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妖吗?”女孩摆弄着笼布,看着笼子里那双腥红的眼睛,露出微笑。
“哦?”黑熊伸出食指,缓缓划过的竹简上的斑驳字迹,而陈旧的木桌上,小小的烛焰噼啪作响,宛如长安夜中烟火,闪烁出微小光芒,又顷刻不见:“不然呢?我该像那只猴子一样吗?”
“嗯……”小乞丐攀附上木桌,桌子飘荡出陈旧木香,她喜欢这种味道。
她张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就像是湛蓝的湖水,清澈、明亮,不容一丝污秽。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水天撑着头,眼睛微阖似是要睡着了:“明明你是只妖,为什么要学人呢?”
黑熊显然慢了半拍,烛火晃疼了眼,他这才伸出宽大的熊掌,扶稳那个打着转差点没倒下桌的烛台。
“为何这么说。”
“我的意思是……你是你……”水天有些泄气,又有些烦闷的抓着头发,戏文上的言语总是很难说。
“你认为我这样哪里不好吗?”黑熊笑道,他的尖牙露了出来,不带丝毫血腥,却依旧可怖。
“只是……”水天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比起人,她似乎觉得妖更好打交道些:“总觉得怪怪的。”
“我也这么觉得。”黑熊的话让她一愣。
“我从不觉得自己该是妖,自然,也不是人,我只是……在找一个归宿……”
“归宿?”女孩仰头,她喜欢和妖相处,比起人来,无需费太多心思,只需轻轻一点,那些思绪便都如蝴蝶般飘进对方脑海里了。
“尘归尘,土归土,万化归一……”黑熊如此道,眼神有些空洞——莫许在发呆。
水天知道——她就是知道,一种莫名的知道,眼前的这头黑熊,在找一样东西,就和……她一样。
她望向洞口,墨晕般的林叶层层叠叠的发出脆响,弯弯银月此刻已经消下去半截,透亮的似是一个水泡泡,似近不近的远山透出一丝金辉,太阳升出来了,露出一条弯弯的鱼肚白。
“你知道我们在往哪走吗!”唐三藏咬着牙,他觉得自己已经忍得够多了,皆说老马识途,是不错,前提是他身下这头长着四只蹄子的家伙真的得是匹马。
白龙摆了个头,这个举动的意思是:你要是再哔哔我就一蹄子把你从我背上踹下来!
不要怀疑他该怎么做到这么困难的动作,我们只需知道,他可以。
因此唐三藏闭了嘴。
也因此他被迫在这灰蒙蒙的天色中,骑着一匹白马,穿过了张牙舞爪的树林,穿过炊烟未升的村庄,最后晃进城里……如果各位看官还记得,没错,他们正在被通缉。
因此,这个骑着白马的囚犯很快被官兵发现了,甚至于当地官府迅速封锁了城门,倾众城之力去抓这匹“龙马”。
唐三藏被白龙驾着四处逃亡,后边官兵狂奔着让他停下,实际上……真正的主子根本不是他这个骑马的人,而是他身下的马。
白龙又抽了疯似的在城里四处乱窜,对他来说,被一群低劣的人与牲畜抓住,还不如让他被天帝的打神鞭抽个三百来下,死在玉帝手里总比死在人手里有排面不是?
因此这群官兵就有幸见识到了一匹身为真龙该有的白马的操作。
比如,他们把人堵在了巷子里,面前就是一堵墙。
那个光头轻蔑的趴在马背上,不知做了什么刺激马的举动,那马便前蹄长扬,经过一阵俯冲,将四蹄用力的蹬在斑驳的墙面上在空中打了个转,漂亮的踹在了官兵身下的马上。
而唐三藏的角度则是:自己正拼命不被身下的白龙甩在地上变成肉饼。
正在唐三藏奔波逃亡时,黑熊的洞府也迎来了变故。
来了一个贵客。
他身着白衣,手持甘露嫩柳。
那是观音。
黑熊的心猛地就被什么捏紧了。
因此他顿下身来,匍匐在地。
他从未如此清醒的看清过这一切。
“菩萨。”他说,“请带我走吧。”
是了,什么不是能在那个传说中的净地寻得的呢?那便是他所追求的。
菩萨扬出甘露,轻轻挥洒在他的两肩。
水天的眼里有了一丝黯然。
黑熊找到自己想要的了。那么她呢?
菩萨微笑道:“走吧。”
“去哪?”
“寻三藏。”观音似是叹了口气。
此时国王已亲自驾临——唐三藏所做的一切,似乎都证明,他错了。
可人一向是不知错的,他们宁愿掩盖一切,也不甘心承认自己的的确确是错了。
直到观音出现在天空,使湛蓝的天空都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辉。
人们匍匐着跪下了。
水天看着,忽然觉得如此讽刺。但胸膛空荡荡的,那里好像失去了一些东西,那种东西叫做……感情。
铁笼子“哐”的一声落地了,那层黑布也晃悠悠的飘起一个角。
“菩萨!”观音转头,即使是他,也不愿与这两个规则之外的东西沾染上半点关系,但他心中滋生出一种情绪,一种会毁了他的情绪,因此他道:“什么?”
水天学着黑熊的样子匍匐在地上,顿首:“请您……请您给这个铁笼,加上一个门吧。”
观音一怔。
水天没有感受到丝毫波动,或者说,她认为该有的波动。
菩萨离去了。
没有留下任何箴言。
连他也认为,这个魔王是不该被放出来的。
为什么呢?水天呆呆的望着天空。
都是……骗人的吗?
小小的拳头紧握住了,指甲刺进了肉里,滴下玫瑰似的血,但她感觉不到疼。
我到底忘了什么呢?
这便是她在这条路上需要去寻找的东西。
一种矛盾的、纠结的、无法理解的、却又认同,而又渴望的东西。
唐三藏在催她了,国王胆战心惊的奉上通关文碟。
白龙马扬起了它的蹄子,头颅仰的如此高傲。
水天突然感应到了什么,她看向笼子。
笼子里的黑布被掀开了一道缝,里面的眼睛正盯着她。
你懂了吗?
他好像在这么说着。
“是的。”水天不知道在说给谁听,声音轻的似是下一秒就会消失,但她的笑容开始与那个红衣服的小女孩,有那么一丝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