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关,河平三年二月,犍为郡地震,山崩堵塞了长江,江水逆流,又成了水灾。
之前的黄河之灾才勉强安置了,长江又出事,刘骜身为天子,虽不用劳顿身形亲赴灾区,却也是忧悲愁苦,食欲不振,生了病,蔫蔫的,好不起来。
恰逢定陶王刘康来朝见天子,刘骜见这个曾与他争夺皇位的弟弟生得愈发明眸秀眉、唇丹齿白,忆及幼时同观斗兽、同习诗赋的场景,怀念起多年以前看他击鼓与父皇和乐,飘逸绰约,余音绕梁的情形……想到如今兄弟二人,却赖种种原因各分两地,经年长别,一时百感交集,悲从中来。
家宴过后,刘骜拉着他促膝长谈,聊着聊着就红了眼眶,噙着泪对他说:“人生无常,朕若有所不测,我们便再也无法相见了,请你长久地留在京中陪伴朕吧!”
“无缘无故的,皇上怎说起如此悲伤的话来,皇上这几日龙体欠安,不过是因操劳国事,疲惫所致,待侍医再悉心调理个两日便痊愈了,到时臣弟再陪您一同围猎蹴鞠、吟诗诵赋,何有人生无常之说?皇上不想臣弟离去,臣弟留在京中日夜陪伴皇上便是,请皇上万万不要再说如此伤感之话了。”刘康听刘骜说得情真意切,不仅肺腑皆感,回想起过往种种,乃至与其争夺太子之位时所用的诸多计谋,心中愧疚,一语说罢也是潸然泪下,对泣不已。
王政君听闻此事难免担心刘骜的身体,忙宣来侍医责问一番,其余的倒不在意,甚至夸奖刘骜仁厚。
见太后竟也如此淡定,王凤更是着急上火,心想:“皇上啊皇上,您这多情用的地方也忒奇了吧!还拉着定陶王说自己没儿子,您才多大啊?没有就生啊!您这话什么意思?是想让他来当皇帝,还是想让他儿子来当皇帝?听者有意啊!想当年多少忠臣费了多大的心力才保住您那个太子之位!”可是皇上尚在病中,王凤不忍心说什么,只能给王莽念叨念叨,把自己气得在家咳了几天。
昼暖夜寒,气温多变,王永也感了风寒在家休养,陪陪怀孕的妻子,看看书,太后遣侍医过来,把脉后开了几副药,说主要还是老病,又加外感风寒,让防风保暖,切莫劳累,务必调和情志。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大家也只觉得是寻常了。
曹里的同事时不时会来看看王永,有一次王永的上司来了,走的时候,王渠氏一直送他到门口,不好意思地说:“永儿身体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王永不来曹里,感觉就像少了好些个人,不管多麻烦的事,只要有王永在,须臾就理顺了,我们都说王永生了颗七窍心啊!放我们曹里真是屈了才。”上司笑道。
“是么,他回家倒不怎么和我们讲曹里的事,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也不懂那些。”王渠氏笑道。
“您就说不懂这些,可是您教出来的孩子好啊!王莽早是贤名远播,王永也是奇才一个呀!”
“您这真是过誉啦。”
“哪啊!不过誉!现在要紧的就是让王永好生养好身子,大家都盼着他回去呢!”
可是这次的风寒却赖着不好了,只得一直续着病假,好在也不见加重,大家便不太担心,待王永的妻子生了儿子,举家欢欣,王永更是喜上眉梢,少见的大笑一番,给儿子起名为“光”,取“明亮”之意。
大家正开心着,忙里忙外,王永却突然病倒了,嘴唇青紫得厉害,侍医这回过来,试了脉,嘴上只说没事没事、快好了,却悄悄地把王莽拉到一旁交待,侍医走后,王莽说是开了几副药,出去抓点药,面上一切正常,却从大司马府请了假,大家心中不安,王渠氏问他侍医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他也只是笑着说:“不过旧疾复发而已,可能要多调养一段时间,侍医说他会常来。”
他独给阿菀和王祯说了实话,让她们多照看母亲,找机会,缓缓地说。
从那天起,王莽日夜照顾着王永,形影不离。
毕竟是自己的身体,王永心中已是有数。一日,王莽坐在他床前,他看着光线从窗格子里透进来,温柔而充满暖意,趁着没人,握住王莽的手,说:“弟弟,其实我都知道了。”
王莽装着糊涂问:“知道什么了?”
“弟弟,虽然我是兄长……长久以来,却……从未能帮你些什么。”他说得吃力,断断续续,仿佛一缕烟正飘向远方。
“兄长怎么这样说呢?一直是兄长在帮我啊。”王莽极力克制着,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王永又奋力地吸了几口气,勉力笑道:“你……很好,我会……想你。”
“兄长……我一直在这里啊,我一直陪着你,你想我做什么?”
“照顾好母亲……照顾好我的妻儿,替我……让她再,找个好人家。”王永说完,默默闭上了眼睛,带着笑意。
“侍医说你很快就好了,真的,是真的……”王莽不想哭,可他忍不住,头紧紧地勾着,佝偻着肩,要缩成一团似的,既看不到光,也感觉不到温度。
“你看,”王永的声音很轻很轻:“阳光多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