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大宴,王政君没去。
刘欣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也就算了,她能不去,算是她好心,让刘欣少做点难,刘欣感激她。刘欣心里压着欲废止新政的事,沉重而烦乱,毫无喜乐之兴,也不想热闹,可又必须去。沐浴更衣,按仪式做完迎接新年他应做的种种预备,宴会开始前,他又揽镜自照,望着自己愁眉紧锁的倒影,默默地告诉自己:过年呢,要微笑。
宴会喜乐地开始,热闹地结束。
傅太后向刘欣处小坐一会儿,又去飞燕宫里喝酒,酒至酣时趁着欢快的鼓点径自拨弦弹唱起来。
“风起兮飘飘去,君子兮在何方?燕飞兮双双去,君子兮在何方?”
众人拍手叫好,她笑得很开心,弹啊唱啊,她看到殿中央旋舞的伶人。
那是她自己吗?她也曾这样在殿中起舞,身姿曼妙,那时元帝第一次见她,为她倾倒,拿了琴伴奏弹唱,唱至酣时,也起身同舞,拉着她的手……恍恍然,她起了身,也不知拉起了谁的手,仿佛是元帝还拉着她的手,舞了起来,她只听着一片笑啊、叫啊、掌声啊,她看到穿花拂柳,绿动红摇,仿佛真的回到了及笄之年,自己被选入宫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忽然觉得,时间该停在这一刻,不该再向前走去。
她再醒来,已是次日的傍晚。
“太后醒了!太后醒了!”模模糊糊的,她听见一干宫女在左呼右叫。
“吵什么……”
“太后,您可醒了,昨日您喝醉了,睡了好久。”丁太后忙过来服侍,飞燕听音,也忙从外间拐了进来,笑道:“太后,您昨个可真是喝高了。”
“是嘛,好像还跳舞来着?哈哈,献丑啦!”傅太后起身靠着软垫,头还昏沉沉懵着:“年岁大了,真是的,以前哪喝醉过!”
“真是太后醉了,我们才有眼福一睹太后的仙姿呢!真是看了才知道,太后夸我是人间无双,竟是欺负我没见识,真真那天姿仙舞天下无双的是太后呢!我真是惭愧得恨不得再不跳舞了!”飞燕笑道。
“哪里话,唬我开心罢!”傅太后笑道,又吩咐一旁的宫女:“端点甜羹来我们喝。刚一醒,怎么还觉得空落落的,这会儿迷瞪过来,是肚子空落了。”
飞燕猝不及防地看了丁太后一眼,丁太后忙笑道:“就是就是,这都该用晚膳了,赵太后,您也留下一起吃吧。”
“那自然好。”
“就是!咱们该多在一起吃吃饭唠唠嗑,你以后呀,也多来这北宫,我那小厨房好着呢!”
说时,宫女已端了甜羹来。傅太后捧着镶了金丝的白玉小碗,心头终于浮出了妥帖的踏实之感。
喝了两口,她抬头问道:“皇上呢?”
“今儿一早来了,待了半天,见您一直没醒,好着急呢。好在太医令宽了他的心,后来有事先回未央宫去了,说晚间还来,我已吩咐过,晚膳备上他的了。”
“好,那就好。”傅太后笑道,喝罢甜羹遂起来更衣洗漱。
一时飞燕、丁太后都去了外间,飞燕向自己的随侍宫女小声道:“可管住嘴,别将太后昨夜哭了的事情漏出来,省得太后又伤心生气。”
“难为您想得周到,太后昨天高兴过了头,一时不知道想到何处去了,闹了这么一出,连累您也一天没歇好。”丁太后小声道。
“您别埋怨我招待不周就是了。好在太后一觉醒来皆忘了,咱别提醒,紧着太后高兴就是。”
“哪是您招待不周,您看太后醒来还欢喜着呢。太后不过性情如此,尽兴而已。”
“我倒最喜欢太后这样的性情呢。只是太后昨日哭得那样伤心,连皇上也惊动了,一会儿……少不得您先知会皇上,别让他一不小心说出来。”
“那是那是。”
一时傅太后更衣出来,众人遂又说说笑笑将话聊到别处去了。
却说昨夜傅太后喝醉后,跳着跳着舞,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又是哭喊皇上,又是哭喊刘康,听得刘欣也是百感交集,忙完政事,独自在未央宫垂了回泪才又向北宫走去,听了丁太后的交待,便不再提及,只是关心了傅太后的身体情况,问问她可有什么不舒服。
傅太后自然高兴道:“好着呢!”
晚饭也吃得开心,席间傅太后盛邀飞燕参加丁傅两姓的家宴,说道家宴,又叨叨了些傅喜不懂事的话,众人皆顺着傅太后开心去讲,一席饭吃下来,傅太后已显出精神百倍的样子。
刘欣终于放心回了宫,洗漱一番后,独自睡下。深邃的夜里,偶尔,他能觉着自己心里一派宁静,可他将这短暂的宁静界定为一种罪过,他有那么多事情有待处理,他有资格宁静吗,他想到忠诚忧国的傅喜,想到毫无生机的新政,想到驰骋进取的朱博,想到自己将要去做的事情,他以前的选择错了吗?他如今的选择是对的吗?他告诉自己,应当相信朱博,既然新政施行之后仍是一派乱象,天灾亦不断……建平建平,建了一年也没见太平,今年,能变好吧?
想到未来,他又焦虑起来,几乎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