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平元年二月六日起,各地十万火急的军情急报,就像雪片一样向洛阳飞来。这些情报在大将军府里堆积如山,何进命新来的主簿许攸将它们逐一过目筛选。
许攸对自己的官职还算满意,但对改名一事有点不以为然,最终还是勉强接受了。处理文书时他发现黄巾军如此凶猛,方才佩服起曹操的深谋远虑来。如果他还叫“唐周”的话,估计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何进将许攸挑选出来的小部份不太刺激的军情,由他亲自送到灵帝的御案前。就这一小部份急报,也搞得灵帝焦头烂额,心乱如麻。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一个劲儿地催促何进出军平乱。
何进聚众商议对策。曹操觉得这是打击宦官的绝好时机,建议何进指使其他官员,向灵帝提出以下应对措施:
一、大赦天下党人,将流放各地的党人召回朝廷予以任用;
二、将西园卖官所得的钱财充作军费,置办粮草和马匹;
三、限制宦官特权,将他们布置在各地州郡的子弟、党羽罢免征还,以平息天下士民的怨愤。
何进采纳了曹操的主意,同时觉得由有名望的大臣提出这个建议,效果更佳。商议之后,何进请太尉杨赐出面执行这一任务。杨赐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慨然允诺。
灵帝看了杨赐的奏章,为了解救燃眉之急,不得不忍痛全部采纳。“十常侍”勾心斗角是行家里手,对行军打仗却一窍不通,现在还得依靠这班人来保护自己的生命和财产,也不得不在屋檐底下暂时低头忍耐。
三条措施执行后,朝廷气象稍稍振作起来了,于是征调天下兵马,准备正面迎击黄巾大军。
为了尽快扭转局面,灵帝又专门下了一道诏书:跟随张角造反的人如果主动解散还归乡里,一概既往不咎;全天下唯独张角一人,不在赦免之列。
朝廷任命卢植为北中郎将,率军迎击冀州黄巾军主力。
卢植是刚刚征召回京的党人首领,灵帝让他独担大任,也玩了一点小心思:卢植这一去如果胜了,就为朝廷解除了心腹大患;如果败了,就证明党人有名无实、不堪大用,为自己以前打击党人找到了理由,也为将来打击党人留下了借口。
灵帝又任命皇甫嵩为左中郎将,朱俊为右中郎将,两人各领一军共同讨伐颖川黄巾军。
这同样是灵帝颇为得意的“巧妙”安排:皇甫嵩是“凉州三明”之一皇甫规的侄儿,可谓名门之后,为了家族名誉,皇甫嵩肯定不愿落后于朱俊。
而草根出身的朱俊,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名门之后差,也肯定会奋勇争先。两人暗中较劲相互监督,争先恐后去打仗,还愁黄巾不破吗?
三人各领五万人马,同日从京师洛阳出发,灵帝亲率文武百官送行。一时间洛阳内外也是旌旗飘扬,铠甲鲜明,鼓声震天,士气高涨。
曹操夹杂在送行人群里,目送三路大军出了洛阳,心中暗忖:当此国家危难之际,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扬名后世的大好时机,岂能老死在案牍文书之中?
同时他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乱世已经来临,唯有武力军功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于是曹操有了投身军界的念头。
三路大军出发后,大将军何进稍稍松了一口气。下朝回家后,独自躲在书房里小酌几杯,犒劳一下自己。正在这时,门人来报,曹操求见。
何进心想:这傢伙的鼻子真够灵的!
他热情地将曹操让进书房:“来来来,孟德,独饮无聊,正好陪我喝两杯!”
曹操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看来大将军已经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
“难道你对三将此次出征没有信心?”
“非也。三人中既有名门之后,又有当世大儒,加上官军训练有素,武器精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声势浩大,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少则三月,多则一年,三人必定凯旋而归。”
何进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孟德的意思是——”
“可以预料的事,下官从不考虑。承蒙大将军抬爱,委以腹心之任,下官当然要为大将军深谋远虑。”
何进听了很感动,手抚曹操后背,说道:“孟德所言极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有何长远可虑之事,请孟德不吝赐教。”
“大军出征后,如果大将军对三人的战况行踪没有详细掌握,也没有任何指令往来,只是在京师坐等消息,将来三人获胜归来,名震天下,不要说普通士民,恐怕就是皇上也要觉得,平定黄巾之乱和大将军毫无关系。到那时这座大将军府由谁来坐镇,还真的很难说。”
何进恍然大悟,紧紧握住曹操的手,说道:“若非孟德提醒,几乎误了大事!该如何应对,请孟德明言。”
“以我判断,卢植是大儒,而又孤身对阵黄巾主帅,短时间内难见成效,可以暂时不管。皇甫嵩与朱俊一是名将之后,一是年富力强之将,兵力又多于卢植一倍,此去攻打黄巾军一支偏师,必能迅速奏凯。”
“下官不才,愿替大将军去一趟颖川,每日向大将军汇报战况。大将军即可多发指令给二位将军,并在朝会时详细奏明,使皇上和众位大臣皆知,大将军对战况了如指掌,指挥有方。一旦捷报传来,谁也不会否认其中有大将军的一份功劳了。”
何进高兴得击掌叫好:“高,实在是高!有孟德在,我无忧矣!来日你便可出发。”
次日,何进任命曹操为骑都尉,率领一支两千人的小部队,前去颖川助战。
骑都尉秩比二千石,至少在表面上比仅仅六百石的议郎高多了。还没出发就升了官,曹操心里还是挺感谢何进的:这个老板虽说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对朋友还算够义气。
皇甫嵩、朱俊各领一军来到颖川,与黄巾军颖川主帅波才对阵。朱俊憋着劲儿要压过名门之后皇甫嵩一头,命令所部急行军,抢先一步到达战场。
官军新到,气势正盛,而且军容严整。朱俊见黄巾军队伍杂乱,毫无章法,差不多就是一群正在集市上闲逛的泥腿子,人马也不是很多,未免心生藐视之意。
朱俊心想:幸亏自己抢先来到,否则这唾手可得的战功,就要落入皇甫嵩手里了。他只稍稍歇了一口气,就立即率军向黄巾军的阵地发起了进攻。
这支从京师来的官兵来势汹汹,和地方上的官军迥然不同,黄巾军将士心里也有些畏惧;但是他们同时明白,狭路相逢勇者胜,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人顿时勇气倍增,喊着口号,高唱战歌,漫山遍野地向官军冲杀过来。
黄巾军的武器千奇百怪,唯一的打法就是拼命。优势在于团结,往往一家父子兄弟几个在一起,瞅准一个目标就往死里打。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就是黄巾军的真实写照。
官兵虽然人多,但是第一批人冲上去,架不住黄巾军这种一家子围殴一人的不要命打法,吃了大亏,死伤大半。第二批人见状,顿时失了锐气,抵挡了一阵也败退下来。第三批人就变得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再后面的人根本没有接战,就望风掉头而逃了。
黄巾军却是得势不饶人,越战越勇,乘胜追杀。朱俊大败亏输,折损了一万多人马,战场上尸横遍野,丢弃器械无数。
皇甫嵩听闻前方败退,急忙率军赶来增援。然而受到朱俊败军的影响,皇甫嵩也稳不住阵脚。两人败退二十余里,方才摆脱了黄巾军的追击,收集败军安营扎寨。
第二天,波才率黄巾军乘胜进攻。由于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皇甫嵩和朱俊仍然抵挡不住,无法在野外立营,只好再次撤退到长社城里,固守待援。漫山遍野的黄巾军,将长社团团围困起来。
皇甫嵩毕竟是名门之后,行军打仗还是很有一套的。他跟随朱俊连败两阵,除了迫不得已之外,其实隐藏着三个阴谋:一是在不利的情形下,尽量保存实力;二是暗中助长黄巾军的骄傲轻敌思想;三是引诱黄巾军进入草木茂密的地方安营扎寨,为反攻创造条件。
波才虽然作战勇敢,但是出身于佃农家庭,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筐,哪里懂得什么兵法计谋,因此对皇甫嵩的阴谋诡计浑然不觉。
到了五月,皇甫嵩见时机成熟,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与朱俊各自率领官军偷袭黄巾军营寨,同时四面纵火。黄巾军猝不及防,由于营寨四周草木茂盛,被大火烧得乱成一团。恰好这时曹操也率军赶到,上前助战。官军三面夹攻,黄巾军大败,死伤数万人,血流成河。
波才身负重伤,率领残余黄巾军突围逃走。
本来波才率领的颖川黄巾军势头最盛,也是对洛阳的最大威胁,因此被灵帝视作心腹大患,派出重兵围剿。
皇甫嵩一战成功,捷报传到洛阳,灵帝大喜,称赞何进知人善任。论功行赏,封皇甫嵩为都乡侯,朱俊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曹操也跟着沾了光,因军功升任济南相,成为一方诸侯,很快春风得意地走马上任去了。
皇甫嵩、朱俊乘胜进攻汝南、陈国。得知波才屯扎在阳翟,又立即追杀而来,不给这位黄巾军骁将喘息之机。波才元气大伤,无力抵挡,再次败退,部下将士已经所剩无几了。
皇甫嵩将这次的功劳全部让给了朱俊,于是朝廷封朱俊为西乡侯,军职由右中郎将改为镇贼中郎将,以表彰他击败黄巾军的功绩。
这边高歌猛进,卢植在冀州却寸步难行,与黄巾军主帅张角在广宗对峙数月,互有胜负,毫无进展。没有耐心的灵帝,于是派遣小黄门左丰前来察看虚实。
左丰索要贿赂,书呆子气严重的卢植一毛不拔,气得左丰扭头就走,回到洛阳说了卢植一箩筐的坏话。灵帝一听大怒,派人将卢植抓回洛阳,判了一个死缓,关进了大牢。
灵帝询问何进,大汉朝廷还有哪员大将堪当大任?何进推荐了董卓。董卓此时因为对羌胡连战连胜,已经升到了并州刺史的高位,成为继“凉州三明”之后,抗击羌胡的主要将领。
灵帝也知道董卓是一员猛将,立即任命他为东中郎将,要他火速赶到冀州前线接替卢植,剿灭张角。
董卓接到调令,立即带了几名随从,千里迢迢赶到冀州。黄巾军细作探知消息,立即报告张角。张角趁对方主帅未到的时机,发动进攻,官军大败,只好坚守不出。
董卓到达冀州后,也许水土不服,也许不习惯黄巾军的战法,更有可能出于不为人知的特殊原因,接连吃了几场败战。虽然都是没有伤筋动骨的小败,但是对局势的影响却很坏。
消息传到洛阳,灵帝大吃一惊:想不到威震羌胡的董卓,也不是张角的对手。看来这个张角,还真不是泛泛之辈!
董卓因为连续作战不利,于是想方设法结交何进,以消除不利影响。何进也因为董卓是自己推荐的,在灵帝面前为他多方回护,因此董卓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没过多久,北方羌胡入侵,董卓趁机要求调回西凉,离开了这个伤心的是非之地。
董卓奈何不了张角,灵帝只能再次依靠皇甫嵩了,这是他唯一的希望。到了八月,命令皇甫嵩火速北上来战张角。皇甫嵩成了东汉王朝的“救火队长”。
谁能料到,这位“救火队长”来到冀州后的第一战,就被张角的弟弟张梁打了一个下马威,败得比卢植、董卓还惨。
张角还没有亲自出马,皇甫嵩就被打败了,消息传到洛阳,灵帝浑身打了一个冷战,感觉自己先前错怪卢植和董卓了。然而现在除了皇甫嵩,朝廷已经无人可派,灵帝只能祈盼老天保佑了。
皇甫嵩先败一阵,又开始故伎重施:坚守不出,等待时机。可是他现在面对的不是波才,一直等待了将近一个月,他也没有找到可乘之机。
就在皇甫嵩无计可施的时候,这一天黄昏时分,军营附近来了一位道长,站在山坡上凝神四处张望,行迹十分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