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舒页的是良久的沉默。
迟灿茫然地盯着地面,门没关,有点光洒进来,她的影子栖息在光里,挨着舒页,显得很狼狈。
终于,她向旁边挪了挪,把那一点光全部留给了舒页。
“哥哥大概不会喜欢我的。”迟灿的声音,小到连门口等待舒页的警察都很难听清。
她不傻,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杀人犯,而且即将面临着什么呢。她也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是因为亲人的帮助。也许,也是有人关心她的……
可……所有人都在等待她救赎、醒悟,然后新生,她却只想要解脱。
她的心灵本就是浸泡在黑暗之中的,从前为了虚荣与面子,强行让自己暴露在并不舒适的阳光下,真的又疲惫、又痛苦。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彻底回归幽暗,落个自在。她不再需要欺骗任何人,也不需要装出单纯的模样。她就是一个坏孩子,一个彻彻底底丧心病狂的人。
“迟九比任何人都爱你。”舒页淡淡道。
舒页不懂迟灿的想法。她不知道那份过分的占有欲源自于某种不伦不类的情感,只当是迟灿因长时间的分别对迟九不能完全地信任。
如今的她仍旧操持着世俗的眼光在看待迟灿。
也许舒页从不是愚昧懦弱、任人摆弄的木偶,在思想上她拥有绝对独立的人格。可她终究不能理解迟灿,哪怕此刻的她无比心疼这个姑娘。因为她没有迟灿的勇气。
“舒页姐姐,你小时候应该很幸福吧……”迟灿揉了揉自己略感凌乱的头发,虽然两天没洗了,依旧很蓬松。她的发质天生就很不错。“你的眼睛没有受过伤,爸爸妈妈疼你、哥哥爱你。你好像没有烦恼一样。”
舒页抿了抿唇,点头。
这世间有许多不幸的人和不幸的家庭,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从前她也觉得自己很悲惨,可现在,她真心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那个。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有怨过我的家人,”舒页看着迟灿,忍着嘴角的疼痛,扯出一抹微笑。这笑应该挺丑的,因为她见迟灿皱了皱眉头。
“我出生不在这里,在爸妈工作的地方。”那是一艘军舰,并非婴儿诞生的最佳位置。听爸爸说,他们那天在海上救了一只猫,之后便遇上了恐怖的台风。而舒页出生后不久,翻腾的海面却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三岁之前她是跟爸爸妈妈待在山东的,有许多疼爱她的叔叔阿姨,他们都管她叫“小幸运”。
可就在她过完三岁生日的时候,被送到了江苏和祖母一起生活。原来,她还有一个哥哥。哥哥小时候就比别的小男孩好看,虽然很顽皮,但是不准任何人欺负她。所以从小到大舒页最喜欢的人除了祖母,就是哥哥。
她不喜欢爸爸妈妈,他们俩在她的世界里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逢年过节不回家,她和哥哥的生日他们连电话都不打。她一直觉得爸爸妈妈就爱对方、爱自己的工作,不爱他们。
尽管长大一点后知道了“军人”这个词,知道这个身份的重要意义,她还是不愿意和他们亲近。
“但后来我知道,爸爸妈妈比谁都爱我和哥哥。这些年他们好像没有那么忙了,一两年里也能抽出几个假期回来陪陪我们。”哪怕只有短短的一两天。
舒页讲述时语气格外平淡,提到亲人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温柔。这种温柔,让迟灿心里泛起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可她依旧不曾妥协,直视着舒页的眸子问:“他们没有说爱你,你怎么知道他们爱你呢?”
舒页反问:“你爱不爱迟九?爱不爱你的爸爸妈妈?”
迟灿愣住。
其实舒页知道答案,因为越是缺爱的孩子他们内心埋藏的情感便越是强烈。
“你也没有说过对不对?但迟九知道你爱他,你的爸爸妈妈更知道,他们把你当作世界上最独特的珍宝。”
“灿灿,”她第一次这样称呼迟灿,却感到很自然。想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从前我读过一本书,它说于浩瀚宇宙中,生命之微,细若草芥。但我从来不这么觉得,生命是很可贵的东西,因为往往伴随它的,还有灵魂。”
“活着很重要。每个人也很重要,但……那只是于自己而言。”
就像是陆佳玥,她不想活着吗?对陆父陆母来说,陆佳玥不重要吗?当然无比重要。可在迟灿眼里,陆佳玥算得了什么呢。就算失误把她杀死,迟灿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哀伤。也许她后悔过,那也仅仅出自于对自己即将入狱的不甘和懊恼。
不是说迟灿无情,而是这本就是这个世界无形之间形成的法则。你必须要珍视自己,却绝不能强迫别人去爱护、珍视你。你的故事也许非常精彩别致,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愿意倾听。
过去迟灿不就是因为偏执地认为全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转,才犯下无数个错误的吗。甚至是她的眼睛,如果不是对舒页的嫉妒,她的眼睛根本不会受伤。
虽然发生过的事情已成定局,舒页依旧觉得现在让迟灿明白并不算太晚。
“你……在跟我说教?”虽然迟灿有点心动了,但她才不愿意承认。
“没有,”舒页又扯出一个比刚刚更浅的笑,“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地在另一个地方生活,不要绝望,等出来那天,看到所有爱你的人迎接你的画面。到那时候,你也会知道属于你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她也会知道这些年的任性究竟错过了多少没来得及细细品味的爱。
迟灿:“……”
“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迟灿悠悠道。她承认,她是动了一死了之的念头的,瞧那边的窗户都被撬开一点点了,本来再努力个一两天也许就能从那里跳下去了。但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
她才不相信自己是听了舒页的话呢。
警察又开始催舒页了,因为迟灿要被另一拨人带去吃完饭。
舒页最后深深地望了迟灿一眼,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