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的时候,吾和亦粪在白马寺后山的菜园边上躺着。
洛阳纸贵,土地资源更加抢手,自给自足的水浇地,只好开垦在山坡上。
山坡是整个白马寺海拔最高的地方。
所以吾们选择在这里晒太阳。
落日的余晖懒散的洒在吾和亦粪的脸上。
亦粪问吾,师兄,你为什么要出家。
“凡事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吾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一开始是迫不得已,后来就习惯了。”
亦粪道,是啊,我也有些习惯这儿的日子了。
吾道,没错,你来白马寺也很久了,如今那些佛经,你比吾背的要通顺,开仓救济穷苦灾民流民,你送出去的馒头和小米粥,也比吾要多了。
亦粪道,我以前听人说,五大派都是冠冕堂皇的,明着干好事,背地里干坏事。
吾道,江湖上人云亦云,若非亲眼所见,一定不要相信别人。
亦粪坐起来,拍拍胸脯道,那,那你相信我吗。
吾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后背,摆着手道,你女扮男装,潜入到寺里来,肯定是图谋不轨的。
一语惊动有心人。
吾听到身后犀利的掌风吹过吾的头发,心里想着,这一掌要是落下来,吾脑袋瓜子可就稀巴烂了。
哦,吾忘了,吾没有头发。
只听见亦粪紧张道,师兄原来早就知道了么。
吾转身道,嗯。
亦粪道,我易容之术,几乎天下第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她用手轻轻一抹脸,立刻显示出一张少女的容颜来。
清丽秀雅,容色极美。
头发垂落着。
看吾的眼神变的痴痴迷迷。
真叫是海棠初醒,娇丽无限。
她一咬嘴唇,笑着对我道,师兄,我美么。
吾再一看她,不仅面皮儿变了。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了一身。
青裙曳地,修长身材。
吐气如不如兰吾不知道。
估么也差不多了。
一阵香风吹面。
吾早知道她是女娇娥。
没想到她这样的好看。
吾擦擦鼻血道,吾看的不是脸。
流鼻血不是吾淫秽色相。
是吾上火了。
爱信不信。
亦粪又一抹脸,好像川戏的法子一样又变回和尚样子,道,那你是用什么法子识破我的。
吾“噗嗤”一笑道,自然是看别的地方。
亦粪道,什么地方。
吾道,你一定要吾说。
亦粪道,一定。
吾道,看胸脯呗,你匝那么大,起码是C罩杯,男人哪里有那么大的胸脯。
亦粪娇羞,怒喝一声,呸!你好不要脸。
吾道,但白马寺几百师兄师弟,却只有吾自己看得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亦粪简直羞红了脸,可能一直红到脖子。
“你少臭美,还不是你专门爱盯着人家胸脯看。”
吾悠悠道,倒不是我专看胸脯,只是吾现在也算这部分书的主角,自然要比别人懂的多,知道的多。
亦粪道,你现在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处境。
吾朗声吟诗,吟的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亦粪道,既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就一定要死。
吾还是吟诗,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亦粪道,你吟什么诗,我现在立刻就要杀死你。
吾指指远处即将落下的夕阳,道,吾们曾经一起在那太阳下奔跑,你还记得么。
亦粪没有说话。
吾又道,吾们偷偷溜下山,在日落的镇子里救济流亡的百姓,在日出的村落里教训横行的土匪。
吾越说越激动,坐起来猛的拍她的肩膀。
“无论你身上有着多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无论你有着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吾眼神动容,又道,“难道吾们在白马寺朝夕相处这么多年,还不能让你的内心得到平静么。
亦粪的手开始发抖,然后缓缓的落了下去。
吾知道,她已经决定不再杀吾。
或者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吾。
她站起身,径直走向菜地,拽起几个成熟的土豆,揣到怀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吾点头。
她转过头,不再看吾,语气冰冷极了。
只听见她说,可惜,江湖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地方。
可她又立刻转回头,笑面如花起来。
“师兄,我们去烤土豆吧。”
少女衣衫着上身,你见尤怜,我见尤怜。
吾看着她,好像看见很多年前那个和我在桃林里玩耍的人。
吾心里发出一声长叹。
女人,女孩子。
她们的心事,简直比佛法还要难研究。
从那之后,吾和亦粪的关系开始不那么明朗。
这种不明朗就像是你本来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和他之间有了一些必须要解决东西,如果这些东西不解决,你们就始终无法完全放松的面对对方。
难的是。
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要解决的是什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宝卷殿开始丢书。
可能是偷书贼不太专业的缘故。
有时候辛辛苦苦,只偷走一本黄历。
不知道是摸着黑拿错了还是怎么回事。
但是后来越发猖獗,每天都能丢好几本。
明妙禅师开会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这个问题,他说如果被人这样偷下去,再过几千年,宝卷殿里的书就会被偷光。
吾暗自感叹,真是好有远见的担忧啊。
不仅如此,明妙禅师还说,如果吾们再抓不到偷书贼,就送吾们去齐云塔养老。
吾很害怕,听说齐云塔是中国的奥斯威辛集中营。
吾才不要去。
所以今天,吾和亦粪半夜不睡觉,准备在宝卷殿来个守猪待兔。
偷书贼果然来了。
月光映出他的身形。
他像一个无声的幽灵。
穿着夜行衣,浑身上下只露着一双狡黠的眼睛。
从窗子外跳进来。
然后伏在书架上,左手点了火折子,照着右手一本本拿起来翻了两翻又掷在地上的经书。
吾和亦粪已经熄了蜡烛,蹑手蹑脚的向他围拢。
本来是打算使一门叫做“金刚墩”的功夫,用屁股把他擒在地上。
但是赶巧不巧,在这个时候,亦粪放了一个屁。
响屁。
立刻惊动了偷书贼。
“师弟,快抓这贼人,休叫他逃了”,吾大喊一声,晃着身子直扑过去。
这是吾自己研究的武功,名字叫做“天外飞扑”。
宝卷殿的书架有三十排,并排立着,直顶房梁。
房梁又太高,有些书离吾有三十丈高,就是架上白马寺最长的梯子,也够不到。
但那上面很明显满满当当是塞了不少经书的。
但自从吾来到白马寺,就没看到有人拿下过一本来。
那些经书安安静静的被放在那里很久很久。
一定是在睡一场又甜又美又安稳的觉。
那些曾经把它们放上去的人早以不知所踪。
都被遗忘。
遗忘是一曲二重唱。
这时,偷书贼却一个垫步。“噌”一声平地而起,直飞到最上层的书架,一手抓着木梁,一手指着吾。
好俊的轻功。
抖落一屋的灰尘。
吾扑空,吃了一个狗啃屎,抬手看他正得意,在房梁上叫骂吾。
“臭和尚,鬼鬼祟祟,想偷袭大爷。”
宝卷殿里人影烛光一齐闪动。
深沉夜空,璀璨星河。
吾一边揉屁股,“你偷经书也就算了,吾一向是觉得,读书人的事情,偷书,算不得偷。一边站起来道,可是不能骂吾,你骂吾,吾很生气。
偷书贼笑了一阵道,“臭和尚,我不仅要骂你,我还要把你的屁股打开花。”话罢,“腾”一声跳下来,推身就是一掌,然后转头大喊道,师妹,我已得手,收拾了这和尚,我们山下汇合。
吾跟着他转头,看见亦粪娇喝一声,已经又变回了粉黛佳人的模样,不知道从哪里寻回她的“求化剑”,直直向吾刺了过来。
吾“哎呀”一声,不知所措。
上飞贼拍掌要打我,下师弟拔剑要刺吾。
原来人家是对儿老相好,要做吾丑和尚这顿腊。
宝卷殿前后青石踏,大殿后壁辟,门檐歇山顶,琉璃瓦剪边。
明间安板门有两扇,两次间辟直棂圆窗。
前檐立着四根八角形的石柱,都有小杨树一般粗细。
柱面浮雕,是海石榴、卷草、飞禽和伎乐。
一个神佛也没有。
半个也没有。
百年里,宝卷殿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今天有所不同。
殿里有身影上下跳跃,各处“呼啦”“哐啷”“嗖嗖”声响。
兵器碰撞,男女各有喝斥。
像在下棋,像在唱戏。
无论如何,月亮是唯一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