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玉中学坐落于云州城西郊,横贯云州城的汨水在此迂回曲折,嵌玉中学就建在河湾处,形成了校园被汨水三面环抱的格局,汨河水通过一条沟渠引入校园,在校园东边形成一个亩许大的水塘,塘中遍值荷花,塘边四下里散布着弯弯垂柳,从高处远望校园,可见塘水如一块碧玉嵌入校园中,嵌玉中学因而得名。
夕阳照在荷叶上的露珠上发出莹润的光泽,荷叶下不时可见大小不一的鱼儿在游动,为了保障学生安全,学校在塘边建了一圈安全围栏,吴畏的双肘搁在塘边的围栏上,两只手掌撑住下巴,怔怔地望着荷叶出神。不远处一凉亭中,有两个少年并排而坐,一戴着窄边眼镜的少年看着吴畏的背影面有忧色,他转过头对身边一矮胖少年人说:“阿缘,你看吴畏现在整天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不会出事吧?”
那阿缘一只手当作扇子扇了扇风,另一只手把超大瓶装汽水高高扬起,一仰头灌了一大口,满不在乎的道:“小文,别管他,让他自己静一会就好了,不就是从羽毛球学校退学了吗,多大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恋了呢!”
“当初我们怎么劝他都不听,非要去羽校报名,我们平时聚一起玩玩就好,做职业运动员真是异想天开。”阿缘口含汽水含糊地说着。
“这放学都大半个小时了,吴畏还不回家,一直在发呆,他不会想不开吧?”小文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噗呲,阿缘忽地把口中的汽水一口全喷出来了,迎着夕阳折射呈现七彩水雾,煞是好看。
“哈哈!他会想不开?”阿缘捧这高高隆起的肚皮大笑不止:“小文,你脑洞真大!放心好了,淹不死他的,那水最深的地方才刚能到他的腰。”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以前偷偷下塘去抓过鱼……”
二人正说笑间,耳中突然传来一声低缓沉稳的声音:“阿缘、小文我们走!”两人愕然转头一望,却见吴畏已经悄然来到他们身前,他的眼睛望向夕阳,眼神中充满难言的神采,有自信,有坚毅,有不屈……
小文上前一步笑着说:“吴畏,你想开了啊,太好了,再不回去就要天黑了,我们快去坐车吧。”
吴畏坚决的摇着头,“不,你们两个坐车走,我要跑回去。”
“什么,这么远的路跑回去?吴畏你出了什么问题了?如果今天没带钱坐车,我们可以先替你垫上。”阿缘瞪圆了一对小眼睛。
小文也觉的吴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又说不清,虽然人长的还是那个样子,但神情,气质,说话的语气都变了。他担心吴畏受打击太大,精神上出了问题,继续劝道:“别开玩笑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这段时间心理负担太大,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吴畏脸上还是一副坚定的神情:“我自己回去,你们坐车。”说完,一把抓起放在凉亭长椅上的书包,麻利地背上双肩,一个大步跨出凉亭,转身向两人挥了挥手说道:“告辞了两位。”然后迈开步子向着夕阳的方向跑去。
阿缘和小文呆呆地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嫣红的太阳把他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
离开羽校已经差不多两个月了,一想到离校的那天遇上雷暴雨,吴畏就有些后怕,自己走在路上忽听到头顶一声巨大的雷声炸响,同时只觉头发和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糟了,被雷劈了。”吴畏当时心中念头一起,随后就失去了意识。当他被人们发现并紧急送往医院的路上就醒来了。到了医院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吴畏那当医生的老爸知道以后放心不下,又叫吴畏去他的医院再细细检查一番,还是没有查出什么问题,身体各项机能均正常。吴爸爸嘱咐他一番,要他以后小心,雷雨天不要外出,便不在过问这事了。
随后吴爸爸告诉吴畏,既已离开羽校,年龄还小,就去上中学吧,当时他就是不支持吴畏去羽校的,他觉得安安分分读书,毕业后找份工作,人生安安稳稳就好,干嘛去这么辛苦当运动员?可吴畏执意想去羽校,吴爸爸不想打击他,也就由他去了。现在吴畏被羽校退学,吴爸爸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认为这对吴畏是件好事,可以让他正确认识自己,找到自己应该走的路。
吴畏受家里文化氛围的影响,虽然在羽校训练,文化课却也没放下。在羽校上文化课的时候,师兄们不是睡觉,就是在下面交头接耳,反正自己是体育生,文化课不重要,读书有什么用,能换来奖牌吗?只有吴畏是体校文化学习中的一股清流,每到文化课,就早早地进入教室,坐在前排,很认真地听老师讲课,作业也是认真的完成,周末回家的时候,也在家自学功课。不过毕竟在羽校,训练才是重头,文化学习的时间有限,吴畏自觉在文化课上还是不能跟整天读书做功课的学生比的。
从羽校退学回家以后,吴畏就在家努力复习准备考试,竟感觉好像突然间开了心窍一样,思维特别活跃,以前很多搞不懂,弄不明白的问题,想一想就明白了,所以吴畏这次报名参加中考,竟然考出了新生中前十名的成绩,很顺利地就考进了嵌玉中学这所云州知名的重点中学。
吴畏刚才在池塘边发呆,却不是因为离开羽校,也不是为了遭雷劈,他刚才一直在回味今天下午最后一堂课上的内容。那堂课是历史课,讲课的是一个老先生,他戴着老花镜,头发已经花白了。
老先生课堂讲了很多华夏神话,燧人氏钻木取火,大禹治水,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临近下课,老先生提了一个问题,通过这些神话可以总结出华夏文明的特质是什么?老先生还专门点了吴畏的名字,让吴畏起来回答。吴畏觉得脑海中朦朦胧胧的,似乎有了些轮廓,却又不太清晰。他一时间答不上来,老先生说在学生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特地找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答案让他回去再想想。
燧人氏、大禹、刑天、精卫还有夸父,华夏文明的特质,他们之间的联系在哪里?吴畏不觉陷入沉思。
“特质就是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我何不拿华夏神话和其他民族的神话对比一下呢?普罗米修斯到太阳神那里偷火,燧人氏自己动手钻木取火,面对末日洪水,西方人的祖先躲进诺亚方舟,大禹治水战胜灾难……”吴畏眼前一亮,继续往下想。
“夸父觉得太阳太热,唔,就去追太阳,想把太阳摘下来,虽然最后累死了,却敢于和看起来难以战胜的力量作斗争。愚公移山,假如有一座山挡在你的门前,你是选择搬家还是挖隧道?显然搬家是最好的选择,然而在华夏传说中愚公他们却把山搬开了。炎帝的女儿被大海淹死了,她化作一只鸟复活,想要把大海填平——这就是抗争!刑天挑战天帝的神威被砍下了头,可他没死,而是挥舞着斧子继续斗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说的是生存就要靠自己,不能靠苍天,唔,这比‘神爱世人’听起来残酷,但非常现实。每个文明在发展初期都是有神论,但唯独华夏文明不畏惧神……”
吴畏心中突地像亮起了无数盏探照灯,照射得心中雪亮:“吴畏?无畏?无所畏惧!我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找我来回答这个问题了,华夏文明的特质就是无所畏惧,西方民族消极逃避,命运全靠神来安排,华夏民族积极主动,勇于抗争,斗争精神已经融入华夏的血脉……”
吴畏觉得胸膛中涌起一股热流,好似一团火焰在心中燃烧起来:“我可以输,但不能屈服!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上天让我没有运动天赋,就让我来做那逐日的夸父,和不公的贼老天斗一斗!”吴畏望向远处的夕阳,阳光在他的眼中折射出耀目的光彩。
红灯亮起,汹涌洪水一般的车流顿时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截住了,涛涛洪水在宽阔的街道上凝滞起来。
望着前方车辆排成的滚滚长龙,坐在空调大巴里的阿缘不由得发出一声哀叹:“矮油,这车走走停停的,简直比乌龟还慢!”
“阿缘,耐心点,我们坐车总比步行快得多吧。”小文出言劝说道,他隔着车窗用手一指人行道:“你看路边的行人,他们不是比我们更慢……啊,吴畏!”
阿缘顺着小文的指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熟悉身影正在人行道上一溜小跑,他的短袖运动衫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显是被汗水浸湿透了,脸色通红,然而脚步却是不停,他们乘坐的巴士纹丝不动,而吴畏的背影却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片刻功夫就消失在前方的人海中了。
“完了,完了,早就感觉吴畏跟以前不一样,原来他是真得疯了!”阿缘又是一声哀叹,肥胖的身躯往后一仰,躺倒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