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纳兰性德
咚咚咚……
晨昱正在做美梦,梦到白惜默在楼下等她,就如同令狐冲在黑木崖等任盈盈一般。浑浑噩噩中貌似听到有人正在敲门,更糟糕的是在她还没有分清楚是梦是真的时候,她的母亲冯蕾已经破门而入了。
本就睡眼惺忪的晨昱,被冯蕾身上的珠光宝气闪得睁不开了。
晨昱眯起眼,边打哈欠边慵懒地说:“儿臣见过母后,不知您老人家有何事吩咐?倘若有敌国入侵,或者宠妃逼宫的要紧事……请容许儿臣……再迷糊一会儿,可好?”
冯蕾撇撇嘴,把一件白色连衣裙连带着内衣丝袜一股脑儿地砸到晨昱头上:“睡,睡,就知道睡!今天大学报到,你不会还要像往常一样睡到傍晚才起来吧?”
Oh,my god,险些忘记了今天要去学校报到的!
晨昱猛然坐起,睁大眼睛看了眼墙壁上的时钟,上面清晰地显示二〇〇四年九月一日上午八点五十五分三十六秒,都这么晚啦,怎么都没有人叫醒自己呢?
晨昱一个鲤鱼打挺,慌忙套上衣服,冲到阳台拉开窗帘,窗外依旧是绿柳婆娑,假山含翠,湖水涟漪,压根儿没有半个人影,梦中人并没有像梦境中那样出现在绣楼之下。
晨昱略有些失望地望着外面,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像极了离人的眼泪。
晨昱轻叹一声,还来不及伤感,便被冯蕾半拖半拽到楼下洗漱用餐了,随后便向学校出发。
汽车驶入常山大学,作为常山市土生土长的居民,晨昱对常山大学还算熟悉。当然,她这所谓的熟悉只限于之前来学校参观过,作为来报到的大一新生,对于即将到来的四年大学生活,晨昱感到陌生而又新鲜的。
汽车缓缓驶过花园似的常山大学,各色鲜花将历史悠久的校园点缀得五彩斑斓,显得生机盎然。一座座别具风格的教学楼,在翠绿的大树和娇羞的花朵的装饰下,更平添了勃勃生机,成了一道道美丽的风景。
晨昱摇下车窗,像个孩子般向外好奇地张望,秋雨已经停歇,太阳也露出了笑脸,甬道旁的花草树木随秋风摇曳起舞,袭来了阵阵花木幽香,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
果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呀!晨昱心里不禁感叹道。
等等!晨昱揉揉眼睛,定睛看去,再揉揉眼,继续看过去。
晨昱看到了与二十一世纪大都市格格不入的一幕,一对身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服装的父女正一人挑着一担行李,蹒跚而行。晨昱新奇地盯着这对父女,还有……她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运输工具,这东西是……扁担吗?
这场景实在是有些诡异,以至于多年后,这个场景还是会清晰地出现在晨昱梦境之中。
冯蕾也看到了,纳闷儿道:“花衬衫,喇叭裤,这不是我年轻时的打扮吗?哎,老晨,你快看,我们是不是开着车不小心穿越回二十年前啦。”
晨凌云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穿越剧看多了吧!不过,看这衣服的确有些眼熟。”
冯蕾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昱儿,快看看妈妈是不是变年轻重回二十岁啦?”
受不了冯蕾的神经质和冷幽默,晨昱无奈地笑道:“老妈,就算回不到过去也没有关系,你现在看起来也就二三十岁,依旧青春貌美。”她一边拍着冯蕾的马屁,一边拍拍前排司机的肩膀:“刘叔,靠边停一下,我下去帮我妈勘察一番,没准真穿越了时空也未可知呀。”
晨昱站在路旁的梧桐树旁,微风抚过她的衣衫,白衣飘飘,仿佛梨花仙子,她清丽的容颜和气质引来不少人的注视,但她并没有察觉,兀自好奇地看着这对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穿越”而来的父女。
这对父女居然还挑着被褥行李,包括脸盆和暖水瓶,还有些很奇怪的瓶瓶罐罐,这些东西在学校小卖部或者校外的超市买,不是更方便吗?
不知道是不是被晨昱强大气场干扰,女孩扁担里一个很小的盆子滚落下来,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冲着晨昱站立的地方滚来。
晨昱上前几步,不等那个小盆停下,已经将它接住了。女孩也赶了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对她说“谢谢”。
那是晨昱第一次见到房素梅,她的个子比晨昱矮半头,一米五八左右,平淡无奇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外惹人怜惜。直到现在,晨昱见过比这双眼睛更大更漂亮的,却再也没有见过比这双眼眸更加清澈、更加黑白分明的。
这双眼睛如同装在白玉盘里的黑曜石,对比强烈却又分外和谐。此刻,它们正带着羞怯和善意望着晨昱。
晨昱笑笑,问要不要帮忙,眼睛的主人摇摇头并再次致谢。晨昱好奇地问她,这个小盆是做什么用的,得到的答案是吃饭。
居然是饭盆!
女孩和父亲渐渐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但晨昱的目光还是能准确地锁定他们,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令女孩遗世独立。
晨昱报到完,交了学费和住宿费,领了学生卡和饭卡,并在宿舍楼外的告示上找到了自己的宿舍510。
宿舍的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舍友名单:
宿舍长:郑红方(数学系)。
舍员:郭秀彦(数学系)、李一诺(英语系)、房素梅(英语系)、汪茜茜(英语系)、晨昱(英语系)。
晨昱看到最后一个正是自己的名字,确认宿舍没有错。不过,她心里有些纳闷儿,为什么英语系的同学会和数学系的同学住在一起啊?
冯蕾拧眉道:“这怎么是一个混合宿舍呀?怎么还有数学系的呀?混合宿舍不好,有些乱的啦。”
晨凌云不满冯蕾的唠叨,没有接话,随手推开了虚掩着的宿舍门。
十七八平方米的宿舍里摆了三个上下铺,一共六张单人床,还有两张桌子,靠近门口的是嵌在墙里的整体衣橱,每边有三个。
靠近窗户的下铺上坐着两个女孩,正在整理床铺。
看到晨昱一家三口,一个瘦小的女孩子站了起来,笑道:“同学,你好,叔叔阿姨好,我是数学系的郭秀彦,你叫什么名字?”
不可否认,晨昱被郭秀彦的相貌惊到了,略微犹豫一下,还是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握住了郭秀彦的手:“秀彦你好,我是晨(zè)昱,很高兴和你们一个宿舍。”
坐在旁边那个珠圆玉润的女孩眨眨眼,不解道:“我们宿舍没有叫晨昱的呀,有个叫……叫晨(chén)昱(lì)……”
晨昱笑道:“你说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我,没错,我姓晨曦的晨,在姓氏中它读作zè,另外我的名字上日下立,读作yù。请问这位同学,你怎么称呼?”
微胖女孩咕哝道:“好奇怪的姓氏啊,我叫汪茜茜。”
打完招呼,晨昱便开始收拾行李,郭秀彦也过来帮忙。冯蕾再三谢绝,可热心肠的秀彦还是不听劝告,见晨昱选择了她的上铺,便勤快地爬到上铺帮忙铺床。
坦白说,晨昱对郭秀彦的第一印象是很矛盾的。一方面,她很勤快,也很热情,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另一方面,在晨昱过去的十八年里,很少见过像她这么……怎么说呢,说难看太过直接,也太伤害同学之间的情谊,换个词,特别,对!没见过她这么长相特别的女孩。
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体重充其量不过六七十斤,整个身材像一根木头棍儿,干枯发黄得像茅草一样的头发,黝黑的小脸上拥挤地分布着五官,还有紫色的青春痘,小得几乎看不清楚的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小小的蒜头鼻,小小的嘴巴。
旁边的汪茜茜虽然有些矮胖,但白净的皮肤,光滑的脸颊,大大的眼睛,微圆的鹅蛋脸,使她在郭秀彦身旁看着也无端漂亮了不少。
冯蕾一会儿嫌弃宿舍狭窄,一会儿又说是阴面,不向阳不好,张罗着要去找老师换个宿舍。
晨昱不胜其烦,便给晨凌云使了个眼色,晨凌云心领神会,当即就以下楼帮她买生活用品为由把唠叨埋怨的冯蕾哄了出去。
郭秀彦看着晨昱父母远去的背影,叹道:“晨昱,你妈妈长得真好看,这么年轻,看着像你姐姐。”
晨昱一边擦拭衣橱一边淡淡地说:“谢谢夸奖。我妈就是保养得好,每天两三千元一瓶的面霜抹着,每周还去做美容和SPA,没点作用也对不住她的那番折腾,不是吗?”
郭秀彦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两三千元一瓶的面霜,擦脸油不都是小卖部和超市摆的那种吗?最贵也就一两百元呀。她正在纳闷儿,就听见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一个弱弱并且有些奇怪的声音传来:“请问是510宿舍吗?”
汪茜茜皱眉:“什么腔调这么怪异,外星人吗?门外贴着,还明知故问,这人难不成是瞎的?”
郭秀彦不喜汪茜茜的刻薄和毒舌,微微摇头将门打开,笑着说:“新室友来了,欢迎欢迎,我是郭秀彦。”
“您……你……你们好,我叫房素梅。”
晨昱听着声音有几分耳熟,扭头一看,好巧,原来是刚才见过的“黑曜石白玉盘”。
晨昱愣了愣,笑道:“我们又见面了,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晨昱。”
房素梅羞涩一笑,点点头。
汪茜茜用眼角余光瞥了这对父女一眼,不屑地冷哼一声,嘴里咕哝:“不是外星人,却是土老帽儿。”
这是晨昱第一次住集体宿舍,感觉很新奇。当天晚上不顾老爸老妈的劝阻,早早在家用过晚饭,便回到了宿舍。
晨昱抬眼看看依旧空着的两个床铺,不禁纳闷儿,不知道这姗姗来迟的李一诺和宿舍长郑红方究竟是何方神圣,都过了报到时间了,居然还不来,就不怕被学校开除吗?
晚上四个女孩子洗漱,汪茜茜第一个抢占了卫生间,待了四十分钟才出来,剩下的三个女孩子谦让半天,推辞不过,晨昱第二个去洗漱,郭秀彦第三个,房素梅最后一个。
房素梅去洗漱时还不肯换睡衣,依旧穿着白天的衣服进去,过一会儿,她穿着街头地摊上常见的大背心大裤衩,耷拉着脑袋,一副乡下小媳妇的模样,羞羞怯怯地出来了。
郭秀彦看她的一身打扮,笑道:“小梅,咱俩的衣服像情侣装,你们看像不像?”
汪茜茜瞥了她俩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所有地摊上二十块钱一套的衣服都像情侣装。”
房素梅脸变得更红了,低下头,怯怯不语。郭秀彦生性豁达,不以为意,笑笑不语。
晨昱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笑道:“你们看,素梅的皮肤好白呀,白天竟没有发现,你们瞧她的手臂和长腿堪称肌肤胜雪。”
郭秀彦看了看,也笑了:“我本以为昱儿是我们宿舍最美的,当然也是咱们班里最好看的,竟没有发现小梅皮肤也这么好。”
房素梅脸顿时变得绯红,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赶紧爬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单裹住了自己,只留下脑袋露在外面。
晨昱一边用吹风机吹头发,一边微笑着说:“其实素梅的眼睛最好看,像是放在白玉盘里的黑曜石。”
郭秀彦在洗换下来的内衣,头也没有抬:“你们都生得好,哪像我。不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生成什么样,我都感谢他们。我难看是难看了点,但至少没有缺胳膊少腿,相比有些人我还是很幸福的。当然,如果能像昱儿那么漂亮、小梅那么白皙自然更好了。”
汪茜茜冷哼一声,放下手里的言情小说:“房素梅,我想问你一件事。”
房素梅抬起头,睁大眼睛,低声问:“什么?”
汪茜茜清清嗓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们山沟沟里,村民是不是对家里很穷又惹人讨厌的孩子很是瞧不起,经常欺负他们,还会用口水唾他们的脸?”
房素梅一脸茫然地说:“我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汪茜茜笑道:“不懂,那我就说明白些。请问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遭人唾唾沫,才会长那么多麻子,她们还说你白净,哼,咱们宿舍最白净的人是我!”
房素梅无辜的眼睛里泪光闪闪,喏喏半天,说不出话来。
晨昱被汪茜茜这伤人的话惊到了,放下手中的吹风机,定定地看着汪茜茜,幽幽地说:“茜茜,虽然我们俩是一个城市的,但长在市中心的我也不太明白你们郊区,哦,不,应该说是城市的贫民窟。请问,在你们那里,人们是不是对又刻薄又恶毒的小孩子特别厌恶,会逼他们从胯下钻过去以示惩罚,是也不是呢?”
汪茜茜怒视着晨昱:“晨昱,我都跟你说了,我们是郊区不是贫民窟。再说我也不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这和房素梅又有什么关系呀?”
晨昱清了清嗓子,笑容粲然:“这和小梅没什么关系,她长得又不矮,我就是好奇,你长得这么矮,是不是小时候就这般惹人讨厌,受过的‘胯下之辱’多啦,就再也长不高了。我说妹子,你即便崇拜韩信,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向淮阴侯致敬吧。”
汪茜茜将手中的书狠狠一摔,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晨昱,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咆哮道:“晨昱,我又没有说你,你干吗辱骂我。别以为你老爸是局长,你就耍大小姐脾气随便欺负人,告诉你,我汪茜茜不吃你这一套!”
晨昱心下好奇,汪茜茜是怎么知道她家里情况的。但眼下的情况,她也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她得先教训一下汪茜茜,让汪茜茜以后不敢再随便欺负人。
想到这里,晨昱用手指作梳,故作慵懒状,缓缓地梳理长长的头发,看也不看汪茜茜,轻轻地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是老祖宗流传千年的话,不用本宫教你了吧?你要是实在不懂可以去查查字典。念在你又丑又矮还没有家教的分儿上,本宫就不吝啬替你家长给你普及一下礼仪,别用手指着别人说话,因为你一根手指头对着别人,却用三根指头对着自己,不信,你自己瞧瞧看。”
看着汪茜茜气得直跺脚,晨昱倒是心情大好,微笑道:“不用谢了,跪安吧。”
郭秀彦赶忙打圆场,打断她俩谈话,说了一些和事佬该有的台词,还有团结和睦的话。
晨昱表示虚心受教,却故意不向汪茜茜道歉。时间到了,宿舍的灯自动熄灭了,大家躺在各自的铺位上,不再有人说话。
晨昱躺在上铺睡不着,怕影响下铺的郭秀彦睡觉,连翻个身都是放慢速度缓缓地,心里却在郁闷,今天第一天入学,为什么白惜墨还没有跟她联系,就连个短信也没有。晨昱心想是不是该出去跟他打个电话呢?哦,不行,他没有手机,我又不知道他宿舍电话号码,只能坐等他联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