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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采石大捷 (1)

劳军,就是慰劳犒赏军队,这本是一件小事。就由这件小事却引出了一场振奋人心的采石大捷,让一位年逾五十的白面书生、四川仁寿人虞允文于两天之内一跃而为抗金的民族英雄。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十一月,虞允文带领随从人员来到长江南岸离建康不远的采石矶。这里江面逼仄,水流湍急,完颜亮率领的几十万金兵就打算从这里强渡长江。这里本该有重兵把守,可是由于王权失职,新的主将未来,旧的主将已走,随王权退到这里来的宋军约1800人解鞍卸甲,散处道旁,军容不整,士气不振。如果敌人一旦渡江来攻,后果不堪设想。虞允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忙叫随从召集将官们共同议事。将官们纷纷议论,有人说:“如今金兵压境,已到江北,旦夕就能过江,我们也知道队伍这样散乱,无人统率,十分危险。可是我们的级别不高,番号又不相同,谁也指挥不了谁,看到形势紧急,大家都在发愁。”

有人劝说:“既然虞相公奉朝廷之命前来犒师,我们愿意听命,形势紧迫,事不宜迟,请速整顿队伍,以便迎敌。”

又有人说:“虞相公是奉命犒师,不是奉命督战,如果出师不利,以后朝廷追究起责任来,是否对虞相公的前程不利?”

虞允文立刻正色说:“这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大事,只要弟兄们肯为国家出力,这一仗打下来,不论成败利钝,天大的责任由我承担!我此来是奉命犒师,不是奉命督战,但是官员吃的是国家的俸禄,弟兄们吃的是国家的粮饷,眼看已有燃眉之急,我们怎能坐视不理!眼前这一条滚滚长江,就是自古以来区分南北的天堑。只要我们死守这条大江,金人的千军万马,我们也要叫他葬身鱼腹。”他把话停下来,遍问周围的诸将官:“你们是哪里人?”

大家轰然回答,多数是南方人,也有少数是从北方来的,但是都已在南方安了家。也就是说,全军身家性命都在南方。

虞允文继续说:“既然各位的身家性命都在南方,今日就非得守住这条大江不可。我们守得住大江,既能为国立功,又能保得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如果守不住,让金兵过了江,他们就会到处烧杀淫掠,到那时候,我们江南这一片锦绣河山就会变成人间地狱。与其让我们的家毁在这些强盗的手上,不如让我们和他们在这个江边上拼个你死我活,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虞允文和将官们商妥之后,来到江边视察,在江上一片烟雾迷茫之中,隐约可见对岸已筑高台,台上绣旗飘动,正中设有“黄屋”(天子坐的车),其中坐着身穿金盔金甲的金帝完颜亮,金兵营地不时传来金鼓与号角之声。他们在江边踏勘地形,布列大阵,规定接战之时,如无将令,阵形不得擅动。宋军兵船一共分为五队,有两队沿江岸上下布防,一队泊于江中,另两队隐藏于小港中,作为机动。虞允文又命附近的当涂县民兵车船配合作战,统一指挥。布置既毕,他本人换穿军服,跨马入阵,集合诸将,交代说:“今日刚得到一个紧急军报,先告诉你们,然后请你们转告弟兄们。现在大江对岸高台上坐着的原是金帝完颜亮。他如今已经不是金国的皇帝了。不久以前发生了政变,金人拥立他们的东京留守完颜雍为帝,完颜亮已经是前阻大江,后无退路,死到临头。希望弟兄们加把劲,把这些强盗都打死在滚滚长江里,既为大宋洗雪靖康之耻,又为过去死难的兄弟姊妹报仇!允文虽是文官,又已年迈,既然遇上了这个报国的机会,绝不后退一步,愿与阵地共存亡。今日印信在此,军中如有故违号令者,军法从事,绝不轻恕。我个人也愿意血洒疆场,永作忠魂,愿与诸君共勉!”诸将听了,无不感动。

正好在宋军布防完毕之后,金兵七十艘战船一字排开,迎面驶来,他们的全面进攻开始了。停泊在大江中的宋军战船以霹雳炮猛击敌船,江面上黑烟冲天,炮声隆隆,金兵战船顷刻之间阵形大乱。当涂县民兵所驾车船船行如飞,及时冲出,拦截敌船。在车船的撞击与拍竿的打砸下,敌船损毁甚多,船板满江漂流。自敌船上首批登岸的金兵,猛扑宋军,宋军稍退,虞允文立刻冲进阵地,手抚将领时俊之背,鼓励他说:“你是出名的勇将,应当带头,不能为别人所笑!”时俊一跃而起,挥刀冲入敌阵。生长在北方草原的金兵,惯于骑马而不惯于乘船,在过江的船上摇晃了许久,一旦登岸,站立不稳。宋军乘此时机向他们猛扑,在他们上马之前先把他们击倒,大家搅成一团难解难分。当天一共杀敌四千余人,生俘五百余人,大获全胜。首战告捷,虞允文犒赏将士,并且告诫大家,敌人败退,决不甘心,明日当有恶战。

他们事后从俘虏口中得知,江北金兵大营聚集士兵四十万人之多,营地绵延数十里。在作战的前一天,完颜亮已在营中宰杀白马祭天,与诸将盟誓,约定今日渡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功渡江者,每人赏黄金一两,退缩不前者,杀无赦。结果这一天金兵大败而返,没有一个人渡过江去。完颜亮恼羞成怒,下令处死所有生还的金兵。他在暴怒之下所作的这一决定实在大错特错,从此军心不稳,将士大量逃跑。次日清晨,完颜亮再令金兵渡江猛攻,虞允文严阵以待,布置水陆联合作战。凡是敌船到达,金兵尚未离船,已被宋军船上和岸上的强弓硬弩所射倒。上了岸的,尚未站稳,就被守军挥刀劈死。宋将盛新率领船队横渡长江一直打到北岸的港口,一举焚毁敌船300多艘。烟焰蔽天,经久不散。完颜亮暴跳如雷,知道无法从险要的采石矶渡江,只好决定撤离,赶往下游的瓜州驻扎,希望从镇江渡江。临走之前他烧掉了自己的“黄屋”车,并且杀掉这次进军以来所有的汉人向导与造船工匠以泄愤。

在完颜亮还未到达瓜州之前,虞允文已抄近路赶到瓜州对岸的镇江布防。采石大捷的消息传到宋廷,朝野上下一片欢腾。自从二十年前岳飞的中原大捷之后,宋金之间的冲突,宋军从未打过一次胜仗。这次采石大捷,双方不是势均力敌,而是实力悬殊。宋方以一个未经战阵的白面书生临时起意,收集一批散兵游勇,面对的是由金国皇帝亲自统率的号称六十万的精锐之师,居然打了一个大胜仗,还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这岂不是奇迹!这就说明,金并不是真强,宋也不是真弱。宋的军民是给赵构、秦桧这些卖国贼压得太久了,心里憋着一般怨气,只要有人把他们组织起来,他们的力量一旦发挥出来,就会大得惊人。

采石之捷使得宋廷中的抗战派扬眉吐气,大家决定支持虞允文,把宋军中的水军和一部分陆军都拨归他指挥。在完颜亮到达瓜州之时,虞允文指挥的水军战船不断地在江面上来回巡逻,向他示威。完颜亮大受刺激,就把手下的诸将找来,要大家立下军令状,限定三天之内打过长江去,如果办不到,所有立了军令状的人都要杀头。军令状一立,这些将领就炸开了锅。大家认为与其等到三天之后你来杀我们,不如眼前我们杀了你。于是,诸将蜂拥而入大营,把完颜亮乱刀砍死,然后拔营归国。金兵撤退之后,边疆出现了一片真空。各地宋军纷纷乘机收复失地。不到一个月,两淮失地完全恢复。金国历史上最凶残最暴虐最专制的一个暴君终于自取灭亡。

1161年底,南侵金兵退尽,两淮失地收复。到了第二年,赵构就有禅位给太子的想法。这是为什么?原来赵构的思路与一般人不同。一般人是前线打了胜仗就安心了。赵构是前线打了胜仗就担心了。担心什么?因为我方打了胜仗,对方不会甘休,从此兵连祸结,危险一直存在。如果订了丧权辱国的和约,我方虽然吃了一点亏,但是没有战争,没有危险,日子就要过得舒心得多。当初虞允文打出了一场采石大捷,朝野上下万众欢腾,他不便反对,如果反对了,他这个位子就坐不稳。但是他可以打自己的小算盘,这时把帝位传给儿子,战事发生了,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下海逃难。战事不发生,就安安稳稳当太上皇。历史的发展,确也如他的预料,他当了手握实权的太上皇整整26年才寿终正寝。

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六月,身体健康,年龄还只有55岁的赵构下诏宣布退位,由太子赵昚继位。在禅位仪式上,赵构公开地向群臣表示感谢,他说:“这些年来,我在位时多有失德之处,还承各位帮忙关照遮盖!”这很有点像黑帮头子向弟兄们打招呼的味道。看来他还颇有自知之明。他这一辈子所利用过的人,对不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历史上的曹操说:“宁使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赵构的一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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