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解开了枷锁,苏愈倾只觉得浑身一轻,连血脉都畅通了许多,对着郭尚文微微一笑:“总典大人不必为难,苏素明白。”
郭尚文也带着一个公式般的笑容,对着牢房外面挥了挥手,示意仆人端上来饭菜:“小儿无礼,还请太子妃不要见怪;牢饭粗糙,还请太子妃不要嫌弃。”
苏愈倾低头去看仆人从食盒里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四菜一汤,一碗白饭,用不算精致但是绝对干净的细白瓷碗盛着,苏愈倾发誓,如果这也算是“粗糙的牢饭”,外面那些个乞丐一定都会给他们自己搞点罪名来坐牢——这饭菜也太丰盛了些!
“苏素乃是罪臣,哪里有怪罪的资格。”苏愈倾谦虚道,却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只看着客套完了还不走的郭尚文,“郭大人还有事?”
郭尚文笑笑,说的隐晦:“犬子的解药……”
奈何苏愈倾却是个不买账的,看着郭尚文一脸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诧异道:“什么解药?郭少爷中毒了?诶呀,这可麻烦了,虽然我确实认识解毒的高手,可是这会儿苏素身陷囹圄,也确实帮不上忙啊……”
她说得坦然,唬得郭尚文愣了愣,只能尴尬地笑着,继续对苏愈倾道:“下官知道是犬子得罪了,可是您就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已经给太子妃赔礼道歉的份上,请赐老夫解药吧。”
苏愈倾连忙扶住弯腰鞠躬的郭尚文:“郭大人这可使不得,苏素如今是戴罪之身,可是受不起郭大人的大礼。虽然苏素真不知道贵公子到底如何,可是看他刚刚疯疯癫癫之症,怕是喜极而至的癫狂,苏素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大人肯不肯一试。”
“太子妃请讲。”
苏愈倾面色诚恳,慢悠悠道:“听闻若是喜极癫狂的病人,应该用大悲的事情来唬他一下,让他大哭一场,就回好。苏素觉得,大人不如寻个错处,打他几个板子,让他疼一疼、哭一哭,兴许就好了。”
“这……”郭尚文犹豫了。
他对郭晋鹏一向严厉,可是却从来没有舍得动过郭晋鹏一根手指头,如今要硬生生拿板子打,郭尚文也真是舍不得。
苏愈倾淡淡看了看郭尚文,心知他是舍不得了,只说了一句“郭大人若是舍不得,还是去请了大夫来,好生看了才是”,就自顾自去吃饭了。
不过苏愈倾自然知道,如果请来的大夫有用,这会儿郭尚文也不会在这个地方了。果然她还没把饭菜放进嘴里,就听郭尚文下定决心似的口气道:“为了救他,哪里还有什么舍不得。多谢太子妃赐教,老夫便告辞了。”
“若是郭大人决定一试,苏素还有一事要提醒,不知当讲与否。”苏愈倾强忍着心里要笑出来的冲动,一本正经道。
郭尚文人已经出了牢房,听了苏愈倾这句话,急忙停住脚步又倒了回来:“还请太子妃直言。”
苏愈倾这才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一两板子下去,郭少爷可能就可以清醒,但是为了保证不留下后遗症,还请郭大人狠一狠心,让郭少爷好好大哭出来才好。”
只打一两下还不行?郭尚文的脸极其不自然地动了动,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一狠心,对苏愈倾拱了拱手:“多谢太子妃叮嘱,老夫会照办的。”
于是,这天夜里,总典郭尚文的府上,传出来了杀猪一样的嚎叫声,以及女人哭哭啼啼阻拦的声音,闹腾了好一整才罢休。以至于离得近的人听得毛骨悚然,第二天纷纷传说,郭总典做的亏心事太多,昨天夜里,郭府闹鬼啦!
而总典府衙的大牢里,苏愈倾的住宿环境、饮食条件,都得到了全面的升级和改善。刚刚郭尚文来的时候,不仅带来了饭菜,还有一床褥子和被子,还是崭新的。而经过郭尚文走了这么一遭,刚刚凶神恶煞的狱卒也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应该巴结还是应该收拾,只能无视苏愈倾的存在,只保证她别跑了就行。
为什么要跑?苏愈倾已经决定把牢底坐穿了。只要挺过了今天晚上,文钰肯定能够保证自己不受皮肉之苦,而且看郭尚文这样子,大概也是个墙头草,如今局势不明,他不会把自己尤其是自己身后的文钰得罪狠了的,于是这守卫森严的大牢,俨然成了个比外面安全的多的地方。
吃饱喝足,狱卒收拾了碗筷,苏愈倾非常大方道:“本太子妃决定在这里常驻了,不会跑,你们今夜就放心大胆的好好睡觉就行了。”
这大概是这狱卒这么久以来见过的身份最高、地位最特殊、脾气最奇怪的犯人了:人家是太子妃,都入狱了郭大人居然还得点头哈腰巴结着,结果人家呢,偏偏还就不打算出去。
还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最奇怪。
狱卒根本就不敢跟苏愈倾对话,草草收了东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苏愈倾看着狱卒笑了一声,将那被褥铺好,伸了个懒腰,舒舒服服躺了过去。
因为郭晋鹏搞出来的那个枷锁,苏愈倾这会儿只觉得浑身发疼,精神疲惫,迷迷糊糊之间就要睡过去,却不想黑漆漆的牢房里,头顶忽然投下来一束光。
她眼睛都没睁开,只侧了个身:“你别进来啊,我就一床被子,没你的地方。”
房顶上打算继续扒拉瓦片打算钻进来的文钰,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这个女人还真是没心没肺,自己好心来看她,还被她拦在了外面,只好隔着房顶:“刚刚从郭总典府上过来,那边闹得鬼叫狼嚎的,你又使了什么鬼主意。”
苏愈倾完全可以想象出来,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郭晋鹏,被下足了劲打了十几板子以后,大概得一个星期下不了床。一想到那个猪头一样的郭晋鹏被他亲爹打成了真的猪头,却还不知道为了什么,苏愈倾就无法克制地笑了出来:“噗,那个蠢猪,活该!”
面临着谋逆大罪,却还能笑的这么没心没肺的,北渊历史上大概也就仅此一人了。文钰无奈:“诶,你就真让我在上面趴着?”
“趴着吧。”苏愈倾笑嘻嘻,“你没使迷魂香,估计一会儿狱卒会过来,你在这牢房里,就不合规矩了,可是你没进来我没出去,就什么事情也没有。”
文钰汗颜,给苏愈倾加了又一最:她大概算得上是最会咬文嚼字钻空子的人了。
结果却是被苏愈倾一语中的,果真有尽心尽职的狱卒听见动静过来,一探头,逆着光也看不清文钰的脸,只知道有人扒开了牢房的房顶,吓得立刻拔了刀:“何人如此大胆,胆敢劫狱!”
苏愈倾对着文钰耸耸肩,那意思是:你看,我就说他们会小题大做吧。
文钰无奈,刚想撒一把迷药过去,苏愈倾却抢先开口了:“没事,他不进来,我也不出去,你继续去睡觉吧,我换了个地方睡不着,他就陪我聊会儿天。”
狱卒彻底吓着了,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房顶上的文钰,表情石化了——感情这女人把北渊总典府衙的牢房,当成游山玩水的客栈了?
看着那狱卒一动不动,苏愈倾不满了:“你怎么回事,我都说了我不跑,你还打算听我聊天不成?快走快走,不然明日告诉你们郭大人,说你影响本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说话!”
太子?
那狱卒一听房顶上的是文钰,更傻眼了——你们谁见过半夜趴在牢房顶上的太子爷吗?
这个世界玄幻了,他的世界观崩溃了。
文钰在房顶上无奈地摇摇头,这女人是故意的吧?自己趴在牢房顶上和她聊天聊一宿的黑历史,估计等她出狱就要被传的人尽皆知了。房顶上的文钰,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真的要把这个女人救出去这件事情了。
这会儿苏愈倾已经安慰好了那个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狱卒,伸手捡了个小石子扔了文钰一下:“诶,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的太子妃在牢房里,说生活得比在我那太子府上还滋润。”文钰说着,一张字条已经扔了进来,苏愈倾展开,上面潦草字迹写着:现在想让我下去也下不去了,外面有人在监视,怕是已经发现我了,应该是皇后的人。
苏愈倾看了看,将那纸条团成团塞进怀里,捡了个石子在地上写:他们打算伪造我和我爹畏罪自杀的假象。
嘴上却嚷嚷着:“那是自然,太子知道我和郭少爷其实有点交情吧?他奉了皇后的命来拿我归案,可是其实是相信我和我爹的,所以你看,这牢房里干干净净,被褥都是新的,都是郭少爷拿给我的。”
文钰在上面暗暗地笑笑到内伤,心想今日她不仅没死,还好好过了一夜,明日郭晋鹏再去说自己伤了,司徒昭不怀疑才怪,这个女人整人的手段,真是信手拈来!
字条又扔了下来:“我已经联络了朝中我的人,明日会联名上书向父皇提起这件事情,大理寺卿会争取把你们关押到大理寺。”
文钰看了看四周,干脆换了个躺着的姿势,将双手垫在脑后,舒舒服服翘着腿:“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看你了。”
“本太子妃又没让你来看我。”苏愈倾的声音很快传过来,文钰才歪头看了看地上,她写:“告诉苏祁,隐藏实力,不要暴露。”
她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真是丑的要命,文钰皱皱眉,提笔继续写:安排好了。嘴上却是说着:“本太子倒是觉得,今夜月色皎洁,天清气朗,故来与太子妃谈谈心,聊聊天。”
苏愈倾嚷嚷:“正好我也睡不着,那就聊吧。”
其实她明明困的要死,还要强忍着睡意一心二用,于是地板上的字更加龙飞凤舞起来:暗示皇上,我爹有辞官隐居之意。
文钰侧头一看,愣住了。她竟然知道了皇上的意思,而主动提出来归隐,这又是多么大的格局,这时间有太多的人,为了名利,可以连性命都枉顾。
苏愈倾自然看得开,苏家还有她一个太子妃,还有苏衍这个将军,总不会比现在过得差许多,如今既然已经看出来了文高庸的意思,她自然会劝说苏世忠归隐。
“素素,你还记得么,那天也是如此一个夜晚,我们一起赏月,吃那个你做的什么火锅……”文钰絮絮叨叨开始回忆,扔下来的字条上却是铿锵有力的一个字:好。
……
于是一夜,两个人一个牢房顶上,一个牢房里面,字条飞来飞去,石子写的字迹写了擦擦了写,聊着两个人相识相知的路,竟就一直到了天快亮。
次日清晨,司徒昭派过来的眼线回报:太子爷去探监,然两个人聊了一夜吃喝玩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