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跷得很，玛丽亚死后第二天早上白旗山也死了。没有疾风骤雨电闪雷鸣，一点儿也不像电影里描绘的那样离奇诡异，可他就是死了。
怎么死的？
我的监视录像里居然没有记录。错过了什么？莫家还有什么地方是没装监视器的？我回忆，仔细地想……他是因为什么死的？
莫家的管家站在我面前，他十个手指垂在大腿两侧，毕恭毕敬。”白旗山怎么死的？“我问他，”莫不是你家女主人杀了他？“
他拿眼角余光瞟我，观察我的反应。
我把装着一百张粉红票子的牛皮信封丢在他面前，”说吧！“
他毫不迟疑地抓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尸检报告说好像是脂肪肝硬化……“”漏掉什么细节没有？“
他拿眼角瞥我：”有件事挺蹊跷，我把您给的那瓶东西，藏在橱柜角落里，后来不见了……“”不见了？“我腾地站起来，”你是怎么办事的？“
他颔首，缩着肩膀。”算了……“追究也没有用，我打发他走。他退出去，脊背有些佝偻。
快五十的人了，也没有亲属，却这么贪财，难道票子可以带进坟墓去？
人有贪念，贪得无厌。
午夜梦魇，玛利亚立在我床头，苍老的眼睛盯着我跳动的睫毛。她说不要硬撑了，明明醒着。我倔着不睁眼，心里恐惧，身体颤抖。
她说达林，钱多了不是好事。我拥有财富，却得不到真爱。你呢？扪心自问，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我想看着莫浩丕留下的东西全部灰飞烟灭，我想让莫冉一无所有，我想让文湄姨妈陪伴我妈妈而去。我的妈妈，虽然一天也没哺育过我，可我知道那不是她的错。文湄姨妈害过她，这是妈妈难得清醒时留下的话，我铭记刻骨。有的人记忆没有那么好，可我偏偏记得，记得的都是不幸福的事。玛利亚，我用你的钱去报复莫家，也派人出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可是没有音讯，我可能，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谁能给我偎依，谁能给我希望？我是个看不见彼岸的孤舟，风一吹，就没顶。你不会了解我的恐慌，我从来就没有过安全感。
我想信任亲人，可亲人一次次把我抛弃。
空荡荡的府邸在夜幕下清冷可怖，月色忽明忽暗，照亮不了我。风一吹窗帘拂动，床前并没有玛利亚的身影。我知道那是梦，我是无神论者。世上除了卑鄙的人，没有什么可以伤到我。
监控器开着，我扶着松木椅发愣，屏幕上没有异动，看来又是风平浪静。真没意思，莫家的财产快要败光了，这些人仍是浑浑噩噩。我要在这样的孤独寂寥中挨过长夜，睡不着，头部的神经剧痛。
菲佣进来，问我还没睡？
我扭头看向她，丰满的女人，月光下胸脯撩人。你过来。我冲她下达命令。
她走近我，不回避我的审视。”您需要什么？“
这么晚不睡的不止我一个：”你在想什么？“”我想主人也许需要我。“她靠近，半透明的丝质睡衣下露出猩红色的蕾丝内衣。
诱惑我？我抿起嘴角微笑，女人真是危险品。抛开雇佣关系，与我对面的只是个年轻女人。”等价交换的代价是什么？“我喜欢摊牌说话，直白。”我需要钱。“她迎着我的目光。
真讽刺，换作几年前，这是我最想呐喊的话。
人世间有许多情爱是不纯粹的恋情，甚至无关爱。风月场上的情和标价出卖的欲都不是爱情，却能埋葬一些人伦真理。最起码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面对水杉时我会强烈自卑，我们近在咫尺，无缘牵手。可面对跟前的这个女人，我高高在上。
长吁一口气。水杉，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想念吧？想念你掌心的温暖，想念你憨笑的酒窝，想念印象里的羊角辫，想念那个夏天窗外的星河。你是我最疼爱的小妹妹，爱上你，爱了那么久。那样纯真的爱恋，不是因为寂寞才爱，不是因为贫穷才爱，不是因为孤独才爱，不是因为无依无靠才爱。情感穿越的时光是一场浩大的劫难，分别后满满的思念，内心的莺飞草长终成虚空，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你却还是当年的小丫头。
可在我身边的总是另外的女人，即使有欲，也无关爱。
她上了玛利亚的床，利索地脱睡衣，凉薄的绸子，很滑，褪至腰下。她需要钱，这样急切地出售自己。
女人的胴体很诱人，因为年轻，光泽如玉。
我不是没有生理反应。
我的身体很正常，可走近她的时候，仿佛看见玛利亚的眼。那双枯涸的眸子隐匿在床顶的帷幔后面，突然像玻璃球一样闪烁着熠熠光芒。
我心里有个脆弱臆断的神经在挣扎，让我惶恐悚然。”你出去吧！“我回到阳台上，坐下，摇椅咯吱作响，手指间夹着烟，未点燃。
她恼羞，憋着红脸冲出去，我叫她停下，捡起她的睡衣还给她，往口袋里塞了些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别这么做。“递给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太阳城的鸭子们，如果没有遇见何雅雯或是玛利亚，我还在那里度着蝼蚁人生，轻贱过活。
早晨我在花园吃早餐时玛利亚的律师来了，他说你做得不错，如果昨晚碰了那个女人，今天坐在这里吃早点的人就不是你了。”什么意思？“”玛利亚的遗嘱中明确指示，如果你有别的女人，她可以随时收回财产。“”可她已经死了。“我拿锦帕擦擦嘴角，支起一只胳膊托腮看他，对这人没有好感，”莫非她还能从墓地里爬出来收回她的钱？“”钱有很多用途。不给你，也可以捐出去。“他推推四角眼镜，”那个女佣，已经被辞退了。“
我忽然后背发凉，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我说过，玛利亚家族是遭到诅咒的。如果你不小心，会一无所有。“”你在这房子里装了监视器？“
他诡笑，眼睛里含着凶光：”你不得不承认，她即使死了也一直在看着你，这也是她一辈子得不到真爱的原因。她不信任任何人，猜忌和多疑可以让她轻而易举失去爱人。“”可她还是有信任的人。你不就是吗？“
他沉默。
我说：”忠心耿耿的护家犬。或许在经济关系中，信任更容易达成。“
他说：”只是职责所在，何必有敌意。“
律师走了以后我接到电话，牧一帛打来的：”我说过你会伤到无辜，你不信我，你什么时候才会回头？“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丁岚出事了！“他声音飘忽不定，也许他并不确定，”我有种感觉，跟你有关。“
我无所谓地吁气：”那个女人怎么了？“她是莫冉的女人，不算无辜者。”你对她做了什么？“嘈杂的声音，他在医院。
我知道，那毒发作了，已经遁入骨髓，悄无声息。几天之后我得到消息，手术后的丁岚被一个男人接走。他不是莫冉，是个谢顶的年轻人。据说那个学生模样的人似乎未成年，他有能力承担她的将来吗？
丁岚毕竟是与我无关的人，她终将淡出我的生活，莫冉的漠不关心让我惊讶，或许她与莫家的关系也不复存在。我开始有些迟疑后悔，用她做棋子，或许是愚蠢的一步。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追悔莫及。为什么？水杉怎么会卷进来？我从未想到那些毒药会祸及到她……再见她时我觉得心肺都被瞬间抽空。那是她吗？病床上那个安静的好像没了气息的女孩，憔悴地像朵枯萎的雏菊。
她双眼紧闭，看不见那双我朝思暮想的明目。
曾经的记忆里，那双眼睛，雪亮、笃定、澄澈，看得透我心底深处破败的伤疤。我像个孤兽，自己舔伤口溢出的血，却累你心悸得无处躲藏。
我终于颓败地跪倒在她床畔，对不起！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耳畔回荡着虚无的声音，是谁在说……没有同生的缘，注定不能走永生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