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高挂云霄,露出半点光亮,乌云竟是散去了一些。
张衡跟着独龙寨一行人走出兽室,只觉火光明亮,又有山风阵阵,扑面而来,心胸顿时为之一宽。
余峥走出几步,忽地停下脚步,回身对两名弟子说道:“你们把这位姑娘请到干净的屋子里。”
说话之时,他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张衡,又转头对剩余弟子,道:“你们先去喝酒,先别和寨主提起此事,莫要扫了兴致,知道么?”
其中一人道:“禀护法,寨主酒足饭饱,这会儿正睡着,还不知这回事儿呢。”
余峥白了一眼,匆匆摆了摆手。
各弟子拱手领命,道一声告退后各自散去。
张衡怔怔站在原地,望着孙婉盈被两名弟子带到邻近的一间屋内,但见孙婉盈几步之间回望的目光忧心忡忡,终于被屋子的门扉隔断了。
“护法,弟子告退。”那二人锁上房门后,这才躬身离去。
如今寨中空地上仅剩张衡和余峥二人,在火光笼罩下,竟也有一丝丝莫名的凉意。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呢。”余峥打趣了一句,嘴角一扬,又道:“放心,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说着又向张衡招了招手,便往身前的一间屋子走去。
寨门口篝火中的火苗不时地“啪嗒啪嗒”飞溅出来,火势很旺。
张衡远远望去,但见寨门外却是杳无人迹,索性也收回目光,跟上余峥进屋去了。
张衡刚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与汗臭味扑面而来,双眼竟有一丝丝酸辣的感觉,许久之后才适应过来。
只见屋内物件一望无余,仅有桌凳、杯具、酒罐、杂乱衣物以及一只烧旺的火盆和几支蜡烛。
余峥坐在方桌一端,倒上两杯花雕酒,道:“来,先喝一杯壮壮胆量。”
张衡接过酒杯,他不善饮酒,只觉辛辣刺鼻,此时却也憋足了气,一饮而尽。
余峥见状鼓掌叫好,也喝下一杯,忽道:“你真的没见过我么?”
张衡一窒,却是不知被惊还是被酒气呛到,随后才说道:“没见过。”
余峥脸色有异,皱着眉头又倒满一杯,道:“那倒是奇怪了,我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
张衡微微一笑,却是无话,目光扫了一圈房中物件。
“说吧,你知道什么?”余峥抬眼,一字一顿道。
张衡腹中有些发烫,不多时酒气便熏上脸庞,只见他两颊微微绯红,目视余峥,缓缓说道:“几日前,在福江镇外被人抢走了。”
余峥酒意顿消,一拍桌子,怒道:“你小子敢耍我!”
不料张衡仍是沉稳模样,继续说道:“那人年纪与你相仿,道行极深,役使疾风......”
余峥一听,诧异道:“你说什么?”他一脸惊恐模样,又像是没有听清张衡所说。
张衡目光坚定,反问道:“大人知道那人是谁么?”
余峥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道:“你说在福江镇?确定么?”
张衡强自镇定,眼神回望余峥,只见二人对视甚久,余峥心底那种熟悉的感觉却越来越真实,又饮尽杯中酒,轻声道:“然后呢?”
张衡脸庞涨得通红,若不是凭着酒气,他定要露怯,兀自忍住心头的冲动,道:“后来......往南方东始山的方向去了。”
张衡说完这话,却见余峥神情并无异样,而是继续喝着酒,片刻之后只听他又说话了,眯缝着双眼瞧着酒罐,道:“你是怎么知道玄阳花的?”
张衡故作漫不经心,转悠着酒杯,道:“听说过不少,自然也知道了。”
余峥又道:“又是怎么得到玄阳花的?”
“路过东始山下的村子,那农家小伙不懂,我就用银两买下了。”
张衡这话说完,余峥沉默了许久,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余峥霍然起身,向门外朗声道:“小二,进来吧。”
张衡兀自久坐不起,不由得心慌起来,只听得屋外进来一人,尖嘴猴腮,个头矮小,尖声道:“护法,您找我?”
余峥道:“去把张虎叫来。”
“是。”那人躬身告退,脚步匆匆之间,已将张虎带到屋内。
二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却是在等着余峥发话。
余峥终于喝完这一罐酒,这才说道:“阿虎,把这小子带去和他的小情人团聚,明日一早送他们上路。”
张衡心中一惊,口中淡然,道:“大人是要放我二人走么?”
“是我傻还是你傻?”余峥讥笑一声,道:“给你们一个团聚的机会,好好珍惜吧。”
说罢,余峥摆了摆手,示意张虎。
张衡脸上大惊失色,口中也是不停叫骂言而无信之类的话语。
但实则心里也明白这其中道理,连受困的寻常百姓都会彼此陷害,更何况一个山寨里的悍匪。
再者说,余峥不傻,这消息无论真实与否,张衡的结果都不会变,哪怕是死,他也只是不想死在阴暗的角落里罢了。
如此装作惊慌,连连叫唤几声后,二人也已到了屋外。
张虎打了个酒嗝,对张衡呐呐道:“瞎、瞎喊什么。”
一阵晚风拂过,张衡脸上的红晕散了不少,身子也没那么烫了。
张衡见他这副醉醺醺的模样,明眸流转,道:“大人,那间屋子可是上了锁的,你有钥匙么?”
张虎听罢动作迟缓地摸了一遍周身,口中喃喃道:“没、没有。”说着便要返身回屋。
张衡忙上前劝道:“诶,现下那二位大人正在谈话,你冒然进去可不好,还是在屋外醒醒酒吧。”
张虎一听有些道理,憨笑道:“看、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有、有道理。”
张衡跟着陪笑几声,又往余峥屋前靠拢了几步,耳畔贴在门外。
张虎定睛一看,连忙阻止,道:“你、你还敢偷听!”
张衡回身做噤声手势,轻声说道:“我听见他们说起你了,怕是在夸你呢,你快来听。”
张虎顿时喜出望外,绯红的肉脸喜笑颜开,也迎了上来,贴在门外,细细听取屋内的赞誉。
张衡回望一眼身后紧闭的门扉,吐了口气后也跟着在门外偷听。
只听屋内先是响起一阵酒杯碰撞的声音,而后便是嗓音厚重一人先说道:“小二,事情都处理妥善了吧?”
小二仍是尖声回道:“护法放心,凡是知晓的人我都处理干净了,绝不会被怀疑。”
余峥又道:“那就好。”
屋内安静了片刻,又听小二问道:“护法,阿虎怎么办?他和阿龙可都是您的人。”
屋内“咕咚”一声,余峥似乎又喝下了一杯酒,说道:“阿虎为人敦厚,我身边总要有个信得过的人,他的为人我是放心的,阿龙的死我也推到外人身上了,他不会起疑心的。”
小二连声赞道:“妙极,那属下就祝护法早日达成长生大计啦。”
余峥呵呵笑了几声,又叹了一口气,似是对着自己的内心深处,道:“阿龙啊,你装作没听到也好啊,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二人在屋内把酒言欢,笑意浓浓,却是不知屋外二人心思顿时如坠冰窟,尤其是张虎,竟瘫坐在地,没了知觉一般。
张衡又听了几句,也大致猜到了余峥想独吞玄阳花的计划。
因此余峥当初刻意把消息压了下来,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三年前独龙寨中人没有再次惹事的原因。
只是最令张衡痛心的,便是白贺及小河村的消息再次断了,或许真的再也找不出真相了。
此时张衡酒气散尽,思绪清醒的很,却是不如醉了的好。
能造如此大的声势毁了小河村的既然不是独龙寨,那又会是谁呢?又有谁会告诉张衡一个答案呢?
‘也许我一生也就这样了吧。’
张衡不禁苦笑几声,竟有些凄凉。
在这沉闷的夜色里,哪怕火光再盛也难以照亮那一方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