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确实中计了，中了淑妃的计。
我们还没有离开牢房，淑妃就到临了，我能从她眼神中看出来得意。这次不仅淑妃来了，太皇太后和玄烨都来了。
淑妃道：“皇祖母，臣妾说的没错吧？皇贵妃一等人共同演了一场以假乱真的好戏，事成之后，让念秋来当替罪羊。一旦念秋死了，死无对证，要查出谋害惠嫔的真正主谋是谁，便难上加难了。”
我揩了揩眼泪，答道：“如果我要谋害惠嫔，就不会再想办法救她。”
“破腹生子，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敢有如此想法吧？”
“淑妃，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就是想让大家看清楚，谁是逍遥法外的真凶。”
“你没听过剖腹产，不代表不可能，世上的一切事情，难不成你全知道？你又不是神仙！”我简直是怒极，要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一定会上前扇淑妃几个耳光解气。“再说了，谁是逍遥法外的真凶，用不着你我惩治，老天爷一定不会放过她。”
玄烨开口道：“念秋，是朕赐死的，她心怀不轨谋害惠嫔本就是不赦之罪！”他恨了淑妃一眼，说完就离开了。
我知道玄烨是想替我开脱故意那么说的，毕竟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淑妃也不能再反驳说毒药是我下给念秋的。
淑妃这样的伎俩，玄烨怎么会不清楚？
太皇太后恨了我一眼，同淑妃离开了。
萍儿挽上了我的手离开了牢房，我回头看了看念秋。可怜的人儿，如她名字一般。
我想起了最初在行宫的时候，那首《沁园春》。
念秋唱道：“几位美人眼前坐，却不知芳名如何？小女子念秋是也，幸会幸会。”
凤遥道：“羊角飘尘，金乌烁石，雨凉念秋。”
寒音道：“有虚堂临水，披襟散发，纱帱雾卷，湘簟波浮。”
落雪道：“远列云峰，近参荷气，卧看文书琴枕头。”
念秋又道：“蝉声寂，向庄周梦里，栩栩无谋。”
到如今，她们四人都离开人世了，只有我还活着。从生到死，好像只是一瞬间，一切都不复从前了。
我盯着前面淑妃的背影，恨之入骨。
如果我这一次没有主动找淑妃的麻烦，念秋也许就不会死了。因为我，有太多人无辜惨死了。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罪孽深重之人。
我回了储秀宫，一直都闷闷不乐。
萍儿道：“这次，奴婢提前察觉到了淑妃会有所动作，便没有冒险行事。”我没有答话，萍儿又转移话题道，“今日初一了，新年的头一天，奴婢去膳房给主子做一些新花样来。”
“萍儿，我真的好想离开。”
“主子今日喝鱼汤还是鸡汤？”
“萍儿！”我生气道，“你别扯开话题！”
“主子想吃猪蹄是吗？”
“我要麝香！”
这时，我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往窗外一瞥，瞥见明黄影子一闪而过。
我开了门，只见离去那人步伐匆忙。梁九功站在廊下，面色有些难看，将手里拿的一个长形小盒子给了我之后就去追玄烨了。
萍儿刚刚反常，是因为发现了玄烨，而我却因为着急没有领会萍儿的意思。
我自言自语道：“生气就生气吧，反正我们都心知肚明。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我说着就将手里的盒子给扔了。
我没什么好脸色，直接进了屋，萍儿走去将那礼物捡了过来放到了我面前。我想起玄烨就气，伸手一挥又扫落了礼盒。
礼盒落到地上，里面滚落出了一支笔。我定睛一看，那是我的钢笔，前年秋猎之时落在了山上。若不是现在看见，我竟然都快忘了这笔了。
忽然，我喉咙有些堵塞。
萍儿在一旁说道：“主子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离开皇宫的。”
我没应声，萍儿就默默退了下去。
我走去捡起了笔，猛地落了泪。看着这笔，我就想起了之前去山上找它，然后容若又来找我……
往日的一幕幕，被揪出来之后，心都仿佛在滴血。而我心中，对玄烨的那份愧疚，也在逐步加深。
明明是一厢情愿，月老还是要牵红线。
明明是两情相悦，却反而得不到成全。
后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一直被困在皇宫，容若的死也许就是因为我；如果我出了宫，容若可能就会摆脱注定的命运。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得到冰晶玉兰，而是我回到容若的身边。
那么，我到底应该是等在皇宫，等拿到冰晶玉兰再逃离，还是趁早脱身为好？
民间还有一株冰晶玉兰，只要我想办法，也就有机会得到的。
离开皇宫，我真的很想离开。
我望着院边的红梅，瞬间想起了念秋，也想起了杜元嵩和竹蜻蜓。念秋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应该是曾经注意到了我后背的胎记。
思及此，我走去了念秋的屋子，但是却发现萍儿在院里烧着什么东西。
“萍儿，你在干什么？”我看火盆里都是一些纸，上面写了词。“这哪儿来的？”
“是……念秋的。让人看见了难免会引起误会，奴婢便擅做主张将它们都烧了。”
“前次芦荟事件，是晚妃所为，你早就知道对吗？”萍儿没答话，我继续问道，“念秋和晚妃的关系，你也早就知道对吗？萍儿，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主子顾好自己便是，至于别人的事情，不必那么清楚。”
我不再说了，低头细细看着纸上的字，是容若的词作。
薄薄的纸，遇火就消失殆尽了。
这时我才明白念秋对我说的那句话：恨我喜欢的人都喜欢你。
忽然冷风一吹，吹走了盆里的半张纸，将它吹到了空中。我站在地上抬头凝视，《浣溪沙》。
“主子，奴婢去把它捡回来。”萍儿说完，急忙去追那张纸了。
我看着火盆中的灰烬，沉默再沉默。
也不知是不是太巧，我听到了墙外淑妃的声音：“……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不是纳兰侍卫的大作么？萍儿姑娘在储秀宫倒是有兴致呵？”
萍儿道：“奴婢闲暇时候无事可做，便写一些名家诗词打发打发时辰。淑妃娘娘在钟粹宫不也是会吟唱苏辛的词作么？”
“皇贵妃身边有你这样的机灵丫头，可真是好啊！”
“在碧儿姐姐面前，奴婢算不得机灵。”
太监的声音：“皇上，南大人求见。”
玄烨？原来玄烨也在，难怪萍儿刚刚敢那样跟淑妃说话。
玄烨答道：“嗯，知道了。”
淑妃道：“皇上，南大人可算出来了时日？”
一行人离开的声音渐渐消失，萍儿也回来了。我好奇问道：“萍儿，南大人找皇上什么事？”
“奴婢不知。而且，后宫不干涉政事，主子还是少知道为妙。”
“我就随便问问而已。”
南大人如果找玄烨是因为政事，那么淑妃就不会多此一举问那一句。淑妃既然问了，想必这事情一定非同寻常。
淑妃那句话：算出来了时日。
据我所知，南大人是钦天监，从事天文历算。经我推测，那这回的事情应该差不多就是观测天象之类的了。
萍儿烧完了所有纸，端起了火盆，说道：“主子先进屋吧，冷风吹着凉。”
“萍儿，南大人他们最近是不是夜观天象，要准备祈雨了？”
萍儿一顿，诧异道：“主子怎么……怎么知道？”
“猜的。”
萍儿望着我，没再接话，最后只是微微一笑。我边走边说，打趣道：“欸，你可别乱想，我真的就是猜的。我不是神仙，世上也没有神仙。”
“主子若不是神仙，又怎么猜到的？”
“这半年都没有下雨，确实是该求雨了。开春后，正是需水季节，百姓靠天吃饭，没雨会误了农耕。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这求雨之事历来都是帝王所为，怎么淑妃也如此关切？”我转头看着萍儿，她却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喂，萍儿，你怎么了？”
“呃，没事儿。奴婢也是在想，这许久没下雨了，确实对百姓不利。祈雨也是为民祈福，老天爷一定会被皇上的诚心感动的。”
“嗯，但愿如此。”我从屋檐望去，望见了天边的一颗星星。顿时，我就会想到萤火虫，也会顿时想起杜元嵩。“萍儿，被斩首的人会有坟墓吗？”
“主子怎么问起这个？”萍儿也注意到了我看的那颗星星，应该也猜到了我说的是谁。“奴婢不知。”
我收回了远望的目光，抹了一把泪。“总觉得这就像梦一般，总觉得梦醒后，他也就回来了。”
“奴婢去准备晚膳了，主子快些进屋，别吹了风。”
我没有做声，萍儿自顾离开了。
晚饭的时候，萍儿候在一旁有些发呆，于是我问道：“萍儿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奴婢在想，不久后便可见到小主子了。”
“我都不急，偏偏你还替我操心。”我看着这些清淡的食物，不禁感慨道，“之后生了芮儿，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吃火锅了。”
“主子还有月内，那一月里可必须忌口，不然之后落下了病症。”
“萍儿，你又没成过婚，怎么知道那么多？”
“奴婢以前习得一些药理，在医书上看过。”
饭后我静坐了一会儿，萍儿打来热水供我洗漱，但我还是瞥见萍儿还是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萍儿，你有什么心事？”
“没，没有啊。”
我笑了笑，“你如果真没有的话，就不会忘记把洗脸帕拿来了。”
“呃……”萍儿顿了顿放好了水盆，“奴婢这就去拿过来。”
也不知萍儿怎么了，自从烧了念秋写的那些词句之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似的。难道萍儿心里喜欢的人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