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后来是被那个女人接走的，她开着那辆黑色本田，戴着宽大的墨镜，看不清表情。丁岚捧着大杯的冰冻可乐喝得呼哧呼哧，碰碰我的胳膊：”喂！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眼睛很涩。
深夜的街道上，冷冷清清。月光也冷，混迹在斑斓的霓虹里，一片颓靡。
莫冉喝高了，晕晕乎乎。一帛开车，轻车熟路。
丁岚吃惊：”你还会开车啊？“”你咋呼什么？我也会开车。“莫冉摇晃着脑袋坐起来，又栽倒。
车子驶到莫家门口，丁岚和一帛一边一个架着莫冉胳膊进去。她和她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文湄和丁岚，从某种角度总有些相似的地方，都是要强的人，同样八面玲珑。丁岚说有话对她讲，文湄请她去了祠堂，再之后，莫家又多了一个人——丁岚搬来同住，莫太太许可的。这局面暂时有些混乱，一帛说不知道丁岚唱得是哪出，不过看得出来，文湄并不待见她。
丁岚喜欢看日剧，看得口水直流爆米花乱飞。
莫冉说她忘本，不知耻。
丁岚不以为然：”中日战争都结束N多年了，谁还抱着旧仇不放啊！你看看哪个女人不喜欢用SK—Ⅱ，人家日本的化妆品就是比中国的好。“
莫冉愤慨：”想当初一个日本高官说，我们不参拜靖国神社韩国人也不买我们的东西，我们参拜靖国神社中国人照样买我们的东西。一句话叫国人从头凉到脚，怎么你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就一点自觉都没有呢？“”爱慕虚荣有什么不好？至少我不虚伪，我就是喜欢好东西要过好日子，不像某些人，披着清纯外衣整天傻兮兮的……“
我不想搅和到他们的口水仗里，自觉退出来。路过花棚门口看见里面烟雾缭绕，不自觉推门进去，有人在这里点香，飘散的檀香味儿，很好闻。不自觉走进去，没有发出声响，高大落地窗边坠着乳色薄纱帘，帘楣上垂着奢华的金色流苏。兰花开得正好，只是不明白，既然有花香，为何还要点香炉。竹藤摇椅上躺着一个人，浅绛紫小螺纹的绮云罗旗袍，合体雅致，她躺在上面微憩。莫太太，连休憩的时候都优雅得体，一定有很好的家教。我放轻脚步预备退出来，她却突然说话了：”文淇……不是我，你别怪我……“
我呆住，她在说什么？
文淇是莫太太的双胞胎妹妹，一帛告诉过我，也是九阳的生母。
她像是呢喃：”不是我害的……你别来找我……不是我……啊——“她惊醒。像个弹簧一样弹起来，凄厉的喊叫吓得我头皮一阵麻。忽然想起，莫冉说过，他母亲有说梦话的习惯。
她揉揉太阳穴，喘息，看见我，怔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我？哑巴不能解释，正不知如何是好。她脸色很差，苍白如雪，抬手将一把檀木扇向我掷过来：”出去！“”哎呦！“有人在我后面挨着那扇子，”妈！你练飞镖呢？砸得这么准。“莫冉揉着脑袋凑近，”过来小哑巴，我教你玩电游。“他拽着我往外走，边走边小声说，”我妈做梦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打搅，你怎么偏往炮筒上撞。“
我不是玩游戏的天才，在他教了我很多遍之后仍是一出场就翘辫子。他叹气：”没想到你丫这么笨！算了，你自己玩吧！“然后丢下我去看他妈。好奇心很强大，花棚那边吸引我过去。我像鼹鼠，脚步极轻，门开着，正好可以听见他们说什么。”妈，回去睡吧！椅上凉。“莫冉的声音。”我又做梦了吗？“”还好。“他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出奇的平静。”是噩梦。我知道。“文湄的声音透着疲惫，还有无奈。”忘了吧！都那么久了。“”我也想忘，如果可以的话。“”我送你回房间。“他把她扶起来，很贴心地给她披开司米。繁茂的绿色蔓藤遮挡着视线，我在他们走出来之前回了客厅，看见丁岚一双眼正盯着我，亮得出奇……
莫浩丕在家的时间不多，不过可以看出，他很怕老婆。人说怕老婆是因为爱老婆。我想他真的很爱文湄，才会把莫冉视如己出。
扑克脸管家很少介入我们，但是会帮丁岚买她喜欢的化妆品，比如SK-Ⅱ，还有她喜欢吃的东西，比如榴莲，闻起来很臭吃起来很甜，她的口味有点怪。
文湄，的确是个不一般的女人。我在书房里发现了一排发黄的铅字书，很老很陈旧，除了一些桑户记录煮丝秘笈之类的，有一个小本子从里面掉出来……
人是奇怪的动物。有心事的时候对着自己说话，把心事写进日记里，不是为了记得，而是为了忘记，想摆脱噩梦。原来她和我有一样的嗜好。这本发黄的小本子，是文湄的日志。看上面记录的时间，距今二十年。应该是……文湄出嫁前后的记录？心里窃喜，一帛要我寻觅的，不正是这种东西吗？我把它揣在手里，正要转过身，就看见莫冉。他用一种痛心疾首的眼神注视着我，缓缓走近，伸出一只手：”拿来！“
我的脸色霎时惨白。他靠近我，轻而易举从我背在身后的手里抢走了它，在我的目瞪口呆中点燃打火机迅速烧掉。一把橘红的焰，嗖嗖烧起很高，纸张焦糊的气味儿，风一吹湮飞湮灭，那本日志，消失殆尽……”他当着你面烧的？“一帛问我。”嗯。“我把白天发生的事一律汇报。”烧了就烧了吧！“他说，”如果他那么淡定，说明过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或多或少，他都应该知道些。“”我们还要待在这里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