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八坊正对正阳大街的商铺中,有两栋三层高的木质小楼。
其中一栋小楼的正门上挂着一面黑底金字的招牌,上面大书三个字——花映楼。
光看名字,总会让一些不明所以的外来人误会,以为是青楼一类的娱乐场所。
其实花映楼是一间非常正经的酒楼,而且在青萍城内的名气还很大。
花映楼有三绝,掌勺的大师傅手艺一绝,楼内自酿的果酒一绝,老板娘的姿色一绝。
有好事者宣称,花映楼三绝冠青萍。
花映楼自前些年开张营业起,便秉持着每日里只接待二十桌客人的宗旨,绝无例外。
也是因此,想要在花映楼内吃一顿饭,都得提前半个月左右预约,能否约得上,还要看运气。
花映楼没有老板,只有老板娘,外加掌勺大师傅,诸多帮厨、杂役、伙计。
老板娘不知名姓,城内人大多以老板娘称之,久而久之,姓甚名谁,也便不再重要了。
每日清晨时刻,花映楼前都会有一幕奇景,满腹经纶的年轻学子,自命不凡的少年侠客,或三三俩俩,或独身一人,都会聚集在花映楼下。
或是装作漫不经心散步看书,或是寻个路边摊吃些早点,一颗心思,却是都已经急不可耐的飘向了三楼还未开启的雕花窗。
卯时过半,三楼靠近东边的雕花窗准时被一双白玉一般的小手推开,鬓发微乱,睡眼迷离,但却难掩其天香国色的老板娘,倚栏而坐。顾盼之间,雍容惫懒的气质却是让观者无不目眩神迷,不能自己。
勾魂夺魄的双眸,波光流转,似在不经意间便扫过了楼下的每一个人。
凡是被这双美眸扫过之人,无不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
顿时,朗朗读书声,坐卧行走间带起的凌厉呼啸声,盖过了街道上摊贩的叫卖声,响彻这一片区域。
这些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总是想将自己最优异的闪光点表现出来,以期博得美人一笑。
当然,最好还是美人青睐,然后…
嘿嘿!想一想就觉得好激动呢!
住在附近有经验的租客,每到这时,便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比打更的都要准确。
老板娘衣衫稍显凌乱,但却绝不露骨,姿态慵懒的依靠在加了软垫的栏杆上,一双美目注视着楼下的市井百态。
楼下那帮人的心思,她自然明白。
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说不上厌恶,却也绝对称不上如何喜悦。
之所以每天睡醒之后都倚栏远眺一番,实在是因为好生无趣,想要看到一点点有意思的人或事罢了。
几个月前丁一坊便来过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长相嘛还算过得去,算不上英俊,却也评得上一句英武。
与楼下那群翘首以盼的青年才俊不同,那个年轻人环抱长刀于胸,静静的站立在街角,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的目光,冷漠的注视着过往的行人。
可是该死的,他却是都不往楼上瞧上一眼。
老板娘很不开心。
该死的男人,总是一副别人欠了他钱不还的死样子。
这人老板娘是认识的,之前在内城区的时候,偶有照面,却是从未有过交谈。
年轻人就这样抱着长刀,在街角站立了一整天,老板娘也依靠在栏杆上,看了他一天。
年轻人看着行人,老板娘看着他。彼此互不打扰,仿佛从未相识。
那一天,是一月十四。
待夜幕降临,本该更加热闹的街道,却是迅速的安静了下来。
摊贩、商铺,都早早的收摊回家,关门落锁。
原本热闹的街道,顿时充满了肃杀的气息,让人心中压抑。
街上行人一空,年轻人似乎也有些倦了,身子依旧站的笔直,怀中的长刀抱得更紧,夜色中宛如寒星的双目,却是悄悄的闭上了。
花映楼也关门了,顾客都没有了,开着门又有什么意义。
掌勺大师傅、帮厨、杂役等等都各自回家,紧锁房门。
再过几个时辰便是十五了,青萍城的夺旗日,这一天里,没什么事情的寻常百姓还是待在家里好一些。
老板娘却仍是依靠在栏杆上,不过身旁却是多了一张矮几,矮几之上两碟爽口的炒青菜和一壶仙桃酒。
“姓顾的木头,上来喝一杯热热身子吧,等下杀人的时候,也活络些!”
老板娘举杯相邀,这是青萍城内多少英雄豪杰梦寐以求的美事。
可那抱刀年轻人却好像聋子一般。
“木头!”
老板娘自讨无趣,低低的咒骂一声,抬腕一口饮尽杯中散发着清甜的美酒。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过,子时一到,清冷寂静的街道上,瞬间变得喧闹起来。
上百身穿统一服装,袖子上绣着字,手里握着刀,脸上带着浓浓杀气的门派中人,呼和着,朝街角杀去。
抱刀年轻人的眼睛睁开了,在他睁眼的那一刻,老板娘突然觉得天上的月亮似乎也没有那么明亮了。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年轻人怀中的长刀似乎发出了铿锵的鸣吟。
随后,年轻人修长的手指握在了刀柄上。
一道清亮的刀吟响起,一道雪亮的刀芒闪现,一股鲜亮的血光迸发。
喊杀声更加激烈,年轻人浑然不惧,一个人,一把刀,冲进了人群之中。
百多人、百多柄刀,对上了一个人,一把刀。
如此巨大的差距,无异于杀鸡用牛刀,无异于以石击卵。
战斗开始的突然,结束的更是诡异。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百多人里倒下了二十多,而抱刀年轻人虽然满身的伤痕,刀刃卷曲,却还是站着的。
站得笔直,且目光冷厉。
杀鸡用牛刀,刀卷了!
以石击卵,石碎了!
年轻人迅疾的刀和冷酷的眼,吓傻了还活着的人。吓得他们哪怕人多势众,却仍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送死。
是的,刚刚发生的事情已经证明了。
谁上前,谁便死!
帮主第一个上前,死了!
两位副帮主上前,也死了!
护法、执事、堂主这些人都死了!
因为他们都上前了!
抱刀年轻人身前五步之内,便是一片死地。
进入者死!
剩下的活人不想寻死,倒不是因为他们怕死。夺旗嘛!那都是大人物们才干的事情,咱们就是一群摇旗呐喊的小卒子,老大死了,无非就是换一个新老大嘛!青萍城的门派都是这么干的。
第二天,相比于外城区其它喊杀声不断的坊区,丁一坊却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安静!太安静了!
街道上、坊间,一个活着的人影都没有。
不只是活人,就连死人都没有。
唯一留下的,便是花映楼前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一大片鲜红的冰面。
血腥的十五日过去了,青萍城重新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和热闹。
对于每月十六日都会发生的势力变化,城内的民众们早已习以为常,只要是不关自身的生死和利益,该怎么过活还得怎么过活。
可是当人们走上街道,从街坊邻居口中得知了一些前夜发生的事情后,却都是兴奋的浑身颤抖。
一个人挑了一个门派?
这可能吗?
一月十六日,抱刀青年顾崇瑞接收丁一坊,大旗门建立。
二月十六日,顾崇瑞以下克上,以二阶巅峰力战三阶初段,击败铁血帮帮主,震慑铁血帮帮众,大旗门将丁八坊收入囊中。
顾崇瑞自此名扬外城区,人人皆称顾英雄,取年少英雄之意,与甲坊极恶帮帮主孙疯子,并称青萍城年青一代双星。
三月十五日,人们翘首以盼,期待着大旗门和极恶帮下一步的动作。
可惜却是让所有看客失望之极,大旗门和极恶帮竟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偃旗息鼓。
既没有对外扩张地盘,也没有其他门派打这两家的主意。
其他坊区杀伐依旧,大旗门所在的丁一坊,丁八坊。极恶帮所在的甲二十五坊。
都是安静的度过了夺旗日。
没了顾英雄和孙疯子这两人的搅合,其他门派的争斗都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任何的惊喜和谈资可言。
好无趣啊!
吃瓜群众如此想!蹭酒客如此想!老板娘也如此想!
本以为到了外城区会热闹一些,谁成想如今又变成了一潭死水。
“哎!真没意思!”
老板娘想着心事,抬起玉手撑住光洁圆润的下巴,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一副足以祸媚众生的慵懒神情。
下滑的衣袖里,露出一截白玉一般的手臂,看的下方的无知青少年们是口干舌燥,头昏脑热。
正无聊间,老板娘突然抽动了几下鼻子。
“咦!什么东西,好香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鲜香美味的馄饨只要两文钱一碗嘞!两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两文钱你买不了上当!这边瞅来这边看哎!皮薄馅大全是肉嘿!……”
听着颇为新奇的叫卖声,老板娘寻声朝街道上望了过去。
只见一名穿着灰色衣衫,头戴小帽,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毛巾的少年,推着一辆带着新鲜木茬的独轮车,笑容满面的沿街而来。
独轮车上支着一个燃着炭火的泥炉,泥炉上架着一口脸盆大小的铁锅,锅中沸水翻腾,在仍旧有些寒意的清晨,散发着迷蒙的水汽。
泥炉的一侧架着一张干净的木板,木板之上整齐码列着一枚枚小巧可爱的…嗯…好像是面球一样的东西。
木板的边缘还放着一摞空碗,旁边的一只碗中已经盛满了面汤,面汤上还飘浮着碧绿可人的碎菜叶和煮好的面球。
老板娘闻到的香气,正是由这个碗中溢散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