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天晦,北斗轮天偶见,柄犯紫薇。东西官道,宽逾丈八,一骑绝尘,朝东而去。
骑马的是一汉子,浑身灰衣,劲装装扮,无帽无袍,本不干净的衣面上,绣着参差不齐的数朵红云,凑近了看,原是一片片血渍,已风干,辨不出是这汉子的,还是其他人的。
胯下之马浑身汗血,吐着白气,带着重重的浊音,四条马腿跟机械似的飞奔,速度虽快,疲态尽显,似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纵使如此,此马依旧飞奔如燕,是一匹难得的宝驹。
马疲如此,可那汉子丝毫不在乎,兀自挥着马鞭抽打着,想要提高速度。密密麻麻的血色鞭印,杂在枣红的马背上,模糊不清。
那汉子感受胯下宝驹的迟缓的回应,嘶哑着嗓子道:
“突掠突掠,再加把劲,过了北腾关,还有100多里就到了!”
那马儿好通人性,又似乎看到了希望,打了几个响鼻,速度竟又提了三分,带起官道上的过夜浮灰,惊走道边树桠沉睡的笨鸟,将升起的晨阳甩在身后。
北腾关往东沿着官道直走百余里便是大周王朝国都北屏。北屏原名“燕都”,周武灵王十八年迁都至此,始更其名为“北屏”,取北方安宁屏护国疆之意,满指而算,至今不过七十余载。
北屏城很大,这是任何人第一次来这里的感受。坊间流传着东市寻花玉液庭,自西出,等到,时花已开过两轮之谈,笑侃有花堪折直须折。更有往北看山跑马,次日暮色十分,才及山脚之说。
大归大,北屏人终此一生,所求不过方亩落脚安家之地,盈丈谋生之所,一辈子都固守在北屏城的角角落落,不曾远离。有的人,这一辈子甚至都没有将融进骨子的北屏城游览一遍。
尽管如此,但每一个北屏人乃至大周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荣耀,那就是北屏皇宫,大周天子之地:紫荆城。
天方鱼肚,朝堂之上,身着朝服的朝廷要员,列次而比。龙椅之上斜靠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身着龙袍,头戴龙冠,清秀坚毅的脸上无甚表情,一双眸子还算清亮,微扬着头,盯着朝堂之上的悬梁,在想着什么,对于朝堂之下的争论,似乎毫无兴趣。
这少年便是大周第十一任天子大周威烈王姬星河。
朝堂已沦为西市喧嚣的菜市场,对立双方争的面红耳赤,就差撸袖子干上。在一干大臣争论不休之时,内中有三人静然不动,一个是殿左首位,端坐在九龙镇宫八仙檀木椅上,身形清瘦,正闭目养神,时而轻抚其须。另一个是坐在其正对面,身子肥胖不堪,整个似乎陷进椅子之中,脸上横肉飞天,一双眼睛被肉包住,似睡着一番,偶尔露出的精光,显示出此人不是善茬。
剩下一人,位居群臣之末,是个七品待诏,姓宗名珏,字正玉。站在朝堂的角落,打量着这喧嚣的朝堂,远远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天子。
姬星河觉察到有人盯着他,收回目光,顺着感觉,非常容易的便看见了鸡立鹤群的宗正玉。
宗正玉见天子俯望,便回之一笑,随即低首。姬星河剑眉微蹙,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绝对认识,特别是那个笑,但一时半会想不起他是谁。寻想一番,没甚头绪,难免烦躁起来,加上一大早好端端的朝堂,跟菜市场一样,就因为一个军改之议吵翻了天。
“都闭嘴,让朕清净清净!”
姬星河忍不住大喊一声,立时安静,落针可闻。没过瞬息,从左边闪出一人,遥拜之后,坚定说道:
“吾王此言,恕微臣无法遵执!军改之事,刻不容缓!北有蛮夷犯边冲关,内有流匪扰民乱邦,此忧患兼存之秋,我军胜寡败多,战力低下。自先圣祖武灵王军改以来,已过百余年,虽有光辉之业,但渐成尾大不掉之势,积弊难除,恳请我王速行决议,以军改十九策为机,重振大周军威!!”
声彻寰宇,绕梁不决。不等音落,便被淹没在一声声反对浪潮之中,诸如祖宗之法不可变,尔等此言惑乱朝纲其心可诛之类,不绝于声。
左手檀木椅上那人依旧闭目养神,反倒是那胖子觉察到姬星河的状态,朝着人群角落喵了一眼,嘴角微扬,随即手撑着椅把,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咳嗽了几声,喧嚣的朝廷立马安静下来。
“我王圣安,军改十九策皆是良策,长远而观,乃固国安邦之大计!窃以为,若行此策,宜缓不宜急,其因有二,一者内外交困不宜擅动军制,动则伤本乱军,对当前局势徒增困势!其二:军改之策主在裁撤老兵缩支军费,不算安置地,据微臣估算,裁撤60岁以上老兵,需安置银800余万两,裁撤50岁以上老兵,则需安置银2000余万两!国庫哪有那么多闲钱,更不用说今年九府灾荒,用度颇巨!微臣以为,军改之策暂缓决议,以待良机!”
“臣等皆是此意!”
朝堂之上响起附和之声。气的主军改成议派连连摇头。左手那人至始至终未言语。
“你叫什么名字?”
姬星河不闻不问,反倒是指着宗正玉问道。
“回陛下,微臣宗珏!”
宗正玉闪出行列,跪倒在地,三叩九拜以后,恭敬答到。
“朕想起来了,你就是宗正玉,那个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擒鳌的风华少年!朕十四岁伴读有你,为何后来再不曾见你?还有,你当年说的那句话,可还算数?”
姬星河显然对他印象深刻。宗正玉道:
“回陛下,微臣十五岁丧父,按制守丧三年!当年之语莫过轻狂,徒增戏谑尔,让陛下见笑了,请陛下治罪!!”
姬星河明亮的眼神明显一暗,挺立的身子重新塌坐在龙椅上,摆摆手让他回列。
“军改之事,就按照王叔和国丈的意思办!诸位爱卿若无他事,就散了吧,朕有些乏了!”
姬星河望了望左手那清瘦的中年人,眼神露出一起厌恶又带一丝恐惧。那清瘦中年人闻言,起身遥拜,和对面胖子一起回道:
“遵命!”
姬星河收龙收衣袖,正准备离开龙椅,便听见殿外一声喧嚣,夹杂着一声厉喝:
“外臣无诏,不得入内!”
随即是一声声兵器相交之声。
“保护圣上!”
殿内不知谁大吼一声,众大臣立时乱做一锅粥,不知所处。姬星河脸上显出一丝慌张,斜眼看了看二人,二人蒙了一下同时,随即越上孔阶,将他护在身后。
宗正玉离门较近,听清楚外面对话,知道是外臣进宫,大吼一声“莫慌”!不知所措的众大臣这才安定下来,纷纷护在龙阶下面。
宫殿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三三两两宫廷侍卫被撞飞进殿,落在众大臣跟前,一个灰衣汉子跳进殿中,赫然是官道催马急行那人。
“王道之,你想造反吗!”
那汉子闻言,将手中的短剑啪的丢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
“惊扰圣驾,罪该万死!微臣有要事禀报,年大人身死,十万蛮夷犯边,已破楼关!”
“什么?又死了!?”
姬星河站起的身子一下子软坐在龙椅上。对他后半句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