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秘辛
戴勒神父迎了上去，扶住老者。当他触摸到老者皮包骨头的手臂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这上面传来的微微颤抖。扭过头，戴勒神父看向老者那副饱受病魔摧残仍慈眉善目的脸庞，笑叹道。
“你这身体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啊。”
“你倒是健壮得很呐。”
“哈哈。还行吧。”
年过半百的两人，似乎生死看淡，有说有笑地走进了教堂。
“什么！？村里又来了一队人马，而且全是圣殿骑士？还护卫着一个大人物？”
哈撒力盯着前来报信的村民，重复他带来的消息，舌桥不下。
“是的，村长。铠甲和盾牌上都有十字标识，不会错。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老者，锦衣华锻，应该是个大人物。”
“他们现在在哪？”
“已经进了教堂。”
再三确认下，哈撒力站到门口，眺望教堂所在的方向，低声细语，面色凝重。
“是吗？...这天终于来了吗？”
“父亲，要过去看看吗？”
无泩坐在桌子旁，时刻关注着哈撒力的表情变化。
“不是和你说了别和圣殿骑士扯上关系吗！？”
哈撒力转过身来，瞪了一眼无泩，用一句严厉的话语掩饰自己被识破的内心。
“好吧。”
“老友，今日我来这里...”
教堂内，与戴勒神父相谈甚久的老者，表明来意。
“我知道...”
戴勒神父脸上的笑容逐渐被难舍的愁绪所取代。点点头，他示意老者不用说得太明白。
“好。我们...明日便出发。”
老者招呼候在一旁的赶车随从过来搀扶自己。起身时，他看了一眼戴勒神父，叹下一口气。
晚饭时分，戴勒神父一如既往地来到无泩家中。他看着主动坐到自己身旁的雪莎娜，面露微笑，亲切地问到。
“雪莎娜，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呀？”
“神父爷爷~雪莎娜今天还想听最后的晚餐，昨天都没讲完~”
雪莎娜乖巧地坐在位置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十分灵动。
“听完这个还要听赎罪的羔羊~还有...还有...”
视线一直待在雪莎娜身上的哈撒力，瞧着她搬动手指数数的模样，假装生气到。
“雪莎娜！这么多故事，戴勒神父怎么说得完？”
“嗯...那明天再来讲呗。”
雪莎娜停住手上的动作，沉吟了一下，便跃下自己的座位，来到戴勒神父身旁。小脑袋从神父搁置在桌上的手臂下伸进去，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神父的怀间。躺靠在坚实地臂弯里，雪莎娜昂起小脸，满怀期待地看向戴勒神父。
“好吗？神父爷爷。”
“唉...真是个任性的孩子。神父，您别在意。”
哈撒力这声叹气，似吃醋于雪莎娜与戴勒神父的亲近，似无奈于雪莎娜粘人的性格，又似担忧，与戴勒神父今日之后是否再无相见之日。
“呵呵，雪莎娜想听，我就讲给她听呗。讲述神的故事，也是一种传教嘛。是吧？雪莎娜。”
言语中带着宠爱，眼底却闪过一丝惆怅的戴勒神父将雪莎娜有些凌乱的金色秀发，一根一根地捋直。
“嗯~”
“神父...您对雪莎娜太宠溺了，会惯着她的。”
虽然戴勒神父的表现与平常无异，但哈撒力那股担忧仍未消退。
“哈撒力，我喜欢这孩子。”
戴勒神父看向依依不饶的哈撒力，眼神中仿佛在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神父...”
哈撒力接收到这一眼所包含的东西，便没有再打扰他享受此刻的安逸。
晚饭过后，戴勒神父扫了一圈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还是站起了不愿挪动的身子。抬起手，他揉着太阳穴，以便遮住随时可能无法抑制的情绪。
“贝克尔，送送我吧。今儿，我感觉有些累。”
哈撒力看着转过身去的戴勒神父，强忍情绪，朝还没有动作的无泩喊到。
“...贝克尔，去送送神父！”
无泩慵懒地站了起来，走向已经站到门口的戴勒神父。
“戴勒神父也会累吗？”
“臭小子，神父并非神躯，自然有老弱病残。”
戴勒神父低沉的声音，没有让无泩觉察到异样。站到神父身旁，他看着深邃的夜空中，那些万古不变的星辰，说到。
“我还以为，你就是神呢。”
“神？我吗？呵呵...”
迟迟没有离去之意的戴勒神父，同样望着这片熟悉的星空，黯淡无光。
幽静的道路上，月光泻洒，照亮前进的方向。
“贝克尔，我只是一个神父...”
打破一路的沉默，戴勒神父眼中，泛起淡淡的忧伤，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但你知道吗？你和雪莎娜，是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化身，指引着，我这个迷途的羔羊。”
“雪莎娜才是神的化身，我可不是...”
这样的赞许，对于无泩来说，是奢侈之物。
没有在意无泩的话，戴勒神父自顾自地伸出手，八年来第一次搭上无泩的肩膀。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道路，他语重心长地说到。
“贝克尔，你是个天赋异禀的孩子。无论你是否拥有一颗信教的心，我都希望你能答应我，你的剑能够永远仁慈。”
“突然之间，您这是干嘛？”
戴勒神父怪异的言行，令无泩产生疑惑。
“哈哈，年纪大了，一不注意就会乱说话。”
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仍然健壮的戴勒神父，他认真地说到。
“您年纪也不大啊，五十几岁而已。”
“呵呵...”
萨尔纳村占地面积不大，但教堂到无泩家，却是一个村头一个村尾的距离。
迎着月光，无泩与戴勒神父站在教堂之外。此时，他看着走向教堂的神父，开口问到。
“神父，听说今天有一队圣殿骑士护卫一个大人物来教堂，是找你的吗？”
戴勒神父点了点头，平静地回到。
“嗯。算是吧。”
“找你什么事啊？”
刨根问底的无泩，惹得戴勒神父忍不住笑骂。
“臭小子，小时候怎么没见你这多问题？”
“嗯...”
不过这次，他没有搪塞无泩，而是半坦白地说到。
“老友之间叙叙旧，明天...自会离开...”
虽然得到一些信息，但无泩并不满足。
“呃...好吧。”
“诶！贝克尔。”
戴勒神父突然叫住，转身便要归去的无泩。
无泩回过头来，问到。
“嗯？还有事吗？戴勒神父。”
看着一年比一年高上一头的无泩，戴勒神父笑着喊到。
“贝克尔，别再打听我的事了，我也很烦的。”
内心总是毫无波澜的无泩，此时竟有些语塞。
“呃...我知道了...”
哈撒力自欺欺人地抱着一丝侥幸，向回到家中的无泩问到。
“回来了？神父说了些什么？”
无泩没有回答，而是向他提了一个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父亲，戴勒神父，是圣殿骑士的一员吗？”
处在情绪里的哈撒力，眼中充满回忆地怀念到。
“他的身份我也不是很清楚...自从那次，神父救了我之后，我便开始出入教堂。直到有一天...”
“发生了什么？”
“我被家里赶出来，无处可去。好在，戴勒神父让我寄住到教堂，与他共同生活。住到一起后，我才知道...原来一直给人驱除苦痛的他，才是最痛苦的那个。”
“这是为什么？”
“那个时候，每天夜里，隐隐间总会有啜泣声，传到我的房间。忍不住好奇心的我，便爬起来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原来，每天夜里，神父都会跪在神像前忏悔。每一次忏悔，他总是念着很多人的名字。而这些名字里，有两个经常念到的，最使他撕心裂肺...”
“这些人，是他的朋友，他的亲人吗？”
“不...只有那两个是他妻儿的名字，其他剩下的...全是他剑下亡魂的名字...”
“...”
戴勒神父的秘辛，引起了无泩内心的共鸣。
“我...是否也记得...那些人的名字。”
次日早晨，仅有零星的村民在道路上来往时，驻扎在教堂周围的骑士团，已然拔营而起，整队静候。
“走吧，老友。”
“走吧。”
坐在关上车门的马车内，戴勒神父格外平静。
“啪！”
拉着马车的马儿嘶鸣，这支昨日才来的马队，今日便要离开。
“贝克尔！？起床了！从今天开始，要干活了！”
哈撒力站在无泩的房间门外，敲着门。
“贝克尔？我进来了。”
推开房门，整洁的屋子内，一阵阵风，从大开的窗户处，吹进来，撩动着平平坦坦的被单。
“这小子！”
哈撒力看向窗户，不禁笑了起来。
村口，一个八岁左右的孩童，等候在这里，他时不时地踮起脚尖眺望教堂的方向。
“笃...笃”
“轱辘...轱辘”
随着声音渐渐放大，从教堂驶来的马队，终于来到村口。
“戴勒神父！我回去想了想，您烦了我八年，我才烦了您三年。如果就这样答应不烦您了，似乎有些不划算啊！”
视线随着马车移动，无泩大声地呼喊着。
马车内，是沉寂，是噙着热泪的沉寂。
“老友...这样好吗？”
“这样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