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之上,守军修士汪磊正缩着脖子窝在角落里打盹。
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了,不过好在他是修士,睡不睡的其实没所谓,只是山城守军修士在大战之前往往都有放松自己的习惯:有的人会在临战前偷偷跑到依附于山城而建的小城池中寻花问柳,春风一度;也有人大醉、豪赌、静坐,不一而足。
但在相同之处就在于,大战开始前,守军修士一定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披甲执戈,整装待发。
毕竟山城守军虽然都是修士,但大多数人的修为也不过炼体境界,每一次与魔族的战斗,也许都是他们最后一场战斗。
故而守军统领对于下属的行为,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影响到他们所司职责,能找到人顶替他们的任务,也就不会管太多。
然而由于魔族此次意欲攻城的声势颇为浩大,一些较为出格的举动也被禁止,起码去城中寻欢是不可能了,也就像汪磊这样让同伍袍泽帮忙顶替一下,偷偷打个盹,上面也才会当做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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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我这还有一壶好酒,你说咱们要不要喊伍长起来一起小酌两口?”城头之上,一个身材瘦弱的男子朝身边高出他两个头的壮汉问道。
壮汉没有去看他,眼睛左右扫视,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俺不喝酒,你要喝酒也别喊伍长了,伍长难得找到机会睡上一觉,你自己喝两口就行了。”
“嘿你这大憨子,什么时候敢这么硬气和老子说话了。”瘦小男子两眼一瞪,作势要打。
高大壮汉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强行忍住了,两只眼睛依旧没去看那瘦小男子,严格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四下巡视着周围情况。
瘦小男子见壮汉不为所动,愈发恼怒,但最后也只是往壮汉腰上锤了一拳就没了下文。
收回拳头之后,瘦小男子神情有些萧索,心不在焉地跟在壮汉身后。
壮汉名为郁卿,虽然长得人高马大的,但性格却十分软糯,经常被他身边那个瘦小男子米烟欺负,还给起了个“大憨子”的诨名。
郁卿见米烟没了动静,有些按捺不住,装作四处巡视的样子回头瞟了一眼。
“干嘛。”没想到正巧遇上米烟看向自己的眼神,郁卿一时间有些慌张,只得忙转回头,当做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米烟心中满是憋闷,但也无处可解。他的军功攒得差不多了,但终究还差一点。眼下也没其他地方能获取军功,只能等城外魔族攻城之时,他才有希望积攒到足够的军功。
只是他没有把握能够在这次魔族攻城战中活下来,人都死了,那军功要之何用?
“妈的,杜醇厚和崔子工怎么还没来。”米烟不耐烦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郁卿也只好停下来,瓮声瓮气地开口道:“我们还没巡到一半,再往前走一段就能和他们交接了。”
郁卿和米烟巡逻的这一段城头约莫一里,他们与同伍的杜醇厚和崔子工各自巡逻一半的路程,在这段城头的中间交接之后折返继续巡逻,如此往复。
“老子走不动了,休息休息不行吗,你有意见?”米烟一瞪眼,郁卿就焉了。
和米烟理论,郁卿自然是不敢的,于是他想着可以自己一个人再往前巡逻完那段路程,与杜醇厚他们交接之后再返回寻米烟。
不过米烟一下子就看出他在想什么,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没过多久,郁卿就远远地看见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朝他们这边走来,正是杜醇厚和崔子工,他这才放下心来。
杜醇厚和崔子工走到郁卿面前,杜醇厚瞟了一眼靠着城头翘着二郎腿的米烟,就与郁卿道:“我这边无事,你那边如何。”
郁卿摸了摸脑袋,呵呵笑道:“我这边也没事,辛苦了。”
崔子工找了找,发现没看见伍长的身影,开口问道:“伍长猫哪打盹了?”
郁卿下意思地小声道:“在后面呢,藏得可严实,说要是有人问起就说他去茅房了。”
崔子工心领神会,不再多说。
从始至终,杜醇厚和崔子工两人都没有和米烟搭话的意思,显然并不是很待见他。
但令人意外的是,反倒是米烟先开了口:“喂,你们两个要不要喝上两口。”
杜醇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崔子工有些犹豫道:“我们此刻还在巡逻,不宜饮酒误事。”
郁卿有些忐忑地看着杜醇厚和崔子工两人,虽然知道他两人的秉性,但也生怕他们一个想不开就答应了米烟,这要是万一因为喝酒出了什么事,他们的性命可就不是在魔族手上,队率大人就能直接要了他们的人头。
不过在听到崔子工的话时,郁卿就放了一半的心,毕竟杜醇厚好像一直都和米烟不是很对付……
只是郁卿没想到的是,一直和他不对付的杜醇厚居然开口道:“可以。”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郁卿有些吃惊地看着杜醇厚,就连米烟脸上也露出奇怪的神色:“事先说好啊,我这可是陈年佳酿,剩的不多,说好的两口就是两口。”
说完米烟还特意看了郁卿一眼,说道:“你就只能一口,嘴巴大得和牛一样,一口顶三口,我这一小壶酒给你喝两口就得见底。”
说着米烟边从一颗串在手腕上的珠子中取出了一壶酒。
那颗珠子是虚空元晶,在低阶修士中可是稀罕宝贝。但因为只有瓜子大小,能装的东西少得可怜,对于修士而言只是鸡肋,但米烟还是一咬牙用了不少军功换来了。换到这个可把米烟心疼得好几天没法集中精力修炼,谁能想到米烟居然拿这宝贝只是用来藏酒。
米烟取出酒壶之后开了封,一股浓郁酒香弥漫开来,他直接就灌了一大口,然后把酒壶递给郁卿。
郁卿接过酒壶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其实并不怎么喝酒,或者说不会喝酒,若是喝上一碗就能发半天的酒疯。
所以郁卿干脆将酒壶直接递给了杜醇厚。
米烟白了郁卿一眼,骂了一句:“大憨子你是几个意思,老子亲自给你递酒都不喝,看不起老子是吧。”
郁卿闻言也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去不看他。
杜醇厚接过酒壶之后,对着酒壶也是满饮了一大口,让米烟不由得将目光从郁卿身上移开,看了过来。
只是还没等米烟说什么,杜醇厚就将酒壶递给了崔子工,说了一句:“还算浓醇。”
闻言米烟脸上不由得露出得意之色:“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拿的酒。不过你可别以为夸了两句就能多喝两口,没门!”
就在这时崔子工也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撒了不少出来,而后崔子工一擦嘴巴,赞道:“好酒!”
米烟眼中露出心疼之色,看着洒出来的酒水,恨不得能上去舔个干净,然后抬起头之后看向崔子工的眼神颇为不善,只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声嘀咕道:“他娘的好酒就是用来这么糟蹋的?早知道老子不拿出来了……”
崔子工倒也不在意米烟说些什么,就要提起酒壶,再灌上一口。
只不过这次倒是不像刚才那样洒出来许多,喝完酒,他就把酒壶递给了郁卿。
郁卿接过酒壶递给米烟,米烟也不拿白眼看郁卿了,接过酒壶掂量了一下还剩多少,再往里面瞥了好几眼,这才有了些笑容,美滋滋地喝了一口。
“该我了。”杜醇厚说道。
于是米烟有些不情不愿地将酒壶递给郁卿,郁卿再递给杜醇厚,杜醇厚接过酒壶喝上一口,也没有马上递给别人,而是抬头看了一眼头上那轮明月,似在回味。
郁卿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诸位袍泽,生怕他们喝上几口就醉了。不过目前看来,诸位袍泽的酒量都比自己要强。
“到我了到我了。”崔子工说着就去抢酒壶。
米烟立刻就不答应了,急道:“欸锤子公,你已经喝完两口了!”
崔子工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替郁卿喝的嘛。”
米烟自然不会同意:“放屁,大憨子他只是没喝而已,你问问大憨子他愿不愿意把这口给你!”说着米烟凶神恶煞地看了一眼郁卿,崔子工也转过头看向郁卿。
郁卿有些慌乱,连连摆手,示意和自己没关系。
米烟以为郁卿的意思是不愿意,眼神一下子柔和下来,十分满意郁卿的表现,只是下一刻他就看到杜醇厚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米烟痛心疾首间就要抢回酒壶,不让这些畜生糟蹋了美酒,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与此同时,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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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烟四人听到这声音立即转身低头躬身行礼:“队率大人。”
仓促间米烟也来不及收回酒壶,只能偷偷瞥向杜醇厚,只见杜醇厚单手行礼,一手藏在背后。
米烟当即恨不得就要跳起来先给杜醇厚脑袋来一巴掌:“妈的单手执礼!妈的谁看不出你背后藏着东西!老子等会就说都是你偷喝酒,我是来阻止你们的。”
“那是什么东西。”低沉威严的声音来到米烟四人身前,米烟此刻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见队率大人那张方正古板的脸。
只是无论如何米烟都不能抬头,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是无辜的!
“拿过来。”
闻言,便是决定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米烟此时都忍不住额角冒汗,他偷偷瞥了一眼单手执礼的杜醇厚,见他先是一动不动,然后就直起身走了出去。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杜醇厚还是一介好汉。米烟看见杜醇厚擦身而过,心中暗道。
郁卿两手微微发抖,他有些后悔刚才只顾着看诸位同袍,没去观察四周,结果现在被队率大人发现了,如何是好。
然后郁卿就听见崔子工打了一声酒嗝,一股味道弥漫而开。
“说说,你们该当何罪。”低沉威严的声音说道。
米烟刚要跳出来撇清关系,就听到队率大人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这么好的酒,没人来喊我?”
众人闻言都不禁抬起头,出现在他们面前哪里是什么队率,分明就是他们的伍长汪磊。
汪磊对着酒壶喝了一口酒,露出陶醉的神情,他举着酒壶对着天上明月一摆,然后转过身提着酒壶对着诸位袍泽抱拳,微微一笑道:“在下汪磊,以此美酒敬天上明月,敬诸位同袍,多谢诸位与某同生共死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