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拳亦事道,现在我们便吟诗。
身后的金刚腿亦非接着道,我们从小生活在白马寺,除了练武,参禅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右边的铁头功亦假道,我想大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白马寺,我一直觉得我们白马寺是天下第一门派,一定是繁华无比,香火连绵不绝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以前的皇帝怀着圣洁的心情,建立了这样一座寺庙,曾经它恢宏无比,但它现在也在一点点的消沉下去,它会漫漫的变得野草四合,没有人的踪迹,断绝和世间的来往,宏伟的寺庙,会被一层一层的雾,一层一层的尘土所笼罩,只有鸟儿能像探险一样往更深的地方飞去。
“然后就是时间推移,流沙漫漫的盖过我曾经熟悉的,居住的地方,如果还能依稀看的见道路,那只有紫色盎然的烟雾,慢慢的下降。”
最后亦事道,我们现在争吵,打斗,正邪对决,为了什么呢,其实我也不知道,师傅叫我们下山,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了,我们在座各位,人生在世,不过百年,谁能独自忧伤千年,看着郁郁葱葱的松柏林,在一片过去的废墟中重新生长起来呢。
“我一直以为佛学通达,没想到也是这么忧伤。”山崖上传来金散人的声音。
云销烟抿着嘴唇,捂住嘴巴笑了一声,“你这臭道士,找到知音啦。”
沈不易点头,然后替他身上的中年汉子掸去身上的一些灰尘。
“我曾经在清晨的时候踏入白马寺,那时候太阳还很高很高,树林也很高。”
中年汉子哈哈大笑道,很高,是多高。
沈不易踮脚一摸中年汉子的脑袋,道,啊,十个金兀宗这么高吧。
金兀宗道,其实我也记得,只是记得模糊,我还记得那是一片竹林,只有一条窄窄的道路,看上去好像是要通往很幽静的地方。
沈不易道,是啊,当时你还说这一定是通向哪个姑娘的闺房。
三个大和尚一人咳了一声。
亦事咳的声音最小,可是脸上的表情最奇怪。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一桩往事。
他曾经背着行囊路过一户人家,里边的小娘子曾经是她救下的一只孔雀。
大雨将至,他委身避雨,孔雀娘子一定要报恩,他实在不想破戒,奈何小娘子苦苦恳求,他只好脱了一身僧衣,留作纪念,匆匆上山去了。
镜玄禅师看着他赤身裸体的回来,问他衣服哪里去了。
亦事说,替自己受过去了。
那天虽然烟雨蒙蒙,可是除了孔雀娘子的长相之外,他每一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现在想,也许当时应该留在那里。
谁会爱上一件衣裳呢。
他明明记得自己清清楚楚的盯着孔雀娘子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但他却不敢记住那样明眸动人的脸庞。
此后他一直参禅打坐,一二十年,他终于记不起来。
可现在他听见云销烟琵琶声声,伴着沈不易和金兀宗的悠长诉说。
他又想起自己曾经那躲过雨水的屋檐。
还有要以身相处的小娘子。
他曾经多么想忘记美人,此时此刻就有多么强烈的想法想要想起来。
亦非也尴尬的咳了一声,他觉得这琵琶曲好听极了,但是他想不起是哪一首曲子,因为他听的曲子太多,只因为没出家之前,他是洛阳程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听的曲子和睡过的姑娘是一样多的,他还在红楼里遇见一位弹古筝弹的极好的姑娘,本来是想花两个钱给她赎身的,她真把姑娘从楼里领出来,那姑娘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胡茬稀疏的僧人。
那天之后,他就跟着镜玄上山了。
他在白马寺总是被别人叫刘亦菲,他从不关心,练金刚腿,图的不是有本事,而是可以趁着监寺的师叔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溜下山,再去红楼听曲子。
他一直不相信那粉黛佳人是镜玄这个死扑街变化的,所以他穿着一身很宽阔的白布僧袍,散发出白马寺马玲树皂角的味道,坐在八仙椅子上,引得周围人连连惊呼的时候,他充耳不闻,听着楼上的歌妓(单立人的那个妓,我实在打不出来),青烟绕指,琵琶声响。
他觉得他立刻要爱上这个素未相识的姑娘,但他又想,可这不是我一开始爱上的女孩了,难道我金刚腿亦非见一个爱一个?
他不知道,他有太多东西不知道了。
他在洛阳的时候,一年是四季分明的,如今遁入空门,他对身边,对周边的很多感知都变了。
他曾经和铁头功亦假讨论过,他说,我觉得我是禅定了。
亦假说,怎么还禅定了呢。
他说,那弹曲子的姑娘,已经永远留在了红楼里。
亦假说,你们两位师兄可真是奇怪,大师兄在白马寺修行一辈子,目的就是为了忘记一个女人,而你却把记住一个女人当成了修行的结果、
他说,大师兄选择忘记,是因为他很敏感,所以他要忘记,一丝一毫都不能记起。
亦假说,那你呢。
他说,我已经很麻木了,大师兄每天那样辛苦,就是想变得和我一样麻木。
亦假说,什么麻木。
他说,就是感受不到很多东西,春天的时候,我感受不到鲜花盛开,散发出香气,那些小昆虫替花儿谈恋爱,感觉不到夏天的凉爽,晚风吹过月亮,赤膊的男女轻声低语,至于秋冬,更加没有变化,四季对我来说,就像一天。
断桥芜藓涩,这一代的白马青年们。
为何都如此惆怅?
现在轮到亦假咳了,他也是有感而发,但是他没有爱情。
所以他只好一直咳。
咳的脸色发白,发红,发紫。
最后咳的几乎脸都绿了,似乎要把苦胆吐出来。
这时候谁也没有管他,偏偏走出一个最不应该管他的人递给他一瓶止咳化痰的药水来。
是范晓娟。
她踩着细碎的步子,好像生气一样丢了一小瓶药,又好像负气一样的跑开了。
引得大家一阵骚动,一阵笑。
这是范晓娟的一小步,这也是她的一大步。
沈不易还在和金兀宗攀谈。
他们聊的,
愉快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