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狱主簿莫溪,好人妻。
遣牢头马彪外出公干,私会其妻张氏。
老鬼张伯将此事说与天宝,宝赞说:“苦守半月,终云开月现!”
却说马彪这一日赶到石岭镇,急走不停,又烈日悬空,早已汗流浃背。
远远见一茶亭,径直闯入,呼喊道:“快快,来碗茶解解渴。”
此时店中无客,小二见这官差腰圆膀粗,面目凶恶,急忙好茶伺候。
却不想脚下拌蒜,打翻茶碗,汤水溅到马彪身上。
马彪怒扇小二一耳光,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瘸腿畜生怎么做事?”
小二急说:“你……你怎么打人?”
马彪指其脸,讥笑说:“你他娘的不该打么?”
店主见状,忙拉走小二,道歉说:“官爷何必跟这厮一般见识,今日只管喝茶,茶钱小店分文不取。”
马彪一瞪眼,骂道:“老东西,以为爷付不起茶钱?”
店主慌忙摇手,说:“官爷误会了,误会了。”
就在这当口,亭外有人唱道:“玉碎花消,覆水难收,啧啧啧,大凶之兆矣!”
马彪回头一看,见是算命先生,怒道:“贼道,安敢乱嚼舌根!”
那先生轻笑一声,入亭而坐,说:“官爷大祸临头,却不自知。”
马彪见其泰然自若,心中犯疑,拍桌子说:“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爷要你好看!”
二人分坐,店主斟茶。
先生指地说:“碗破茶落,玉碎花消;汤水乱溅,倾覆难收。有错么?”
马彪哂笑,叫道:“你他娘的少诓我,这叫碎碎平安!”
先生撇了撇嘴,说:“官爷愿相面还是测字?”
马彪伸手沾水,见茶水洒落,便在桌上写了个“洒”字。
说:“若有一事算得不准,便尝尝爷的拳头。”
先生抬眼一看,说:“官爷掌典狱之职,准否?”
马彪一惊,说:“怎么讲?”
先生说:“写字沾水,洒水,故‘洒’字成‘西’。”
又说:“你看这‘西’字,当间水痕拖曳,成‘酉’字。‘酉’,池塘也。池中鱼,阶下囚,皆等候发落。故官爷掌典狱之职。”
马彪轻哼一声,说:“不过运气好,猜中罢了。”
先生忽然眉头紧皱,摇头说:“不好,不好!”
马彪见状急问:“如何不好?”
先生叹气说:“洒水之后,成‘西’。西,指西方,日落之兆啊。”
马彪问:“日落有什么,很正常啊。”
先生说:“你看这‘西’中两竖,现已并作一竖,成个‘人’字,这分明是日落之后,有人潜入你家啊。”
马彪听得一头雾水,说:“难道我家遭贼了?”
先生摇摇头,说:“未必,这人入你家,却无离去之象。”
马彪猛然反应过来,一拍桌子骂道:“放屁,你是说我老婆偷……”
忽然一愣,想起坊间有关主簿的传言,又问:“先生能算出此人是谁?”
先生呵呵一笑,摊手说:“先付卦金。”
马彪依言付钱,先生让其再写一字。眼珠一转,沾水又写了个“洒”字。
先生见了,哈哈大笑。马彪心慌,问:“先生何故发笑。”
先生说:“我笑这茶水随缝而流,竟自成溪。”
马彪大惊,“溪水……莫溪!”
咬牙切齿说:“果是莫溪这淫贱贼子,难怪隔三差五就让我外出公干!”
起身要走,却被先生叫住,说:“官爷忘了日薄西山,玉碎花消之兆么?”
又说:“你携愤而去,必鱼死网破,于你何益?况且你空口无凭,何人信你?”
马彪当即拜倒,抱拳说:“望先生指点迷津。”
先生附耳说了。马彪惊问:“如此可行?”
先生点了点头。马彪又问:“先生为何帮我?”
先生负手而立,说:“路见不平,自该相助!”
马彪大喜,说:“适才某言语冒犯,望先生恕罪!”
五日后,恰逢突厥来使,帝于大兴演百戏,戏场绵延五里,王公贵族皆华服而至。
天宝高坐月明楼上,趴窗看到戏场一角,见壮士角力,大声叫好。
肚饿,便点了脍鱼。将生鱼切片,蘸料而食,入口鲜美滑嫩无比。
又点饺子、羊肉各一盘,大口吃着。这时,马彪才姗姗来迟。
天宝让其坐下,又点了清蒸河鱼,自觉不比脍鱼,便劝马彪多吃。
稍后,马彪说:“先生,今夜该我当值了。”
天宝喝了口茶,递出一小瓷瓶,说:“选两名狱卒,将瓶中粉末俱涂于脸,半日起疹,明晨自消。”
马彪接过后,递给天宝一个包袱,便自行离去。
而后,天宝拐进街角一家客栈,入房后,对天隆魏语说:“万事俱备,今晚动手!”
打开包袱,皆是狱卒衣饰。
又见舅舅戴上假手,赞说:“师弟好手艺啊。”
魏语搓了搓手,颇为兴奋,说:“只要能进去,开牢门之事包我身上,不是吹牛,咱撬开的锁没有一千也有……”陡见师父脸色阴沉,历时闭嘴。
天宝取出图纸,画中为李桂莲所见牢房布置及守卫情况,三人细细研究。
天隆说:“稳妥起见,今夜应让李桂莲再去一探,看是否有变。”
魏语笑着说:“师傅怎如此胆小?武兄弟单独关押,无人碍事。我们乔装打扮,三人进,四人出,此时桂莲、玉儿、张伯、刘嫂四鬼施下幻术,混乱之中,谁还会注意我们,可谓神不知……”
见天宝诧异地看着自己,情知多嘴。果然,被天隆结结实实赏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店小二端着茶水糕点进来。
天宝问:“谁点的茶水?”
天隆眉头一皱,将茶碗翻了个个,碗底竟贴一张纸条。
见纸上写着“速至鸡冠山”,青云押尾。大惊,说:“师兄传信,我去去便回。”
天隆走后,魏语茫然而问:“师傅走了,这救人之事咋办?”
天宝说:“若舅舅能回更好,若不能回,你我也要把事办了。”
大理寺狱,建于西郊石山,无水无土,聚煞之地。
狱高墙厚,青砖灰瓦,阴郁肃穆。
门前两只石兽坐镇,将触犯皇权之重犯押于狱内,多有来无回。
戌时,三名狱卒蒙面而至。
守卫警觉,矛指三人,问:“何人近前,速速摘下面罩。”
三人露脸,马彪大骂:“瞎眼蠢驴,睁大狗眼看看,连老子都不认识啦?”
守卫赶紧赔笑,见三人满脸红肿,惊问:“马爷,您和兄弟们这是怎么啦?”
马彪说:“闯了鬼咯,可能是害邪风吧,满脸起疹子。”
戴上面罩似喃喃自语:“不知道这玩意儿会不会传染。”
守卫猛一哆嗦,即放三人入内,不敢稍停。
至亥时,马彪对守卫说:“爷在茶馆丢了东西,找找就回。”遂三人蒙面而出。
少时,三人复回。守卫哪敢自讨没趣,开门放入。
至无人处时,魏语小声说:“师兄这招偷梁换柱真是绝妙,只可惜看不见捉奸大戏。”
又说:“还好师傅及时赶回,要不然这三人出去俩人回的戏码,怕是要惹守卫怀疑。”
狱内众卒见过马彪三人蒙面,俱习以为常,各自忙着。三人七拐八弯,直入男牢。
牢按“天地人”三才分,又各辖二十二间牢房,以天干地支为序。
武峥即被单独押于人字间丙号牢房。
三人按图而走,眼见将拐入人字间时,忽遇守卫设卡。
须知,若按图中所绘,此处并无岗哨。
天宝心生疑窦,想招桂莲一探究竟,可四鬼已去狱中各处准备,早不在身边。
正没奈何时,天隆上前大声呵斥:“你在此地作甚?”
那声音竟与马彪分毫不差。
天宝瞥了天隆一眼,只觉不可思议,暗想:“我怎不知舅舅善使口技?”
却听狱卒回禀:“马爷,这是上面刚来的命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放屁!”天隆骂道:“老子也算闲杂之人?”
狱卒求饶说:“马爷,刚您不是出去了么。这……小的……这个……。”
“这个屁!”天隆说,“万一里面死了人,谁来背这口黑锅,是你这蠢猪还是老子?”
狱卒恍然大悟,若真出了事,这上头官官相护,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搪塞过去,倒霉背锅的还不是他们。急问:“马爷,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自然是老子们先进去盯着,别着了乌龟王八蛋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