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语取来三块闷熟的马肉,分与天宝、杨志。
天宝只觉臊气极重,肉粗难嚼,直叹:“常言道‘驴肉香马肉臭’,果不其然。”
却见魏语与杨志狼吞虎咽,遂大摇其头。
魏语讥说:“师哥你是没饿过肚子,苦头吃得少,才能嫌这嫌那。”
杨志也说:“相师有所不知,这马肉在异族可是上等美味,若调理得法,十分好吃。”
天宝又嚼了两口,想起今日种种,有感说:“大人此生可有憾事?”
杨志忽然住口不吃,洞中黑暗,不知神情。
良久,才说:“是人岂能无憾?”
又幽幽一叹:“若当年休兵止戈便解甲归田,该有多好。”
魏语“哼”了一声,插话说:“只怕大人放不下荣华富贵吧。”
杨志呵呵笑了几声,说:“我祖上世代为官,怎会为几个铜子儿犯愁?即便隐居乡野,也富足无虞。”
魏语讽道:“既如此,为何要跟我挤破洞、啃马肉呢!”
杨志又叹一声,声转悲凉:“我之祸,天早定也。即便不在今日,也迟早会来。”
说:“两位身在江湖,不知宦海沉浮,险过沙场十倍。若败在战场,唯死而已,败在官场,却会祸及家人。这许多年来,我无一日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魏语忍不住骂道:“你这老狗也好意思说慈悲话?”
杨志奇问:“小兄为何骂我?”
天宝厉声说:“大人怕祸及家人,却不顾闫家一百三十三口性命?”
杨志浑身一颤,半晌方说:“相师既知此事,为何还要救我?”
天宝不答,追问:“你后悔么?”
杨志大笑,却透着凄凉:后悔?不杀其全家,如何护我全家,若重来也是屠刀相向。”
魏语大骂一声就要动手,被天宝劝住:“师弟莫要闹出动静,惹那妖怪发现。”
天宝又问:“你们为何要杀雍州牧?”
杨志叹气说:“只因闫朔收集证据想扳倒一人,为其冤死挚友复报仇。”
天宝忽有感而叹,说:“不做人,却做人之刀,取祸之道也。”
夜已深,天宝辗转反侧,却听胖子鼾声如雷,烦躁时正想一脚将其踹醒,忽听杨志隐隐抽泣之声,心中又是长叹一声。
翌日,魏语趴着石头缝看了许久,回说:“我的个乖乖呀,漫山遍野,到处是蛇。”
又取马肉,分与二人。忽指杨志,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宝即转头看去,见杨志竟一夜发白,如老去十岁。
他正靠在墙边,神情郁郁,说:“我戎马一生,杀人如麻,以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临到头时,却十分害怕。可笑啊,可笑!”
又说:“相师问我可有憾事,其实我有三件事深以为憾。一为妻子遇害未能报仇;二为杀雍州牧时祸及一无辜女子;三为连累家人身陷囹圄却无法解救。我想了整整一夜,终于明白,自己是该死了。”
遂跪于地,向天宝重重磕了三个头,泣说:“请相师务必应我一事。”
天宝问:“何事?”
杨志说:“妻子之仇已无法可报,那无辜女子我愿抵命。但等我死后,请相师将我首级带至大兴城门,换我家人自由。”
天宝问:“如此能行?”
杨志说:“雍州牧之事我家人并不知情。他们见我死了,便不会再为难我的家人。”
天宝沉吟半晌,问:“被你害死的女子是谁?”
杨志泣说:“她叫……李桂莲。”
“什么,竟然是你!”天宝气得发抖,大骂:“你……你这畜生!”
杨志不断磕头,致头破血流而不察,连说:“还请相师成全我这将死之人。”
天宝厌恶之极,随意“嗯”了两声,转身不再理他。
忽听“咚”的一声,杨志竟一头撞死在墙上。
魏语措手不及,叫道:“这老贼怎么死在这里,你爷爷的,我们还要在洞中待上几天,不能晚点死么?”
天宝怒说:“这老贼先杀玉儿全家,又害桂莲殒命,如此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魏语说:“那咱就不把他的尸首交出去,如何?”
天宝摇了摇头,说:“若如此便害了他的家人,你我与他又有什么分别?”
至此,师兄弟二人便守着杨志尸首艰难度日。
过了两天,那尸首已散出恶臭,二人掩鼻皱眉,无可奈何。
天宝隔着石头向外张望,见四处是蛇,摇头说:“还是师弟有远见,不该让那老贼早死。”
魏语捏着鼻子说:“师哥,你不是天师么,把这老贼的魂叫出来,咱二人扁他一顿,出口恶气也好啊。”
天宝白了他一眼,说:“你懂个屁,人一旦死去魂魄便直入黄泉。只有枉死之人,在机缘巧合之下才会留在世间,等待怨恨消弭,再入地府转世。”
正说着,魏语忽然惊呼一声,“蛇走了!”
天宝见蛇群果如潮水退去,大喜,说:“今夜我们便溜下山去。”
当夜,魏语冲尸首骂道:“你这老贼也算有福了,爷爷我割你脑袋用的可是魔君的宝剑。”遂割下杨志首级,用其衣服包裹,栓在腰间。
夜黑风急,二人不敢走下山主道,专拣小路奔走。
眼见山下点点灯火,便知要出山了,走得更急。
就在此时,天宝忽然停下脚步,扯住魏语衣袖,说:“慢!”
魏语大惊,急问:“妖怪来啦?”
天宝摇摇头,指前方一片竹林,说:“此地有异!”
魏语看了半天,莫名其妙。天宝责说:“你这莽货,道法是不是都学到狗肚子里去啦,这是八卦幻空阵。”
魏语撇嘴说:“我跟师傅才多久,自然没师哥会的多,不过师哥你会的好像也不多。”
天宝白了他一眼,走到竹林前细细查看。忽然转至西北角,数了三十步,从树根处挖出三枚铜钱。又转到西南方,走了二十三步,在树身之中找到三枚铜钱,大喜,说:“舅舅在里面。”
魏语急道:“那还等什么,快进去找师傅啊。”
天宝拦住他,说:“你个莽货,啥都不懂,进去只会被困在阵中。”
魏语忙问缘由。
天宝说:“八卦幻空阵威力如何我不知道,但舅舅说,此阵借力自然,山石草木皆可设阵,浑然天成。若不识此阵者,只做寻常处,断不会发现端倪,乃绝佳藏身之阵。”
遂领魏语至西北角,说:“阵分八门,何进何出须因时而异,因地而异,但关键处在于找到阵脚所在。”
晃了晃手中铜钱,说:“此阵阵脚已被我起开,杜门主藏匿潜逃,我们便从此进入。”
魏语跟着天宝进了竹林,先遇狂风骤雨,又闻虎豹啸叫,诸般异像令其心惊胆战。
幸有天宝领路,一路无恙,走了许久,忽见前方石下盘坐一道人,正是天隆。
其脸色泛金,无知无觉,魏语惊叫一声:“师傅走啦!”
“走个屁!”天宝近前查看,说:“舅舅封了五识,是在疗伤。”
魏语长出口气,摸着胸口说:“还是师哥见多识广,若是我,恐一把火将师傅烧了。”
“少贫嘴,”天宝说,“背上师傅,咱们走。”
走了没多久,远远见一众野鬼,约七八只,四处乱走。
天宝见青面鬼赫然在列,心中奇怪,忙拉魏语藏身树后,说了情况。
魏语背着天隆,疲累已极,不耐烦说:“管它娘的,咱们只顾逃走就是了。”
天宝白他一眼,唾道:“我的师弟,你动动猪脑好么,那青面鬼胆小如鼠,为何还敢来鸡冠山?”
魏语说:“我哪儿知道,要不师哥你去问问?”
天宝不再理这莽货,想了半天不得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