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的死,杜元嵩成了一个半痴半傻半疯癫的人,整天待在风味轩作画。我在廊道上朝屋子里望去,只见他画的是女子,能依稀看出是我的模样。
黑袍人端了餐饭放到圆桌上,转头对杜元嵩说:“你不吃不喝只顾着作画,她现在已经死了,你能把她画活吗?”
杜元嵩边画边应声道:“她是死是活,与你无关;我不吃不喝,也与你无关。”
“她是与我无关,但你与我有关。吃点儿东西吧,吃完再画。”
黑袍人说着就准备往杜元嵩的书桌走去,但是杜元嵩应了声:“别过来。”黑袍人就此顿住,杜元嵩继续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了,从今往后最好别再相遇。”
“杜元嵩,林夕不是你——”
“我心里只有她一人。”杜元嵩打断了黑袍人的话,如是说。
黑袍人陷入了沉默,良久后说道:“好,那既然如此,我走。希望能如你所愿,你我再不相遇。”她出屋后到了廊道,从廊道上飞身而去瞬间没了踪影。
我回过头继续看了看屋内,杜元嵩依然继续作画,自言自语说道:“夕儿,我给你报仇。”
此时的杜元嵩再也不像以前那个风度儒雅的翩翩公子了,更不像杀伐果断罪大恶极的香主,这样看来无非是一个痴人。
虽然我并不知道杜元嵩说的什么意思,但是听到那“报仇”二字,我就想起了谢静。之前因为谢静和容若的共浴事件,我本来还想找她算账的,可后来匆匆忙忙之间也就忘了。
今日我正好记起了谢静,不妨就去谢府看看,一个拥有美貌却又“古怪”的女子,一个可恨又可怜的女子。
繁华热闹的京城与以往没什么两样,人们的生活并未被打扰,只是隐藏在繁华身后的荒凉之地不再被人记得了。
现在的我是一缕魂魄来去自如,想去哪里不过分秒,或许这也就是阴阳两地的时间不一样的缘故吧。我到谢府之后直接找到了谢府,这时候她和谢夫人正走在回廊下。谢静在府中没有戴面纱了,一副小家碧玉模样,完全没有了当初那种狠毒的神色,她挽着谢夫人,边走边说:“这次就谢谢额娘了,要不是额娘帮我,阿玛才不会同意。”
“静儿啊,女人最应该注意的便是这贞洁,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为娘的还能说什么?”谢夫人边说着边白了谢静一眼,“好歹你给的不是别人,而是给了冬儿,你们这俩孩子啊,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娘就你这一个女儿,怎么能不帮你?”
谢静笑了笑,笑中别有意味,嘟着嘴道:“娘又不止生了我这一个,我可是还有姐妹呢。”
“莲儿又不是我亲生,当娘的自然是疼自己的儿女了,侄子侄女再好也好不过自家的。”
“娘明明知道我不是说的莲儿。”
谢夫人听到这里顿了顿,表情一滞,“按理说俩孩子不应该活着才对,汪大娘接生那么多年不可能出错的。不过那个林夕确实又让人生疑,之前皇宫传言他是仙,后来民间传言她又是妖,我再怎么会生也不可能生出个神仙,更不可能生出个妖怪啊。也许就是我没那个命吧,命里只会有你这一个宝贝女儿。”谢夫人神色黯淡了些,似乎想起了当年往事。“静儿,你说她会不会就是死去的......”
谢夫人话没有说完,谢静回答道:“不可能,人死不能复生。而且表哥对林夕大为不同,他心里只有林夕。像林夕那样勾引我表哥的女人绝不会是我姐姐。”
“唉,你话也别说的那么难听,要不是林夕在被定罪之后并没有说出她替你进宫的实情,否则一旦谢府有牵连,咱们现在早就脑袋搬家了。”
谢静冷哼了一声,“娘以为她是傻子吗?一旦实情被查出来,受牵连最多的是明府,她才不会连累表哥。我就不明白了,我跟她比到底差在哪儿,表哥那么喜欢她?”
谢夫人不耐烦似的皱了皱眉,温声道:“你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以后把你的臭脾气改一改,冬儿喜欢温柔娴淑的姑娘,学学你之前的表嫂,学学素琴也行。唉,想起素琴,也可怜了那丫头,小产了两次,还都是因为林夕。天底下,怎么会那么巧合?我都怀疑林夕是不是妖了。”
“娘,林夕现在都死了,咱们还是别谈论她了,要是被谁听了去传到了圣上耳朵里,那可真是要掉脑袋的。”
“好,好。”谢夫人大笑道,“娘陪你试喜服去!”
试喜服?谢静要嫁人了?嫁给谁?还能嫁给谁?新郎只会是那个人!
我飞速飘回了别院,但是院子里和我的坟墓前并没有容若的身影,接着我又去了花间阁和梦红楼还是没有找到他,所以最后我只好去了明府。
果不其然,他在。
这时候,谢老爷刚好兴高采烈地离开明府,看来谢静和容若的婚事谈成了,不得不说谢静这一招奉子成婚还是挺管用。
容若向明珠和觉罗夫人只是喊了一声“爹娘”就拖着步子离开了,明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而觉罗夫人同样无能为力地看着容若飘摇远去的背影。
觉罗夫人道:“冬郎这孩子命苦啊,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摊上这些事呢!老爷,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呀?孩子一个接一个没了,冬郎天生的寒疾,揆叙也是个药罐子,老天是真想咱们家断子绝孙吗?”
“也许真如那江湖术士所言吧,容若被鬼魅缠了身。”
“四年前蕊儿走了,冬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林夕死了,不知是福还是祸。”
明珠若有所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静儿嫁过来,权当是去去晦气吧!喜事儿宜早不宜迟,明天就吹锣打鼓把静儿接进门。”
觉罗夫人这时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事,说道:“老爷,你说......林夕走了蕊儿的老路,以后静儿会不会也走了林夕的老路?”
“容若跟静儿之间从来都只是兄妹之情,静儿自然不会走了林夕的老路。”
“若是如你所说,那自当是极好的,只是静儿和心月都不是安宁的主儿,恐怕这府上啊以后就热闹了。”
“热闹点儿好啊......”明珠说着捋了捋胡子,“自从容若迷上了林夕,这府上一直都是死气沉沉的。先不和你说了,容若跟静儿的婚事,你看管着些办吧。最近恭亲王府身体有恙,我去恭亲王府一趟。”
觉罗夫人应了声,明珠拂了拂衣就离开了。
我去容若的院子看了两眼,这时候,他在书房写写画画,最后趴在书案上闭上了眼睛。阳光从窗子照进去,刚好映在了他脸上,我站在屋外,只听他念叨了一句:“又要我等两年半。”
从卢蕊离开人世到我出现,这样算起来好像确实是两年半。那么从现在起,两年半之后呢?容若是不是会遇到沈宛?历史上或许是的,而现实来说,也应当如此。
容若遇到沈宛是命中注定,能让他走出阴云密布的女子到底又是怎样的貌美呢?拥有才华的女子并不稀罕,拥有美貌的女子也并不稀奇,同时拥有美貌和才华的女子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我离开了明府去了恭亲王府,这时候明珠还没有到。常宁的小院子一如往常,宁静,无人吵闹,福晋丫鬟们全被关在小院子外不得进入。
常宁房间内,灵秀坐在床边时而给常宁擦擦额头,而常宁则是半卧在床上看着灵秀头上的梅花钗发呆。后来,灵秀好像察觉到了常宁的异样,她取下了梅花钗递给了常宁,但是常宁并没有接,只是说了一句:“你戴着也挺好看。”
灵秀红了脸,迅速埋下了头去,没过多久却抹了抹眼泪,这时常宁又道:“别哭了,她会回来的。她还欠我一碗大力面呢,不会言而无信的。”
敲门声响起,外面的丫头禀报说:“王爷,明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常宁应了声,摆了摆手让灵秀退下了。
不久,明大人进了常宁的房间,常宁先说道:“明大人不必多礼了。我只是老毛病犯了,不要紧,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王爷这话可是折煞微臣了。”明珠说着递上了一个锦盒,“这是一颗上百年的人参,小小心意,还请王爷笑纳。”
常宁笑着接下了锦盒,问道:“明大人这番前来,恐怕还不止如此吧?上百年的人参,可得值好大一笔银子。明大人也知道我是个直爽人,所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此事不大不小,只是在微臣心里难以除去。犬子近来失魂落魄般,实在是让人当父母的看不过去,犬子向来和王爷交好,所以微臣想让王爷屈尊降贵劝劝犬子。那个混账东西,真是不省心啊。”
“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吧。”
明珠听了一愣,不知对方此话何意。
常宁继续说道:“你觉得成兄的诗文如何?”
“这......”明珠一时语塞,可能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常宁会问他这个不沾边的问题。
常宁自问自答:“京华三绝之中的纳兰公子,能诗能赋能文能武,早就名满京城了,说他是京城第一大才子并不为过。那第二个问题,明大人你觉得林夕如何?”
这个问题让明珠还是一愣。
常宁又自问自答:“擅舞、擅画、貌美,这样的女子说她是佳人也不为过。第三个问题,明大人你是男人吗?”
明珠面色一怔,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常宁还是没答话。
常宁自顾说道:“毫无疑问,你肯定是男人。试问:抛开家世不谈,若是你遇见林夕这样的女子你会不会喜欢?当然,你肯定喜欢,但是你只能把她放在心里,因为配得上她的人只有一个。”
常宁说的是抛开家世不谈,然而现实中在明珠眼里,他看人不可能剔除别人的家世。毕竟在朝为官多年,他心里惦记的也不过就是“权位”两个字而已。
“好,最后一个问题。明大人,成兄是你的亲儿子吗?”
明珠更是一愣,听后目瞪口呆险些栽倒地上。
常宁淡然笑了笑,笑中带了一些鄙夷,说道:“毋庸置疑,他是。可我如果是他,宁愿没有明大人你这样的阿玛。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成兄和林夕有今天的结局,是你一手促成的。明珠,人非圣贤,谁能像净空大师那样无欲无求?成兄喜欢林夕,才子佳人两相配又有什么错?你是明珠,聪明一世,却又那么糊涂。”
明珠微微叹了一口气,良久后还是无言以对,最终只好躬身退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灵秀才进屋,她又换了一盆热水端来,用热帕子给常宁擦了擦脸。
灵秀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了一句:“明大人找王爷可是因为林夕姐姐的事?”
“算是吧。不过他来的目的更多是想看看王府。狡猾、圆滑的明珠,最看重的只有他的官帽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生出成兄那样与他截然不同的儿子?真是不可思议。唉,算了,和你说多了你也不懂。”常宁把锦盒给了灵秀,“你收着吧。这么久,我也没送过你什么好东西,明珠给的百年人参确实能值不少银子。待会儿你收拾收拾离开吧,之后找个好人家。”
灵秀没有接那锦盒,而是跪了下来,“我不求荣华富贵,也不求能得王爷宠爱,只求能陪在王爷身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请王爷不要赶我走。”
“戏演了这么久演够了,也该收场了,我不想你再耽误下去。”
“我愿意耽误这一生。”
“灵秀,我......”常宁迟疑了。
“我会做大力面,之前在宫里,萍儿姐姐做过,我暗自记下了。”
常宁没有答话,也许算是默认了吧。这时,敲门声又想起了,外面的丫头说:“王爷,营里军医传了密信来。”
灵秀揩了一把眼泪,转身跑去开门把信接了过来。
常宁拿了信后拆开看,瞬间就变了脸色,对门外喊道:“即刻捉拿张太医!”外面的人即刻领命而去,常宁又对灵秀说,“更衣,我要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