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秀商会离开青鼎山,留下的篝火在早晨时熄灭。
夏铭坐在余烬前,彻夜都在研究玉简里的《天道》细则。
他收起玉简,对高大叔他们的处境不太乐观。
最轻的惩处,是囚禁三年,不包括强制戒瘾的时间。
这还要是服用丹药者,不知道吃下的是爆血丹,属于误服。
他起身走回小镇,打算先和高睦他们好好谈谈,再通知驿站那边。
镇民大多已经醒来,吃过早餐,准备到伐木林干活了。
夏铭进去时,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
十来人围在高睦家门外,看向夏铭的目光极为不善,其中的黑熊更是瞪着眼,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高睦从房里出来,对夏铭说道:“进来说吧。”
夏铭穿过虎视眈眈的人群,走进房里。
房门关上后,高睦问道:“黑熊见到你去了商队那边,你去干嘛了?”
夏铭没有回答,而是说道:“爆血丹是违禁丹药,你们为什么要碰这东西?”
高睦苦笑一声,说道:“你知道了……”
他发出几声叹息,提起裤管,露出了脚上刚愈合不久的狰狞伤口,自嘲道:“昨天你不救我,我也不会有事,再服一枚爆血丹就好了。”
“你把爆血丹当作疗伤丹用?”夏铭问道。
他语气自嘲,说道:“半个月前,我太急了,被压废了一条腿,伤势至少要中阶的疗伤丹才能治好,我没办法,中阶丹药太贵了,我不舍得。”
他摇了摇头,把裤管放下,说道:“我那时候才知道,小镇里有十几人也是这样,有被猛兽咬伤,有砍树时受伤,都在用爆血丹治疗。”
夏铭进来前数过外面人数,问道:“用过这丹药的,就只有外面的十七人?”
“加上我,就是十八……”
夏铭盯着他的双眼,说道:“现在去驿站吧,升仙盟会帮你戒瘾的,我帮你想一份说辞,就说你以为那是便宜的疗伤丹……”
“你懂什么!!”高睦突然大吼,额头都浮出青筋。
他脸颊肌肉颤动,极力忍耐着,说道:“你走吧,我会劝黑熊他们让你安全离开,出去之后不要提起这里的事。”
夏铭平静摇头:“做不到,我是升仙盟修士,不可能放任罪恶不管。”
“罪恶?”高睦说道:“黑熊昨晚给你说了不少我们的事,但那不是全部!”
他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指着外面说:“黑熊老家在西岖山,他老母亲病重躺在家里,就等他每个月寄钱回去买高阶丹药续命。”
夏铭没有回话,静静听着。
高睦指向另一人,继续说:“大饼妻子得罪了大人物,被关在牢里,要花六千金才能捞出来。”
“小六,他一个人要养活家里五个兄弟姐妹,少干一天活,他家里就要有人挨饿。”
“面疤,他到现在还在为脸上的疤痕赎罪,有人砍了他一刀,他错手把对方砍死了,每年要赔三千金给对方家里,赔够三万为止。”
高睦把外面十几人的来历都说了个明白,最后说道:“他们只是不能停下赚钱,你老告诉我,这算什么罪恶?!”
夏铭这时问道:“你呢?你不能停下的理由又是什么?”
高睦目光下移,眼中露出悲伤,说道:“我女儿……上个月,她传回消息,说要去异兽天险历练,我放心不下,就想偷偷去入口看一眼……”
他突然哽咽,花了点时间平缓情绪,接着道:“结果我看到她被欺负了,因为身上穿的都是神宝阁最低阶的便宜货,她的那些同门,在嘲笑她,笑她是乡下来的,连一双初阶破鞋都要打补丁……”
他捏着拳头吼道:“我需要钱,我要赚钱,买最好的装备给她,那是我的宝贝女儿,谁也不能欺负她!!”
夏铭看他痛哭流涕,又愤慨自责的样子,内心触动。
这是一个因为不能给女儿最好的家庭环境,而感到内心愧疚的父亲。
夏铭缓了缓,还是无情说道:“我能理解你的感情,但是……你方法错了,爆血丹没办法解决根本问题,你赚来的钱,最后都会用来买更多的爆血丹,这是个无底洞。”
高睦抬起头,双眼血红,目光渐渐变得冰冷。
“别做傻事。”夏铭提起警惕,袖子里掐起剑指。
“我没办法,我不能停下……”高睦伸手抓向腰间,就要有所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女生从屋外传来:“爹!”
由远而近的声音,让高睦动作一顿,赶紧擦了擦脸,开门出去,见到了远处跑来熟悉的身影。
“阿昕,你怎么回来了?”高睦满脸惊讶。
围在外面的十几人,都将手中小刀藏进袖子里。
“我路过这里,顺道回来看看!”
高昕欢快跑来,见到屋子外面围了一圈人,好奇问道:“黑熊大叔,你们今天不用上山吗?”
“我……”黑熊支支吾吾,无法回答。
“昨晚喝酒了,今天就休息一天。”高睦替他解了围,把女儿拉进屋里,挥手让其他人退开。
“喝酒?”高昕升起怀疑,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到了屋里的夏铭,惊讶脱口道:“夏……夏天骄?!”
夏铭打量这女子,干干净净,头发也整整齐齐,身穿一套崭新的玄植宗修士服,腰间别着三件套的木剑,脚上一双老旧的破鞋。
他短暂思考,抱拳一礼,没有拆穿高睦,说道:“有礼了,我来青鼎山历练,昨晚是你父亲招待了我。”
高睦仿佛无声松了口气,问道:“什么天骄,女儿你认识这位小兄弟?”
“他……他是我们这一届最厉害的天骄啊,连三大宗的天骄都比不上他!”高昕红了脸,激动得结巴。
外面听到这话的十几人,心中后怕,把手里的小刀藏得更深了。
比三大宗还厉害的天骄,收拾他们这些只会用灵力砍树的,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高昕被夏铭的出现震惊,忽略了诸多不协调的细节,兴致勃勃地要做一餐美食给他尝尝。
“我离开之前,爹的一天三餐都是我负责的,还有黑熊大叔也常常来蹭饭。”
她暗示自己厨艺不错,让夏铭在桌前等着,进了厨房捣鼓。
夏铭和高睦大叔面对面坐下,对视无言。
屋外的人虽然散开了,但也没走多远,都在附近角落暗中监视情况。
“怎么没菜了?”高昕突然走出来问道。
“哦……”高睦迟钝回道:“卖食材的商队还没来,没机会买。”
夏铭知道原因,爆血丹的服用者无时无刻都觉得体力充沛,甚至可以连续几个月不用进食。
高昕一脸苦恼,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有意给夏铭展示厨艺,但没有食材,无从下手。
“那家里还有种子吗?”她又问。
高睦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他把每分钱都积攒起来,准备好些好装备给女儿,怎么会舍得花钱买种子。
“我有一些白菜菜籽,”夏铭拿出了从宗门带出来的菜籽,问道:“你要现在催熟吗?”
高昕开心接过,低头说了声“献丑了”,双手捧起,灵力一催,菜籽扎根虚空,肉眼可见的发芽,几个呼吸间生长成一株株青翠白菜。
夏铭被这一手震撼。
不用水土,直接灵力催生,而且生长出来的白菜品相很好,至少也是中阶食材。
高昕说道:“你等一会,我马上作出料理。”
夏铭看着她跑进厨房,对高睦说道:“你女儿,天赋不错。”
他和闻丘之前在冰火棺接触过催生之法,闻丘回来后,还找了相关资料来看,夏铭也在藏书楼里听他讲解过一些概念。
催生之法也有分级,类似抗寒、抗火力一样,升仙盟依照催生程度归类出了高低上下。
最低的一级,至少要做到让土壤里的种子发芽,绿叶钻出土壤表面。
三级,要能一次催生一棵植株,并且达到中阶。
而像高昕这种完全用灵力替代土壤、水分、养料、阳光,还催生出中阶食材的,至少是五级的手段了。
“这是当然!”高睦听到夏铭称赞女儿,露出怀念的笑容道:“过去黑熊他们来蹭饭,菜不够吃了,都是阿昕解决的。”
他目光垂下,说道:“她很聪明,看了一些书就学会了催熟,如果她能出生在更好的家庭,或许……”
空气陷入沉默。
夏铭再次劝说:“停下来吧,爆血丹被列为违禁丹药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站起身,气势压向高睦,说道:“你们自认为是牺牲自己,成全家人,但我看过资料,服用这种丹药的,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最终都是祸害全家!”
“停不下了,”高睦摇头:“停下就没法工作,没工作哪来的钱,一刻都不能停……”
夏铭咬牙,没再多说,坐回到椅子上。
这时高昕从厨房出来,端着好几碗小菜,最后把一锅热腾腾的菜汤放到桌上。
三人在表面和气,实则诡异的气氛中,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