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过是因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成长过程中缺失了很多东西,由于缺失了这部分东西,导致了他们生活中的各种不开心,各种难过,因为他们总是觉得人生如果完美无缺,那么一定就会天天爱心,日日开心,夜夜开心,但其实不是,就算把你想要的给你,失去的拿回来,没尝试过的试一遍,你也还会是那个样子,因为人就是会不开心,如果你不会不开心,那么你就不是人。
而且这世上也绝对没有事事都圆满的人,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圆满的,就是月亮。
现在冷月的光辉已经照在他们的身上。
杨敢连说,我的前两个儿子,是我的一份思念和伤感,我最后这个儿子,却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王大亨道,为什么。
杨敢连回忆起他的小儿子。
他叫他杨慎,是希望他自己也能谨慎的对待这个可爱的孩子。
早上杨慎睁开眼睛的时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用,他现在比更小的时候起的要早了,他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拿起架子上的刀练了一套,觉得已经领悟的差不多了,于是整个人倒在地上,开始看天空。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常干的事情,因为小小的院子里,摆设陈列多年不变,他早看的不耐烦了,只有天空,每天的情况都是不同的。
晴天的天空有时候没有云彩,那就是蓝天,可是蓝色天空的深浅也有不同,有云彩的时候那就各有不同了,天上云卷云舒,地上青瓦树木,阴天的时候就会狂风大作,天昏地暗,但是细细看,没有那么骇人,还是有一番风味的。
杨慎简直太爱头顶这片天空了,因为他除了爱天空,也没有什么别的可以爱,因为他没有朋友,一个童年没有朋友的人真的是很可怜,但更加可怜的是,他自己连这份可怜太正常了。
春天万物复苏,杨家庄外渐渐生长的生命,他看不到,他只能问到泥土和近处的花香。
在春天的时候,每个月他的父秦都往这个小院子里送来一个陌生的人,然后叫他用手里的刀把这个人杀掉,每次送进来的人都不是不同的,有的强大,有的弱小,有的凶神恶煞,有的唯唯诺诺。像是掳来的百姓,也像买来的奴隶,也许他们身份悬殊,但是他们都面临着一样的处境,那就是在这个早早上了锁头的院子里,和眼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少年战斗。
生命就像游戏,游戏就是人生。
夏季时,花红柳绿,他也瞧不见,少男少女最喜欢的夏天来临时,江湖上处处都是骚情和躁动,那是爱的季节,也是快乐季节,但是杨慎没有夏天,他对夏天的唯一的理解和感受就是比其它时候更热,热到倒在他刀下的人皮血翻涌,很快干涸。
秋天的落叶,黄昏,孤寂和悲伤,杨慎也没见过,他不止是没领略过四季的美丽,他前半生很难见到这个世界上任何千奇百怪或者平平常常的东西,他只认得他的刀,他这把杨家大刀,长有三尺,却重百斤,锋利至极,非金非铁,不知何物所制,那把刀就像一个冷静的,沉着的士兵,带领着杨慎,告诉他每一天应该怎么生活。
秋雨连绵,冬雪飘荡,他的起居丫鬟摇铃为他披上长袍,眼里是关切。
可是杨慎不懂什么是关切,也不懂什么是感谢,他只是眼神空空的望着丫鬟秀气的脸蛋。
他想叫她摇铃妹妹,但是杨敢连要他叫丫鬟。
摇铃不会讲话,她没有办法告诉眼前的少公子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摇铃不会写字,她也没有办法把她想说的话写出来。
所以她要公子吃饭,她就摇起她手腕的铃铛,她要公子更衣,一样还要摇铃铛。
她摇起铃铛,小小的人儿竟然有些摇曳生姿,她想出一个好办法。
她是西域买来的奴隶,短袖善舞,她想告诉杨慎,洛阳是什么样的,她就跳一曲《霓裳》,她想告诉杨慎江南的景色,她就踮着脚跳一曲《莺歌》,她想让杨慎知道江河湖泊,名山大川,想让眼前的少年知道这世间不是这几寸青砖,而是万物奔流,日夜不休,她就跳起各种各样的舞蹈。
她只是个伴读加伺候的丫鬟,你可以说是她人比较善良,也可以说她想帮助杨慎,你甚至可以说她只是闲的无聊。
但她还是那么做了。
她的舞姿不比江湖上任何一个舞娘差,她的舞步灵动,飘逸,像是踏月而来的小玉兔。
所以她起舞,在杨慎看上去冷静,沉默,沉着,又孤单的眼睛里。
他问摇铃,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摇铃摇连摇她的铃铛。
杨慎轻轻笑,说,谢谢你。
摇铃又摇了一声铃铛。
杨慎叹了一口气。
他不理解父亲的用意,他那时候甚至不会幻想,当这个囚禁着他男人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会不会变成一个真正温柔和蔼不那么强硬的人,他会不会放自己出去出去看看呢。
一年里,杨慎要杀十二个人。杀人对他来说几乎算不得什么事情了,血哗哗的流,加上残肢断手,伴着雨雪冰雹,像是一份简单的水果捞,那些在它刀下丢了性命的人,竟然无一例外的在最后的时刻露出了一种解脱欣慰的表情,听父亲说,这些人都是这个世界上可恶的,讨厌的人,他相信那个看起来有八分和蔼两分严肃的杨敢连。因为杨敢连告诉他,唯有听从安排,才对的起杨家举家之力的栽培。
他曾经问父亲,他说,爹,我要怎么做。
杨敢连望着漫天大雪,冷冷道,杨家刀法,欲得真义,无情是第一要义。
杨慎道,哦,那爹,什么才算作无情呢。
杨敢连道,你现在年纪小,我夺取你的自由,为的就是不让你被这世界影响,你要做一个万事万物不感兴趣,心里只有“刀”的人。
杨慎道,我的刀法日日都在精进。
杨敢连发出一声桀笑,道,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