞,气浪如虹。雨师妾气息窒堵,紧紧地握住拓拔野的左手,如飘萍似的跌宕其中,喜忧交集,芳心嘭嘭乱跳。

若能离开鲲腹,天高地广,和拓拔野一起重返自由,固然喜悦不胜;但体内剧毒如火山欲喷,死生一瞬,离开了此处,又不知幸福能持续多久?

数月来,她已渐渐习惯了在这森寒黑暗的鱼肚中相依为命的日子,只想着能与拓拔平淡甜蜜地共渡余生,此刻生机乍现,心潮激荡,反倒变得说不出的患得患失,彷徨迷乱。隐隐之中,竟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只盼这鲲牙坚逾磐石,固若金汤……“轰隆!”过了小半时辰,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鲲牙迸碎,唇石洞穿,碧浪冰涛如天河崩泄,怒潮决堤,陡然排山倒海似的的冲卷而入,龙女呼吸一窒,整个人都被那滚滚漩涡高高掀起,汹汹卷溺。

拓拔野心中狂喜如爆,施展鱼息法,拉着她如青龙盘旋飞腾,逆流破冲,转瞬间便已穿过鲲牙裂洞,回归北海汪洋之中。

眼前一亮,水流陡缓,湛蓝色的海水静谧深沉,就象仲夏的夜空。他们衣袖猎猎,悬浮在那广袤无极的虚空里,就象乘风飞翔在万里碧虚之中……冰凉的海水渗入肌肤,化作丝丝脉脉的清新空气,通达心肺,那感觉是如此的惬意、自由而喜悦,恍如隔世。

两人纵声长笑,却只发出一串串美丽缤纷的气泡,和四周的银亮鱼群一齐滚滚绕舞,向上悠悠飞腾……“哗!”惊涛冲天喷涌,两人高高跃起,携手踏浪,直冲出数百丈远。

狂风呼啸,天海苍茫,混沌一片,隐隐可见浮冰跌宕,亮光摇曳。远处鲸群巡弋起伏,喷出一道道水浪,在这森寒漆黑的极夜,它们是这北海的唯一主宰。

前方突然霓光冲射,流丽万端,拓拔野大凛,只道又是青帝的碧火金光刀,凝神再看,却见那绚光来自极远处的天幕,象是霓霞云海滔滔翻腾,时而姹紫嫣红,时而橙黄青碧,瞬息万变,天海尽染。

又象是无数七彩纷呈的流沙被狂风吹卷,漫天飞舞,聚合离散,幻化出万千绚丽夺目的图案,待要细看,却又已变了另一番光景。

拓拔野遍历大荒,却从未见过这等瑰丽万端,奇诡莫测的景象,呼吸顿止,心迷神醉,怔怔地仰头凝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绚光映照在雨师妾的脸上,更添迷离幻丽,她微微一笑,低声道:“这是极光,普天之下,只有北海才有。据说是天界的仙女,趁着夜黑之时在银河里沐浴,浣洗彩纱……小傻瓜,你不是想要偷盗羽衣,勾拐仙姑么?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啦。”

拓拔野重脱生天,心中喜悦不胜,看见这等绚丽奇景,更是魂魄俱消,吐了口长气,紧紧搂住她的纤腰,笑道:“可惜我已经有了一个天上地下最为美丽的仙姑妻子,就算这些仙女排着队站在我的身前,我也看不上眼啦。”

雨师妾心中温柔甜蜜,嫣然一笑,将头倚靠在他的肩上。凝看着那流丽万千的极光,心想:“韶华易逝,刹那流星,就算绚烂如这极光,也不过半年光景。只要活着之时极尽璀璨,又何必去担忧以后之事?”想到这些,适才那些忧惧惶恐渐渐消散无形,但心底深处,仍难免一丝淡淡的酸楚。

只听远处有人喝道:“灵感仰,你我还没比完,想逃往哪里?”波涛分涌,人影疾行如飞,瞬间已到了十丈之外,正是青帝。

两人对望一眼,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要想摆脱这疯老儿,可真比甩脱影子还难了。

拓拔野转身手指天穹,笑道:“灵威仰,你的‘碧火金光刀’及得上我这‘极光电火刀’么?天壤悬殊,还敢自不量力纠缠不放,羞也不羞?”

青帝象是这才发觉这漫天极光绚景,陡然一震,脸上交杂着惊疑、骇异、痴迷、惊佩、妒怒……诸多神色,呆呆地仰着头,石头似的动也不动,半晌才梦呓似的自言自语道:“极光电火刀?极光电火刀?天地间……天地间竟有如此气刀!难道竟是天神合五行之气所创?”

拓拔野心中一震:“是了!阴阳五行之气充盈天地之间,这极光多半便是五气互相生克,激化而成,所以色彩才会这般绚丽多变。从前我只想着如何五行相生,促进体内五气转化,却始终不曾想到,五行相克也能有同样奇效!”

心中嘭然剧跳,又想:“‘一人一宇宙’,人与天地一样,都有八极,都有潮汐,都有日月星辰、山川湖海……倘若体内的五行真气能随心所欲地相克相生,自然也能产生如此壮丽奇诡、变化莫测的‘极光’!”

右臂下意识地轰然一振,绚光鼓舞,五行真气相生激化,当空凝聚为滚滚气刀,霓芒吞吐。接着,真气两两相克,又迅疾彼此激生,刀芒登时汹汹暴涨,色彩急速变幻。

又惊又喜,知道自己已真正迈入了一个见所未见的神奇世界。一时间忘记了周遭所有的一切,盘坐在浮冰之上,仿照着漫天极光,专心致志地控制真气的生克变化。

雨师妾极少见到他如此入神修行,知道他必定大有顿悟,当下也不插话打断,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

看着他时而沉吟,时而骇异,时而迷惘,时而狂喜,芳心跌宕起伏,仿佛也随着他经历了苦乐两极。

身下的浮冰随波跌宕,被狂风刮得朝东南方漂去,距离青帝越来越远。而灵威仰亦痴痴凝望苍穹,竟丝毫没有察觉,过了几个时辰,彼此终于被冰山隔绝,渐渐看不见了。

鲸群歌鸣,水浪长喷。不知过了多久,冰风暴来了,寒风变得极为猛烈凄厉,犹如万兽呼号,空中舞起了万千雪花,缤纷错落地飘落在他们的身上,迅速凝结,一重复一重,很快便将他们凝固成了两个雪人。

空中的极光朦朦胧胧看不清了,在雪花冰屑的掩映下,闪耀着一片片迷蒙的美丽光晕。拓拔野神游天外,气如潮汐,不知不觉竟坐了三天三夜。

雨师妾寸步不离地陪在他的身边,浑身僵冻,刺骨森寒,但心里却说不出的安宁快乐。

但愿妾颜如花红,日日只君赏。只要能永远这般在他身侧,哪怕冻为冰人石柱,哪怕飘到天涯海角,又有何妨?

到了第四日,大雪渐渐地停了,天海漆黑如一,万籁无声。海面上凝结的冰山越来越多,那浮冰漂浮到几大块冰层中间,被紧紧抵住,再也漂移不得。

忽听一阵呜鸣之声,接着又听“咯啦啦”一阵轻响,远处浮冰被接二连三地拱裂开来,水浪高喷,浮出几只巨大的龙鲸,鲸背上碧光点点闪耀,象悬浮着鬼火一般。

雨师妾一凛,她久居北海,对这些“鲸骨碧磷火”再也熟悉不过,极夜之中,水妖舰队巡弋北海,常常以这磷火照明,同时作为彼此联络、互通消息的信号。这六只龙鲸队列整齐,训练有素,一看便知是虞枕龙的“潜龙军”。

潜龙军虽然规模不大,却是水妖舰队中最为迅捷多变、神出鬼没的奇兵。全军共两千人,每一个都是百里挑一的侦兵勇士,机灵勇猛,又都跟随着百里春秋与龙女学过御兽之术,对于驾御鲸鲨海兽颇有心得。

每每十人一队,藏匿在鱼腹之中,四处巡弋,探听消息。若遇见少数敌人,则直接围聚伏击。

这六只龙鲸分列两组,呈品字形朝着此处游来,莫非是已经发现了他们?以雨师妾的修为,倒不是惧怕这区区六十名侦兵,但若不能将他们瞬间击杀,让他们将信号放了出去,附近的水妖舰队便会迅疾集结。

正自寻思对策,碧磷火光陡然大炽,那六只龙鲸呜鸣分合,朝着他们左侧猛冲而来。

“哗!”水浪喷涌,几道人影冲天掠起,向南飞冲,四周“嗖嗖”之声大作,箭矢如雨,光焰纵横,那几人惨叫迭声,纷纷跌落水中。

一个大汉“砰”地摔落在拓拔野身侧,身上中了四箭,鲜血淋漓,抽搐着呻吟不已。雨师妾瞧见他衣角绣着的青龙,又惊又奇,此人竟是东海龙族战士!龙族素来不北上冒然袭击水族,更不会深入数千里,妄入这北海禁地……心中一动,难道他们竟是来寻找拓拔野的么?

黑暗中有人喝道:“将这些龙族狗贼绑起来,押回去听由虞将军审问!”龙鲸急游,数十名潜龙兵从鲸口中冲跃而出,将浮沉在冰海上的龙族战士一一捞起,捆缚结实。

雨师妾既成龙妃,早已将自己当作了龙族中人,眼见此状,又哪能再忍?陡然“嘭”地破冰而出,格格笑道:“远方来者即是客。不以号角迎宾,却用铁索囚禁,这就是虞老六教你们的待客之道么?”仰头呜呜吹奏苍龙角。

龙鲸悲鸣,波涛汹涌,角声高亢破云,在这漆黑死寂之中听来,犹觉凄厉凶诡。那数十名潜龙兵失声道:“龙女!”几个修为稍差的听不片刻,登时肝胆欲裂,心智狂乱,嘶声大叫着跌入浪涛之中。这些侦兵御兽术多半师从龙女,对她敬畏有加,听到苍龙角登时骇然大乱。

海面上浮冰炸飞,狂涛掀卷,六只龙鲸发狂似的互相撞击;黑影纵横,兽吼声此起彼伏,也不知有多少海兽骤然破浪冲出,顷刻间,便有二十余名侦兵被撕咬成碎片,惨叫凄厉。

一人如梦初醒,嘶声叫道:“放碧磷火!快放碧磷火!”嘭嘭连声,十余道鲜艳夺目的碧磷火光破空冲起,将海面照得一片惨绿。

几个剽悍凶暴的侦兵对望一眼,愤恨惊怒,一齐操刀持矛,朝着龙女急冲而去,相距尚有二十余丈,只听一声破云长啸,如轰雷回荡,当胸仿佛被海啸狂涛拍中,鲜血狂喷,断线纸鸢似的纷纷朝后翻飞。

几在同时,“轰!”一道绚丽璀璨的极光突然从龙女身侧的冰堆雪柱里喷薄炸散,霎时间将夜空映照得五光十色,那碧磷火光相形之下,登时微弱如萤火。剩余的那三十余名潜龙兵眼前一花,只觉那漫天极光陡然压下,如山岳崩塌,如星河飞泻,气血翻涌,就此人事不知。

“小野!”雨师妾又惊又喜,咫尺开外,拓拔野青衣鼓舞,昂然长立,右臂绚光滚滚冲天,与科汗淮的断浪气旋斩颇有神似,只是气浪之强猛、光焰之眩目,竟远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这短短三天三夜之中,拓拔野醍醐灌顶,已由极光天象参透了“五行相化”的至理,并将《五行谱》、“回光诀”与“潮汐流”三大神功融合为一,创造出了前所未有的“宇宙极光流”。

虽然只是初具雏形,但这五行真气相克相生、脱胎于断浪刀的“极光电火刀”,已青出于蓝,足可媲美大荒中的任何至强气刀!

拓拔野这一刀挥出,只觉得自己体内便如一个小小的宇宙,体内五气循环,变化出万千气象,那感觉说不出的神奇玄妙,酣畅淋漓,心中惊喜难以言表,忍不住仰头哈哈长笑。

绚光照耀着他的脸容,神采奕奕,蜷卧旁侧的龙族勇士大喜过望,颤声道:“太子……不,陛……陛下!我们……我们终于找到你啦!”挣扎着爬起,伏倒在地。

“敖猛!你怎么到这来了?”拓拔野记性极佳,对族中将士过目不忘,一眼便认出此人乃是六侯爷麾下的持旗勇士,急忙将他扶起,绵绵输入真气。

敖猛见他竟认得自己这小人物,眼眶一热,泪水汹涌,哽咽道:“陛下!他们……他们都说您被鲲鱼吞了,但我们知道您天神转世,福大命大,绝不会这般轻易驾崩,现在见找您,实在是太好啦!”

当下抹着泪,断断续续地将这几月以来的情形说了一遍。原来拓拔野等人被封镇入皮母地丘后,东海便象炸开了锅一般。正值龙族危困之际,太子新登帝位,连正式典礼尚未来得及举办,便死生难卜,龙神、六侯爷等人又重伤未愈,一时人心惶乱,谣言纷起。

等到拓拔野、龙妃齐齐现身北海平丘、成为伏羲、女娲转世的消息传来,天下震动,东海又是一片欢腾,可惜好景不长,才隔了半天,又传来消息,说拓拔野二人均被鲲鱼吞噬,封沉海底。

龙神牵挂义子安危,惊怒忐忑,立即派遣精兵猛将悄悄潜入北海,四下探听他们的下落,奈何北海戒备森严,派去的八百余名勇士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敖猛等十八人是最后一批侦兵,好不容易打探到鲲鱼沉落之处,在附近海域苦苦搜寻了两个来月,却被潜龙兵发现踪迹,一路围堵追杀,于是便有了方才的情景。

拓拔野心下大为歉疚,暗想:“我和雨师姐姐在鲲腹中不计生死,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却忘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为我们牵挂担忧的人。也不知过了这么久,娘和科大侠的伤势怎么样了?大荒中的局势如何?”当下一一征询追问。

敖猛咧嘴一笑,咳嗽道:“陛下放心!龙神陛下和科大侠的伤虽然不轻,但有十个老妖怪妙手调理,都已经不打紧了,只是还要休息一阵,才能完全康复……”当下喘着气,时断时续地将几月以来的局势简要说了一遍。

拓拔野、龙女二人听得惊心动魄,在鱼腹中待了这么久,与世隔绝,竟不知大荒中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真可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了。

平丘一战之后,天吴虽将烛龙打成重伤,架空为傀儡,但毕竟根基未稳,忙着镇伏异己,整顿势力,一时无暇顾及南征之事。

姬远玄抓住战机,鼓动西王母正式参战,两个月间,与金族大军互为犄角,东西夹击,接连大败水族八大天王等精锐军团,斩敌三万余,凯歌迭奏,将水族大军赶回了北疆。

而火族境内的战况则完全相反,烈碧光晟数月来一直按兵不动,假意派遣使者与烈炎议和,趁着使团谈判之时,暗地里纠集十六万大军,联合南荒九大蛮族,突然朝凤尾城发动猛攻,一个月内势如破竹,连下七城,几乎夺占了炎帝的大半疆域,将凤尾城包围得水泄不通。

刑天的战神军团虽然骁勇善战,奈何寡不敌众,无法突破十倍于己的敌军包围,而剩余的六座城池又被南荒蛮军包围切断,无法派遣援兵,若不是姬远玄的土族大军及时赶到救援,只怕凤尾城也已落入了烈碧光晟之手。

南荒战事如火如荼,东海之上却陷入了胶着。汤谷大战之后,龙族虽然重创水妖,但青龙舰队等精锐也已伤亡殆尽,一时无力反攻。

而天吴新掌水族,朝阳谷在东海前线,自然要力保自己的大本营,因此一方面有步骤地收缩在大荒中土的战线,倾调兵力,将重心转往东海,烽火重燃;另一方面又将自己的女儿若草花许配句芒,拉拢他一起包抄夹击龙族。

数月之中,水、木两族接连调军谴将,与汤谷群雄、龙族将士展开小规模的激战,各有胜负。

敖猛说到此处,脸色愈加苍白,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恨恨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句芒这老贼阴狡无耻,最为可恨,再过一个月便是木族的青帝大会,若让这老贼顺心如意当上青帝,东海就更要风波险恶了……”

拓拔野“哼”了一声,道:“句芒老贼明知灵威仰未死,还敢急不可耐地推选青帝……”心中一动,道:“是了!只要让姑射仙子将青帝尚在的消息传与长老会,谅这些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妄来!”

敖猛苦笑道:“陛下,木族圣女已经被木族长老会囚禁起来了……”

拓拔野陡然一凛,沉声道:“你说什么?”

敖猛瞟了龙女一眼,神色尴尬古怪,呐呐道:“陛下……那个……木族长老会说她对敌酋动了凡心,不守贞洁,还几次三番通敌报信,所以将她削去了圣女之位,囚禁在玉屏峰上。只等新任青帝选出,再由他定罪……”

拓拔野又惊又怒,猛地一掌拍在冰海上,波涛狂涌,咬牙道:“句芒老贼!”霍然起身,喝道:“走!我们这便赶往玉屏山,救出姑射仙子,搅他个天翻地覆!”

敖猛大喜,哈哈大笑道:“陛下一回去,这帮龟孙王八蛋就全完蛋啦!”想要站起身来,身子一晃,陡然仆倒在地。

他受伤极重,除了那四枝贯穿脏腑的磷火箭之外,之前还受了多处内伤,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凭着要寻找拓拔野的信念,方才苦苦强撑至今,此时找到拓拔野,又听他决意随自己返回,心中大松,再也坚持不住。

拓拔野一凛,想要输气相救,他却早已没了气息,心中愤懑更甚。转头瞥见龙女雪白的容颜,陡然又是一震,想起她剧毒犹在,只要一离开这北海极寒之地,便立时衰老而死,那愤怒冲动之意登时湮灭消散,怔怔地凝视着她,又徐徐地坐了下来。

雨师妾知他所思,强忍心中的悲伤、失落,握住他的手,嫣然一笑,柔声道:“傻瓜,我不能回大荒,你便不能自己回去了?等你办完了所有的大事,再回到这里来找我,岂不是一样么?”

拓拔野听她这般一说,心里更是愧疚悲苦,暗想:“‘弹指红颜老’剧毒无匹,常人哪怕中了丁点,瞬息便已老死。在她体内已经潜伏了这么久,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作,倘若我今日走了,焉知还会不会有相见之期?”

突然想起神农,想起空桑,想起蛇姥、高九横,想起赤松子、南阳,想到那首苍凉凄恻的《刹那芳华曲》……胸喉若堵,难过得连气也喘不过来。蓦地下定决心,摇了摇头,道:“好姐姐,你的毒一日不解,我便一日不带你离开北极。要回大荒,我们便一齐回去,否则便一起终老于此。”

雨师妾叹道:“蛇姥已死,天下再无重生之药,就算我……就算我体内毒性不发,难道你也真要陪我在这又黑又冷的北极待上一辈子么?现下战火连天,大荒生灵涂炭,你是新任龙神,又是神帝传人,难道真打算为了儿女之情,罔故天下百姓么……”

拓拔野握紧她的手,一字字道:“我娶你为妻之时,便已说过今生今世不离不弃,永不分离。我若连自己的妻子也救活不了,又如何解救天下苍生?”不管她如何劝说,始终摇头不肯答应。

雨师妾怔怔地凝视着他,颤声道:“你……你这又是何苦?”还想说话,却被拓拔野紧紧抱入怀里,封住了双唇。知道再也劝他不住,心中又是酸楚又是甜蜜,泪珠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寒风呼号,冰涛摇曳,漫天极光流丽闪耀,璀璨得象是夏夜的烟花。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影子映照在七彩的波光中,摇碎了,荡漾了,又渐渐融合……

当下雨师妾绝口不提让拓拔野离开之事,依他所言,在冰陆上暂居下来,寻找解除“弹指红颜老”之法。

拓拔野将浮冰切割成一块块巨大的冰砖,每铺一块,便在其上泼上一重清水,而后再覆上另外一块冰砖,如此层层垒砌,很快便盖成了一个玲珑剔透的冰屋,只留下一个四尺来高的狭窄门洞,可以猫腰进入,而后又将雪白的海貂皮制成门帘,遮挡风雪。

两人住在冰屋之中,饮冰雪,食鲜鱼,转眼又过了七日。这七日之中,拓拔野绞尽了脑汁,翻遍了《百草注》,却始终一无所获;尝试着用五行真气逼出剧毒,亦收效甚微。

眼见着沙漏倾空,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他心底不免有些焦躁;想到大荒动荡,龙族势危,姑射仙子又被诬清白,危在旦夕,更不免刺痛如针扎。只是当时当刻,两难取舍,只有先设法医治好龙女的剧毒,再徐图其他了。

这一日,拓拔野坐在冰屋里凝神翻看《大荒经》,雨师妾忽然“啊”地一声,又惊又喜,拊掌道:“是了!我想起烛老妖当日曾说过,终北国中有一个玄龙山,山上有座子虚峰,峰顶有一株乌有树,树下有一条不老泉,只要喝了这不老泉的水,就能永葆青春,长生不老。当日他没了本真丹之时,便想喝这不老泉固守神识。神帝这本《大荒经》既然包罗万象,不知有没有这玄龙山?”

拓拔野脑中电光一闪,登时想起书中记载,确实有座玄龙山,终年为冰雪覆盖,大喜过望,道:“烛老妖博闻强识,又一心想要修炼不死神蟒之身,他如果这般说,断然不会有错!我们这就北上,赶往玄龙山!”

雨师妾嫣然附应,但想了一想,又道:“不成。终北国常年都是暴风雪,寸草不生,更没半只野兽,我们即便不迷路,也得带齐食物,有备前往。不如我们先打点好一切,明日一早再上路不迟。”

拓拔野极是欢喜,点头应允。当下解印出白龙鹿,和他一起捕捞了许多肥硕鲜嫩的鳕鱼,又下海擒杀了几条长毛冰海狸,将它们的皮毛剥制成厚厚的大衣,以抵御终北国的至为可怕的冰风暴。

夜里,两人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相拥而睡。不知何以,拓拔野竟觉得从未有过的困乏,但想到明日一早便将赶往终北国,龙女的剧毒也终有可解之物,心神大定,极为放松,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熟。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几滴冰凉的水珠落到自己的脸颊,感觉到雨师妾那潮湿而轻柔的吻,似乎听到她低声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象是在耳畔温柔地诉说着什么。他想要聆听,却什么也听不分明。

他做梦了。

梦见在那层峦叠嶂的青翠山峰上,苍松挺拔,树下清泉潺潺,蜿蜒流转,风景清丽如画。

龙女坐在布满青苔的溪石上,双手掬起一捧明晃晃的泉水,仰头啜饮。水流从她春葱似的指缝间滴下,珍珠似的溅落在她莹白玲珑的脚趾上。

当她松开双手,双眸明亮,笑靥如花,美得让他呼吸霎时间停顿了,就连那阳光似乎都失去了颜色。

他在梦中笑了起来,胸膺中也仿佛满是那山野的凉风、鲜花与碧草的清香。她站在风里,春衫猎猎,回眸嫣然,红发象火一样地燃烧着,突然张开双臂,象鸟儿一样地乘风飞起,渐渐消失在那湛蓝如海的碧空之中……“雨师姐姐!雨师姐姐!”他大声地喊叫着,想要抓住她,周身却象被什么紧紧缚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她越飞越远,嗓子象是嘶哑了,热泪滚滚而出,心底疼得象被刀切成了万千碎片。

他越喊越大声,奋力挣扎,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貂皮门帘摇曳飞舞,寒风呼啸着卷入冰屋,心中嘭嘭狂跳,浑身大汗,突然明白那不过是一个梦。但那恐惧悲楚之意却似没有半点消减,转头四顾,冰屋中空空荡荡,龙女业已不知踪影。

“雨师姐姐!”

拓拔野一颗心象是陡然沉入了极渊之中,蓦地一跃而起,冲出冰屋,大声呐喊着她的名字。四周混沌漆黑,苍苍茫茫,哪里能瞧得见半个人影?

拓拔野纵声狂吼,发疯似的沿着冰岸飞奔,也不知跑了多远,喊了多久,嗓子哑了,双脚象灌了铅,茫然站在寒风中,环首四顾,周围的一切竟突然变得说不出的陌生。

没有了她,那漫天绚丽的极光象是突然失去了光彩,第一次发觉,这暗黑的极夜竟是如此的漆黑而寒冷。

失魂落魄,昏昏沉沉,也不知如何回到了那冰屋,掀起貂皮门帘,突然一眼瞧见冰墙上赫然钉了一张羊皮,随风摇曳。先前惊急害怕,一时竟没有发觉。

拓拔野心中仆仆狂跳,颤抖着扯下那张羊皮,只见上面写着几行秀丽而熟悉的大字:“此身若飘萍,妾心如明月。遥遥万里隔,皎皎与君知。夜长有时尽,相逢岂无期?共枕三生石,齐漱不老泉。”

他呆呆地看着,竟似什么也没看懂一般,过了许久,才渐渐明白了其中涵义。回味着最后一句话,心中突然一跳:“是了!她一定是独自赶往玄龙山去了!”

目光横扫,那些鳕鱼兽肉果然已没了踪影,心底狂跳,顿时又燃起了熊熊的希望之火,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奔出冰屋,朝那茫茫无边的北方冰海飞掠而去。

一路朝北,冰海穷尽处,便是传说中的终北国。寒风狂猛不可挡,极光渐渐被纷飞的雪花遮挡住了,冰风暴一次比一次来得猛烈,以他的惊世修为,逆行其中,犹象是落叶浮萍,随时都将被吹散卷飞一般。

茫茫冰雪,漆黑无边,除了那刺耳鼓噪的风号,什么也瞧不见、听不清。越往北行,越是寂冷难耐,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但他心中却象是有一团烈火熊熊焚烧着,越来越旺。

照着那《大荒经》所示,辗转南北,跋涉数千里,在狂风暴雪中不眠不休地过了将近十日,终于来到了玄龙山。

狂风呼啸,雪沫飘扬,那光秃秃的玄龙山是方圆数百里唯一隆起的小丘,高不过百丈,山上别说一棵树,就是半棵草、一片苔……也看不见、摸不着。却不知龙女所说的“子虚山”、“乌有树”又在哪里?

他怔怔木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农的《大荒经》精确无已,断然不会有错,难道……心中一震,山名“子虚”,树名“乌有”,自然是压根不存在了!

雨师妾必是明知剧毒无解,自己又断不会离她而去,所以才编出这子虚乌有的“不老泉”来!

天海茫茫,她究竟去了哪里?自此一别,不知是否就成永诀?

想到今生今世只怕再无相见之期,拓拔野脑中空茫,呼吸不得,想要哭,却流不出泪,哭不出声。张开口,寒风猎猎地刮抽着口壁,火辣辣地生疼……过了许久,心中才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仿佛从里到外,陡然被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悲从心来,昂首站在风雪之中,发出凄彻锥痛的狂呼。

热泪流过脸颊,瞬间凝结成了寒冰。只听见风声呜号,他的声音在天地之间滚滚回荡;远远地,传来几声低沉的呜鸣回响,那是北海失群的鲸鱼,在黑暗中找不着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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