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啸被安排在一个房间等待，深夜惊醒，发现外面的守卫脚步匆忙，神色慌张。
他在窗边打量一会，判断他们移动的方向正好是往程府那边。
他寻思，刘统领已经知道范蒙会被下毒，那件事应该不会再发生才对。
但是感受着外面的气氛，心中越来越不安。
一直到天微微亮，终于按耐不住，不顾刘统领的吩咐，偷偷溜了出去。
琥珀城是他从前生活的地方，小巷暗道熟门熟路，避开人群，很快就来到程府，见到大门处人来人往。
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
负责调查的守卫，附近几家派来打探消息的仆人，还有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被搬出来。
“怎么会……为什么事情还是发生了？！”程啸一急，绕到后面的院墙跳进去，脚步慌乱跑到双亲的房间。
推开门，见到了程父程母神情疲惫，坐在里面低头沉思。
“爹，娘！”他见到双亲安好，松了口气上前。
程父抬头看来，面色紧绷，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责问。
程啸察觉到气氛不对，脚步慢慢停下。
上一次见到父亲这幅脸色，是十岁的他半夜偷跑出去，和几个小伙伴在街上溜达。
那时候回到家时，父亲就是顶着这幅面孔，拿着藤条坐在院子里，狠狠教训了他一顿。
“吱呀……”身后的门被关上，王绮守在门旁，动作心虚。
程啸浑身一颤，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吞吞吐吐道：“爹，娘……你们知道了？”
在一旁的程母轻叹口气，走去把他拉到椅子上，说道：“啸儿，你怎么能欺骗我们，难道还想瞒着我们一辈子。”
“我……”程啸不知所措，慌乱地避开双亲的目光。
程父厉声道：“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我就想问一件事，你把爹娘当什么了？”
程啸应道：“爹娘……是我最尊敬的人！”
“是吗，难道不是人不人，鬼不鬼，张牙舞爪会咬人脖子的怪物？”程父反问道。
门旁的王绮缩了缩脖子，颈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留下了一个浅白色的牙印。
“不是的……”程啸红了眼睛，开始哽咽。
“怎么不是！”
程父语气越来越严厉说道：“把我们关在地下，全身泡上药液，一年到头见不得阳光，折磨得不成人样，为了不让我们乱咬人，是不是还要戴上嘴套？！”
“爹……”程啸跪到地上，拼命解释：“我那是为了救你们迫不得已的手段，绝对不是要折磨你们。”
“混账！！”程父拍桌而起，骂道：“人各有命，生死由天！我和你娘作为凡人，已经苟延馋喘数百年了，你哪来的底气要跟上天再挣命！”
“爹！”程啸已经哭成泪人。
程母看得心疼，把他扶了起来，用衣袖擦掉他脸上的污渍，说道：“啸儿，不必白费心思了，王姑娘明确跟我们说了，人死魂散，救不回了！我和你爹活够久，只要你一直好好的，我们也死而无憾。”
她说完又走到程父身边，不满道：“好好说，别对儿子大呼小叫的！”
程父鼻息一叹，平缓下气息，突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药园里那棵桃树？”
程啸抬起头回应：“父亲陪着我种下的那棵桃树，我当然记得。”
他记得五六岁时，父亲开始教导他种灵植，父子俩在药园中心种下一棵桃树幼苗。
桃树三年后首次结果，但因为他种植经验不足，灵果味道一般，甜度不够，果肉也粗躁。
程父只点出几个关键，让他自行查阅资料，不断尝试，不断改进。
终于在第七年时，结出了达到贩卖水准的灵果。
那种悉心照料果树，研究土壤、施肥、除虫，付出诸多努力，最后收获成果的喜悦，他到现在都记得。
“父亲教会我种灵植，我不会忘记。”程啸哽咽说道。
程父笑了笑，摇头道：“你不知道，其实那棵桃树死了六次，我偷偷换了株相似的，你都没发现。”
程啸诧异，完全不知还有此事。
“第一次是你八岁时，修枝太多伤了根本，隔天就枯黄了。第二次是你十三岁，桃树染了害虫，主干被啃光了。第三次……”
程父徐徐说着，最后道：“桃树不再是那棵桃树，但你从它身上学到的，所领悟到的，都会跟随你一辈子。”
“爹……”
程父走近，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答应爹娘，放手吧，我们作为父母能教给你的都教了，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下去。”
“我不能……我……”
程母也靠了过来，劝道：“人都是要长大的，啸儿，听你爹最后一次，别让我们操心了。”
程啸心颤，双亲投来的目光让他无法拒绝。
“好……我答应你们……”他艰难挤出一句。
“好孩子……”程父程母抱了抱他，三人都红了眼，做着最后的告别。
程父拍着他的后背，欣慰道：“我最怕突然死了，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说清楚了，见上你最后一面，我也没有遗憾了。”
“嘣！！”突然一股震动传来。
王绮感受到异样，急忙推门出去，见到了天边的景色一点点消散。
行人、守卫、城墙街道，无一能够幸存，溃散由远而近，往这边的方向迅速蔓延。
“这么快？！不是说还有两天吗？”王绮慌张拿出玉简，联系夏铭。
此时的夏铭，在城内的升仙盟驿站讨要丹药符箓。
“尊上，我真不是有意害你的，我只是按规矩上报情况……”驿站修士搓着手在一旁解释。
夏铭刚刚试吃了一枚中阶解毒丹，就感受到了天边的异常。
他眺望下城区，从怀里拿出玉简，王绮的声音传来：“不是说还有两天时间吗？”
夏铭想起这片天地是在程父的执念之中，猜想到了原因。
他一把抢走驿站修士手里的符箓和丹药，二话不说跳上屋檐往回赶去，拿起玉简问道：“程啸情况怎样？”
在程府的王绮回头一看，不太肯定回道：“他答应会放下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过……”
“我只想知道，他站在那一方？回到归田村他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战斗？”夏铭语速飞快问道。
王绮咬咬牙，回道：“能！我相信他，我们能一起对付赵魂！”
“好！你做好准备，一回去就要战斗了。”
夏铭嘱咐完，收起玉简，心中沟通鱼：“鱼，情况如何？”
“好吃！好好吃啊！”
房间里，红娘酒楼的送餐小二到来，正把五六个餐盒放到桌上。
他刚要仔细介绍菜色，就见鱼早已动嘴了，笑道：“客官，您吃的正好是第一道前菜，清炒豆芽，最讲究厨师的火功……”
还没说完，鱼吸溜一下把整碗豆芽吞下，接着吃第二盘菜。
小二急忙介绍：“这是葱烧蹄筋，用的是……”
“啊啊啊！太好吃啦！”鱼感受着浓郁的葱爆香味在口中扩散，眯起了眼。
“鱼，什么情况？”夏铭又传来念头问道。
“主人你赶紧回来，不然就没了！”鱼说了一句，转头对小二道：“别停啊，继续说！”
小二见它狼吞虎咽的着急模样，笑着把一个餐盒推到正中，介绍道：“这是我们的招牌菜，九转大肠！工序极其繁复，堪比九转金丹……”
夏铭飞速赶路，一边把瓷瓶里的丹药倒出来，直接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
解毒丹，疗伤丹，止痛丹，肠胃丹，美肌丹……
管它是解毒疗伤，消胀气还是肌肤保水的，统统服下。
他感受到鱼传来一阵阵兴奋感，觉得莫名其妙，直接问出关键道：“鱼，小粮的姐姐回来了没有？”
鱼也感受到这幻境就要消失，把握着每分每秒享受食物，听到夏铭的问话，抬眼看了下窗外，含糊不清道：“回来了，小粮在看一张画，表情很痛苦。”
夏铭一听就知道那是锢魂钉的画纸，吩咐道：“告诉他一定要记下罩门，还有让黑鸦白鹅准备好战斗。”
“哦没问题！”鱼用力吞咽，跳到窗边大喊：“小粮，主人让你记得找门！”
“什么？”谷小粮看着新鲜出炉的锢魂钉结构画纸，努力理清每件零件之间的关联，听到鱼的话一头雾水。
院落屋檐上，山羊预感到了毁灭将近，惶恐不安地往谷小秣的怀里蹭。
谷小秣轻抚山羊头部，对一旁的言衷道：“我怎么感觉你有点欣喜？”
“是庆幸。”言衷回道。
原本在进行隐秘任务的晓芽身份被揭穿，后果估计是十死无生。
现在知道一切皆是虚幻，不但不觉得恐慌，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或许现世里，晓芽的处境还是安全的。
“帮我带句话。”他突然低声说道。
谷小秣问：“你自己不能说吗？”
“不行，留影回音不够安全，”言衷看向底下的谷小粮道：“你应该有办法吧，跳出这片天地的方法。”
谷小秣点头：“嗯，有的，不过不能拿我弟弟冒险。”
言衷挑眉，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诧异。
“他身上有术法，可能会互相干扰，导致未知的影响。”
谷小秣解释一句，昂了昂下巴，目光悠远，看到了远处赶来的夏铭，说道：“这家伙很干净，成功率大一些。”
“好吧。”
言衷没有深究她是否有私心，把握时间开口，把崔命的真实身份，还有琥珀城的古怪等事情一一说出。
天地的溃散已经引起城内大部分人的注意。
一些修行较高的守卫惊慌失措，往高处逃跑，但又很快被溃散追上，肉身消解。
没有修行的凡人反倒好一些，在察觉到异常之前就失去知觉，不用面对天崩地裂的恐惧。
城中最高处，刘守刃满脸呆滞，眼看着下城区消失，溃散一路波及到中城区，往他脚下的位置过来。
他靠着栏杆摇头，不愿相信所见的景象。
潜伏多年，机关算尽，终于坐上城主之位。
位子都还没坐热，却转眼成空。
“为的什么，为的什么……”他绝望跪倒，闭上了眼。
夏铭竭尽全力往回跑，就要回到院落。
溃散逼近到他的身后，手上抓着的一大把符箓细碎成沙，从指缝间溜走。
“该死！”
符箓丹药果然没办法带回去，他早有预料，吞服丹药的速度又更快了些。
“夏铭！”谷小粮在中庭里，见到他赶了回来，急忙道：“这太难了，我记不下！”
夏铭拿起画像的一边，两人睁大双眼，各自负责一半。
鱼把酒楼的菜都吃完，坐着黑鸦飞来，见到夏铭嘴里鼓鼓的，也急道：“你吃什么，分我一点！”
“别吵，你嘴巴里的先吞下去！”夏铭开口说话，丹药残渣掉出来，急忙用手捂嘴。
屋檐上言衷尝试把院落隔离于天地之外，阻挡溃散侵袭，可惜毫无作用。
谷小秣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没了。”言衷表情平淡，面对死亡没有畏惧。
“那我去了。”谷小秣最后拍拍山羊的头，瞬间来到夏铭身前。
她先是手上飞快比划，锢魂钉的构造图被画了出来，手掌一压把虚影按进夏铭额头，接着手顺势往下贴在胸口，整个人飞身窜进去。
“啊啊！！”夏铭感觉脑浆爆裂，再一次体会到颅压飙升的感觉。
比上次看常山城地图全开时的难受要强上百倍，直接双耳喷出血柱。
“夏铭，夏铭！”
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中，夏铭听见谷小粮的叫声，睁眼醒来，一种从井底飞升出来的感觉涌上心头。
“要回去了。”
他知道这熟悉的感觉，强打精神，环视周围。
一片黑暗中，王绮拉着泣不成声的程啸，像在水里扑腾一样游来。
黑鸦白鹅和鱼都在身边。
远处还有一个光点，眯眼看去，是《奇物图鉴》漂在那里。
黑暗中一切仅剩的实物不断靠近，最后飞出井口。
夏铭抓住飞来的书，收进怀里，深吸口气做好心理建设，准备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