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一过,空中闷雷滚滚,振聋发聩,乌云遮蔽天日,看样子过不了多久便要下起暴雨。
西林村此次货物较少,便和其他路经的商队同行,商队马匹较多,赶路也快,这才过了一个多时辰,便已见着了福江镇的轮廓。
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张衡一路上与张福贵交流甚多,张福贵年纪与其母刘梅相仿,因此这一路谈下来,张衡心结也暂舒不少。
这时他突然望见灰蒙蒙的福江镇外墙,思绪又回到三年前的那场绵绵细雨,一阵苦涩感不禁油然而生。
黑云压城,气氛也更加阴郁。
“这鬼天气,尽打雷不下雨,瞎诈唬人。”说话之人是商队领头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的壮汉。
“赶紧进城吧,这会儿要下雨了再支棚子也是耗时间。”
身后人一催,众人又驾起身下坐骑,赶在阵雨前进了福江镇。
张衡随一众车马进了镇,三年未见,又是一片不同的景象,只见沿街摊位收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商铺,例如各地的服饰,手艺品,历历在目,入目之处人潮涌动。
商队进了城,便将大小物件整齐地陈列在驿站后门,诸事完毕之后,只见领头人面向张福贵,恭声道:“这批货我和这帮兄弟就送到这了,我们就此告辞。”
说罢众人一一拱手,张福贵回了礼后,一伙人便自原路一骑绝尘而去了。
身周忽然变得冷清,张衡有些不适,先开口道:“张叔,您有什么打算?”
张福贵提起几个包裹,道:“我这两天会在镇里卖些小玩意儿,张衡,你有去处吗?”说着又补了一句,“要是没有,咱们搭个伴,过一会儿也该下雨了。”
张衡承了这家人太多恩情,却也没什么回报,不想再连累,便道:“谢谢张叔,我想再去打听打听......”说到后面,张衡也没了底气,低下头来。
张福贵见他一改神色,拍了拍张衡的双肩,轻声道:“叔这几天就住迎来客栈,你随时来找我,你要不嫌弃也可以认我作干爹。”说着张福贵转过身子,又喃喃自语道:“张叔都打了半辈子光棍了。”只是这话张衡却没有听见。
“啊?”张衡以为听错了什么,失声奇道,随即又行一礼,道:“谢谢叔。”
张福贵三步一回头,终于消失在人群中,张衡见他走远了,这才挺身,一时有种心头空落落的,也不知道缺了什么的感觉。
其实张衡心中极其忐忑,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索性揣着心事在街头来回踱步。
三年前的福江镇,自南街到北街,最多的应该是花灯和一张张笑逐颜开的面孔,而如今却是白纸黑字的告示和一副副惊讶惶恐的神情。
这时,张衡走到石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撑起油布伞匆匆而过,往日这处应有小贩卖些小玩意儿,如今也只是贴着一张告示。
但内容并无差异,都是直指石窟的,倒是不曾提及妖物,但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张衡这一路走下来,从旁人闲谈中也知晓了近数月福江镇石窟发生的事情,这时无处可去,心头又痛苦万分,终于折回了迎来客栈。
“客官,您里边儿请——”
迎来客栈仍是热闹非常。
张衡刚到客栈门口,又是一阵熟悉的声调从客栈堂前传来,说话间,店小二迎了上来,又搭上张衡的肩膀,半迎半拉就走了进去。
“张衡,来这坐。”这时,堂上一片嘈杂声中,忽然有一阵熟悉的人声响起。
张衡原本要用平日攒下的银钱租一间最便宜的房间暂住一晚,这一声忽然传来,他循声望去,那人赫然正是张福贵。
只见张福贵坐在角落的一张方桌前,身旁人流颇多,他正站起身子,摆着手臂招呼着。
张衡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后脑勺,便往那处走去,坐在方桌另一端。
只见桌上的菜肴不多不少,正好是两人份,张衡偷偷地瞄了一眼张福贵,也没有多问什么。
“坐坐坐。”张福贵心喜的很,又指着一盘荤菜,喜道:“快吃,这肉是特色菜,好吃的很。”
说着又招来店小二,道:“小二,你介绍介绍这道菜。”
店小二的眼睛滴溜一转,抹布往肩上一甩,撸起袖子便侃侃而谈。
“这菜名叫‘鱼香蹄花’,这散养猪蹄肉取自昌阳城外的青山上,从取材开始便是干净的很,又加了香料浸清水泡了两三个时辰呢......”
说着小二口中生津,生咽一口,继续说道。
“这改刀做法更是精细,烹制秘方是本店大厨的拿手绝活,小的也不知啦,最后又用了奶白色的鱼汤熬制,清香不腻,滋补养颜,在我们店吃过的,还没人不喜欢哩......”
在小二绘声绘色的讲解之时,张福贵已经盛好一碗肉汤递到张衡面前,张衡先凑近深深一吸,香气在鼻尖萦绕不散,当真是绝了。
只见奶白色鱼汤上浮着几点辣油和翠绿的青葱,半隐半现的猪蹄表皮洁净,非但不腥更是有一股令人开胃的香气。
张衡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夹起蹄花咬了一口,顿感皮肉肥而不腻,嫩而不碎,肉质更是鲜美多汁,整块肥肉也没有丝毫的油腻感。
张衡的双眼不禁睁大了几分,又捧起瓷碗,喝下一口鱼汤,清香温暖的白汤缓缓流入腹中,猪蹄和鱼汤的鲜香中又带着一点回流的微微辣意,仅一个鲜字竟然形容不出那种味道了。
张衡抬起头来,频频夸赞道:“张叔,这汤真是绝了。”说着又连连喝下一碗,美食入肚,一切烦恼终于抛在了脑后。
张福贵和店小二在一旁看张衡狼吞虎咽似的,吃的爽快,脸上笑容都是灿烂得很,心中更是欢喜。
张福贵道了一声谢后,便支走了店小二,又给张衡盛上饭菜,见他这几日都没吃过一顿好的,如今又吃的开心,现下都顾不上自己还饿着肚子。
只见张衡嘴里又塞了一块最爱的红烧肉,还一个劲地给张福贵夹菜,张福贵连连笑了几声,道:“你吃,叔不饿。”
这一餐二人不光填饱了肚子,更是补了心中欢喜。
张福贵虽是受自家老人嘱托照顾张衡,但他自己也是很喜欢这孩子,尤其早年在张衡还小的时候,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有了个好印象。
“轰隆......”
这时,又是一声闷雷响起,转而屋外便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
豆大的雨点来势汹汹,苍穹之中积攒已久的乌云终于也发泄了出来,如泣如诉。
迎来客栈门外不断地传来路人跑过的声响和吆喝声,张衡回头看去,不少人都躲进了客栈,抖落着油布伞上的雨珠,过了一会儿,屋外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雨声。
片刻之后雨势剧增,店内杂役不得已关上了屋门和窗扉。
在声声轰鸣中,张福贵及张衡一桌也用完了饭菜,桌上菜品一扫而空。
这时,店小二迎了上来,自顾自地整理着一桌碗筷。
“衡儿,我订好房间了,咱们上去吧。”待小二收完碗筷后,张福贵站起身说道。
“张叔,一共多少铜钱。”张衡说着从怀里取出钱袋,看了过去。
“诶......我是长辈,咱又是同乡人,这本来就该我付的。”张福贵推回张衡的钱袋,也不再多说,就走上楼去。
“叔......”张衡还要再说,但张福贵一回身便上楼去了,片刻后,二人之间就隔了三四个旁人。
张衡嘴上连连抱歉,一边又挤过满满当当的人群,也跟了上去。
这时,二楼廊上也是热闹非凡。
“三位兄长,听没听说石窟的事儿?”
“唉哟,那还能不知道,镇上传遍了,听说还是个小孩,死的惨呐。”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那石窟的妖怪,有什么宝贝,到了深夜能发光,能喷火,邪门的很。”
“那可真是吓人。”
“诸位切勿多嘴,进了房间再谈,在这让别人嚼了舌根可不好。”
“对对对,唐兄说的是。”
张衡走在一众人身后,那四人交头接耳,谈的兴起,说着又一齐走进了一间客房,便再也没了声响。
张衡心道又是石窟,一边又回头看了一眼四人的房门,便不再多想,紧跟着张福贵走过几间屋门,进了一间地字号客房。
张福贵随意打理一遍,他饭饱之后来了困意,寥寥说了几句话后便睡下了。
过了许久,这场暴雨来来回回足足到了深夜才停下,屋外难得静了下来,屋内的鼾声又如震天雷一般响了起来。
张衡的床铺对窗,这时他实在睡不着,又起身走到窗前,拿出玄阳花,痴痴地看着,想着什么。
屋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味,又有阵阵冰凉拂面,他怔怔出神,心中生起几分懊悔,几分自责。
心念流转之间,又想起廊上那四人所说的石窟,便再也没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