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二的离开，犬舍就再也没有必要了。回储秀宫后，我看着正在被拆的犬舍，心里好似结了一个疙瘩。
我对萍儿说：“把储秀宫上上下下打理一遍吧，除一除晦气。”我不禁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后院。“接二连三地出命案，罪孽深重啊。”
“主子，吟翠这屋也需要打理吗？”
吟翠，萍儿忽然提及，我止住了步伐侧头看了看，现在站定的地方恰好就是吟翠生前所住的屋子。萍儿见我要伸手开门，赶紧止住我道：“主子还是别进去了，不太干净。”
我靠近门朝里看了看，问道：“自从吟翠走后，这屋子一直没人动过？”
“没有。”
吟翠是悬梁自尽，下场挺凄惨的，我缩回来的手又伸了出去。“不碍事的，我就进去看一眼。”我推开了房门，一股灰尘的气味就迎面而来了。几月过去，这屋子没人打理，竟成了这般样子。“吟翠也是个可怜人，好好的一条命，却没了。萍儿，你说淑妃就真的那么恨我吗？”
“奴婢不敢妄自揣测。”
我抬头望了望梁柱，脑海里构想出了吟翠自尽的画面。后来我的目光垂下，恰好落在了凳子上，凳子上还留着鞋印。
这鞋印看起来怪怪的，却又让人找不出哪里怪。
萍儿道：“主子，咱们出去吧？”
“嗯。找人把房门锁上吧，这屋子恐怕也没人敢住进来。”我又想了想那个鞋印，但还是没什么思绪。
我们出屋子后不久就听到了储秀宫外闹哄哄的声音，有人说：“慢点儿，当心磕着，这可是咱们贵妃主子最喜欢的掐丝珐琅。”太监的声音掠过，但是那方向却又不是去咸福宫。
我好奇地问道：“萍儿，外面怎么回事？”
“太皇太后有旨，让佟贵妃搬去承乾宫住，说是贵妃主子身体本来虚弱，换换寝宫除却病气。”
“呃，我就说嘛，孝懿仁皇后怎么会住在咸福宫。”
“孝懿仁皇后？”
我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眼看着萍儿的目光从惊奇到了惊吓。
孝懿仁皇后，这是她死后才有的称呼，就像仁孝皇后与孝昭仁皇后一样。萍儿显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所以后来也没再多说了。
不过，我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萍儿趁旁边都没人就小声问道：“主子，你……你真的是仙人下凡对吗？”
“我要是仙人，为何还要下凡受尽人间疾苦？”我开玩笑地说，知道萍儿因为今天“孝懿仁皇后”之事而对我产生了奇怪，但是我又不能说我来自几百年后。
萍儿笑道：“那主子肯定是在动了真情触犯了天条，所以被贬下凡了呗。”
“你再胡说，我就下令不准你吃饭了。”
“看来主子承认了？”
我懒得去答话，掀开被子躺了下去，萍儿关上门后，房间里就静悄悄的。我盯着帐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动了真情触犯了天条，被贬下凡。”
咯吱，门开，黄袍。
我坐了起来，尴尬道：“皇，皇上怎么来了？”
“来看看这位仙子。”玄烨走来，也入了被窝。“静儿……”他就只是喊了我一声，然后再没有然后了。
龙涎香很沉，让人发昏，我靠着玄烨就渐渐睡着了。睡梦中，我稀里糊涂的听到耳边的声音：希望你永远都不要离开。
第二天天亮，玄烨早早地离开了，我醒后就一直想着他说的那句话，觉得无比荒谬可笑。在想的过程中，自己也扬起了嘴角，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发现萍儿早已进了门。
萍儿问道：“主子做了什么美梦？”
昨天晚上的梦很乱，迷蒙间让人看不清是什么。大片的白色，吵闹的人声，画面似曾相识，但是却不见熟悉的面孔。我下床穿衣，淡淡道：“闲人。”
而自己心里感叹：唯梦闲人不梦君。
“仙人这么早起，不多睡一会儿了么？”
我白了萍儿一眼，笑道：“成了仙后，自然也就不必睡了。”萍儿替我捋了捋领子，将围巾戴好了。“佟贵妃也算是乔迁，咱们待会儿去送送礼，到底是身在高位上的主子，我当妹妹的忘了尊卑可不好。萍儿，你说呢？”
“入冬了，主子倒也不嫌冷。外头哪儿赶得上屋子里暖和？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
萍儿正说着，屋里就窜进来了一股冷风，不由得让人一颤。也许是先前没有记起，如今被萍儿一说我才忽然记起现在已是冬季了。
入冬天亮得晚，我拖到太阳升起的时候才走去的承乾宫，这时如我所料，佟贵妃这里还挺热闹。
比起那个冷清的咸福宫，承乾宫确实好多了，待我来的时候，她们正在观赏院子里的几树蜡梅。今日佟贵妃挺高兴，见我到访，不免有些诧异。
“妹妹身子越发重了，何苦大老远的跑一趟？真是有心了。”佟贵妃的话语里没什么波澜，外人根本看不出我们之间还存在什么矛盾。她的笑虽然有些违心，但至少比淑妃的笑看起来顺眼多了。
落雪和莲儿走过来向我施礼，道：“静妃娘娘吉祥。”
“承乾灵之恩，自然是吉祥如意。”圆石桌上放了一些礼品，想必都是她们送过来的。落雪头上戴了一只金簪，就是上次在保和殿献舞的时候玄烨赏给她的，不过她现在这支应该是我之前用筷子变的。我又笑说，“雪嫔，上次我捡了一只金簪，跟你头上戴的这支一模一样，不知是不是你的？”我示意萍儿，萍儿就从袖子里掏出了金簪。
雪嫔一慌神，立即取下了头上的簪子，我伸手把萍儿给的金簪向雪嫔递了过去，反将她的金簪拿了回来。这金簪现了原形，成了一只筷子，此刻众人皆哑口无言。
后来，只是淑妃笑道：“静妹妹这点木成金的戏法真是好。”
我把筷子交给了萍儿，没有理会淑妃，只对佟贵妃说：“佟姐姐，这承乾宫我看也不缺什么，而我又没什么贵重东西相送，想了想还是觉得送你一个人比较妥当。”
听了这话，佟贵妃的眸子里的光瞬间亮了些，从中我看到了吃惊，继续说道：“佟姐姐一直身体虚弱，多个人照应也好一些。”我回头看去，“笑青，往后你就在承乾宫当差，好好侍奉贵妃主子。”笑青点了点头，应了声，我又道，“笑青做事一向伶俐，储秀宫就数她手脚最麻利。”
佟贵妃面上笑了笑，说：“多谢妹妹好意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佟姐姐别客气。”
如果雪嫔和淑妃是一伙儿的，淑妃又和佟贵妃交好，那么笑青就确实是她们的人了。从筷子变金簪这件事情来看，应该是笑青偷了我用筷子变的金簪交给了雪嫔。如今我转手把笑青送给佟贵妃，也就当是我给她们的一个警告。
这时，几个宫女正在采摘蜡梅，佟贵妃见我的目光挪走了，也回头过去看了看，后来又对我笑道：“蜡梅开得正盛，可到最后便是花落碾成尘了，所以还不如促成一场冬梅宴。不知妹妹可有兴致留下来一起用午膳？咱姐妹几个还从未如此聚上一聚。”
我正犹豫着未答话，旁边淑妃就说道：“贵妃姐姐这般盛情，我们又怎好推却？我虽不爱甜食，但蜡梅如意糕甜而不腻，我最喜欢吃了。犹记得去年的冬梅宴，宫中上下都赞口不绝呢，就连文武百官都一心惦记着姐姐亲手做的如意糕。今年的蜡梅又开了，姐姐莫不是真要做如意糕赏给百官吧？”
“不过是图个好兆头顺心顺意罢了。”佟贵妃解释道，浅笑依旧，“来，咱们赏花也赏够了，都进屋坐吧。外头冷，别伤了静妃和惠嫔。”
淑妃一听这话，目光瞬间换成了凌厉，但她只压抑着，勉强露出了笑。
我接话道：“佟姐姐，我储秀宫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完之后我就挽上了萍儿离开了众人。
不过，我还没有走几步，莲儿也跟了来。
出了承乾宫，我才对莲儿说道：“深宫复杂，你万事小心。”
“姐姐这么聪明，我又能笨到哪儿去？”
“那就好。自从你进宫我们都还没有怎么聚过，不如今天你到我宫里坐坐？”
“嗯，好。”
虽然我和莲儿约好，但是到了储秀宫之后，门后的侍卫却把莲儿挡住了，这顿时让我怒不可遏。而拦人的这个侍卫却解释道：“圣上有令，凡储秀宫以外的人一律不准进入，违者格杀勿论。
“本宫邀请怡贵人过来，皇上已经允诺了。”
两个侍卫互相对视了片刻，不知所以，于是我又说道：“你们要是不信，尽可去问。莲儿，我们走，看谁敢拦你？”
另一个侍卫见此状况连忙跑走了，应该是向玄烨禀报此事的，而拦人的这个侍卫还是没有退却。
萍儿道：“主子别急，若是动了胎气让龙颜大怒，咱们几个都是担待不起的。”停了此话，这侍卫有些动摇了，表情不再那么僵硬。
我说道：“我没那么小气。”我伸手拉过莲儿抬步就走，这侍卫也没敢再拦。
回屋后，念秋给我们倒了热茶，萍儿道：“两位主子先聊着，奴婢去准备午膳了。怡贵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吃食么？”
莲儿答道：“随姐姐的口味便好了，我不挑剔。”
萍儿退下了，念秋也退了出去，这屋子里就剩我和莲儿两个人了。我先是喝了一口热茶，后压低声音说道：“私自出宫绝非易事，比蜀道还难，实在是让人有心无力啊。莲儿，你有什么想法？”
“人生在世，无非是求得安稳。宫里宫外，没什么两样。姐姐一定知道这句词，人间有味是清欢。”
“清欢？要真是清欢，还不如去当尼姑来得自在。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就是因为你，我才觉得愧疚，所以想让你逃离，你明白吗？”
莲儿没有答话，将目光挪到了茶杯上，我也看了看热茶，注意到了腾腾的气雾。忽然，一个巧妙但是又不妙的法子钻进了我的脑海。
莲儿见我有些愣住，急忙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肚子疼。”我捂住了肚子，起身蹲到了地上。
莲儿一听，瞬间更慌张了，过来准备扶我的时候袖子却无意将茶杯勾落了。念秋听到屋里动静，开门进来了，见眼前此状有些不对劲就喊道：“来人啊！快来人！传太医！”语毕匆忙过来也扶住了我，同莲儿一起将我扶到了床上。
萍儿跑了过来，有些惊慌失措，走近道：“主子？”
我扯过被子半躺到了被窝，有气无力说道：“没，事。”
萍儿猛然看向了莲儿，莲儿骤然一惊，说道：“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
“屋里就你和主子两个人，现在主子不适，你的嫌疑最大！”
“不是，真的不是我！”
萍儿一把抓住了莲儿，“就是你！还要狡辩？念秋你说，进门后看到了什么？”
念秋回答道：“我，看见怡贵人好像推了主子。”
莲儿又解释道：“我没有！我没有推姐姐！你撒谎！”
听了她们的争吵我有些厌烦，正要缩进被窝躺下，而那黄袍就飞到了屋里。见玄烨来后，她们连忙跪下了，而前者却是看都没看就到了床前，他只是把我拥在怀里，念了一声“静儿。”
片刻后，玄烨放开了我，张太医过来替我诊了脉，道：“胎像有些不稳，娘娘得多加注意补补身子。奴才再开几贴安胎药吧。”
玄烨回头过去，睥睨道：“今日怎么回事？”
萍儿先说道：“回皇上，怡贵人和主子两人在房里喝茶，后来主子便嚷着肚子疼了。奴婢是听念秋一声惊呼才过来的，房中的事念秋亲眼所见。”
念秋道：“奴婢听到了茶杯破碎的声音才进的屋，那时怡贵人正扶着主子起身，料想是贵人推了主子。”
莲儿道：“奴婢——”
我打断了莲儿的话，说道：“莲儿，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竟然这般害我？是嫉妒皇上在意我，还是嫉妒我肚子里的孩子？”
莲儿忽然一怔，眼泪猛然落了下来，“后宫之中，又有谁不嫉妒？”
刹那间，玄烨怒道：“谋害皇嗣，其心可诛！”起身就甩了莲儿一个耳光，他这一反应我着实没有猜着，正要前去拉他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由于我自己动作幅度太大，动作速度太快，不小心摔到了床下。
这一刹那，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这一刹那，有人跑到了房门边，说道：“皇上，承乾宫出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