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再吃些吧。。。”老王端了满满一盘牛肉，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乡亲们送的。。。”
“已经很饱了。。。”silence把碗筷放在一旁，“真的吃不下了。。。”
“可能人老了都是这个样子，对你们也关心不上。只能让你们吃饱，睡好。。。”
“那么，你在这里，算是幸福。。。”
“我没有少爷的智慧。。。”他停顿片刻，抬头看了看silence，缓缓补充道，“我的幸福是比较出来的。他们没我有钱，我感到幸福。但他们有家人，我没有，他们比我幸福。如果能把所有人能得到的事物加在一起得到一个能够比较的数字。。。对了，silence小姐。。。”说着，他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双手推到silence面前。“不要放弃，好吗？也许你可以康复。”说这话时，他的心头一颤。他跪在医院走廊尽头乞求上帝赐福让少爷恢复的画面涌上心来。在他看来，silence这样渡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比起少爷在医院里是好的多。但谁愿意放弃活下去的可能呢？没有人愿意，只有不得不放弃。他希望奇迹能够在silence小姐身上应验，否则它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同情也将丧失。
“干嘛？”silence看着桌上闪光的银行卡，露出甜美的微笑。表情略带淘气，声音也活泼许多。
“请你，不要放弃。。。接受治疗。。。”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很含糊，尽管他渴望奇迹，又怕悲剧重演，在这样一种矛盾中，他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留着它吧。。。”silence把银行卡推到老王面前。
“我已经老了，无论怎样善待自己，都是徒然。你还年轻。。。。还有。。。”他忽然停住。
“你在这里过的好吗？”silence转开话题，望着四周。
“一把老骨头了，要知道我在荒岛上生存过整整一个月。。。”
“荒岛？一个月？”silence充满好奇。
“是呀。。整整半年。。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望着绵延的群山，不禁感慨道，“许多事确实很可惜。。。silence小姐，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乐意至极。。。”
“这些事，老爷少爷夫人都不知道，算是我的秘密。我本打算把它带进棺材。但。。。。你是个好听众，不是吗？他们都太功利了。。。算不上好听众。我想我能理解少爷为什么不喜欢说话以及他为什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当我年轻的时候，喜欢一个姑娘。就是刚刚过去的那个，你可能没看见。她的家人执意把她许配给贵族，我们约好私奔。但最后她没有来，碰巧我有个表亲要去海上。我便乞求他带我一同去。他在一艘游轮上当服务生，那艘船从上海出发，经太平洋然后到美国。中途遇上风暴，我们几个人掉进海里。当我醒来时，正躺在沙滩上。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是一段十分煎熬的日子。。。”他那黄铜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可以说得上是地狱。我得提防野兽的袭击，还要寻找食物。最重要的是，没有同伴，得独自面对死亡的恐惧。那是个阴天，我一如既往提着一头磨得尖尖的树干，那算是长矛吧，去寻找野果。当然，我知道有的果子是有毒的，但艰难之处就在于我不知道哪些是有毒的，而且果子少得可怜。我爬上一棵树，摘了些果子，咬了一口，要知道，果子是比露水雨水好太多，我一时忘了危险，一口接一口吃起来。当我意识到不大对劲时，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脑袋开始发晕。在摇晃的世界里，我看到一头狼。。。”他忽得攥紧拳头，“是的，就是狼。我来不及多想，急忙向树上爬，不顾一切的往树上爬，它跑了过来，跳起来抓我。爪子刺进我的腿部。”说着，他掀开腿上的衣服，几道长长的疤痕清晰可见。“我感到自己要掉下去了，双手紧紧抱着树干。尽管很疼，但那种情况下是没有时间哀嚎的。它要是再跳起来，而我还没往上爬一些的话，我就要被它拽下去了。说来也奇观，即便脑袋是晕的，但对应做的事却异常清楚。我用尽力气向上爬，向上爬，不顾一切的向上爬。。。”他看着silence笑了笑，“当我再次醒来时，无比明媚的阳光充满世界。蓝色的大海的柔波缓缓扑上白色沙滩。蓝天和大海之间是自由飞翔的海鸥，一个新的世界。我从没见过那样明媚的阳光，也未曾看到那样柔美的海滩。我环视四周才发现我正躺在树杈上。我把叶子铺在伤口上，然后扯掉衬衣把伤口包扎起来。等了许久，看不到野兽，我缓缓爬下去捡回我的长矛。一时间，我竟觉得自己可以活下去。虽然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但却奇妙无比。就像开关被打开，一些东西被不可阻挡的释放出来。我觉得我有所改变，自那后，我变得小心翼翼。懂的把握时机，无论是去捡动物尸骨充饥，还是布置陷阱，甚至是驱赶它们，从它们嘴里抢食，我都能活着回到树上。。。”
“你就靠野果和动物尸骨生活了半年。。。”silence有些害怕。
“这只是一方面，碰上雨天的话。一直淋雨是会感冒的。我用枝叶在树上搭了个屋子，但是台风，蛇，都能爬树。直到一天，老爷和夫人乘游艇驶过救了我。。。我还记得他们看到我时的表情。我就像原始人，用树叶遮身，拿着长矛。当时老爷夫人在夏威夷的庄园度假，便带我去了那里。后来见我做事踏实认真，人也不坏。就问我，想回国还是留在他们身边。我自然是不想回去，这一留便是30多年。虽然我得救了，也回来了，但我始终没有走出那座岛。后来，少爷出生。孩子真是人世间最好的恩赐。他那么小，那么可爱。说着你完全听不懂的话，却能逗得你哈哈大笑。那是很纯洁的笑，仅仅是笑，没有别的什么。我的世界的冰川开始融化，有了涓涓细流。但是少爷毕竟是少爷，当他三岁时，就要上学。开始学很多东西，也没时间，我也不被允许打扰少爷。只有偶然的相遇，我才能看到他。直到他越长越大，开始了孤岛般的人生。也许，每个人就是一座孤岛。但少爷这座被白雪覆盖的岛却充满光明与诗意。”
“你又见到她了？不是吗？感动吗？”
“有些事真的难以理解。。。”他提起水壶往杯里续水，“我按照导航寻找自己的故乡，一个人在路边招手，我摇下车窗。尽管几十年未见，但仔细辨认一番还是认了出来。一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村庄后，我找到哥哥弟弟。后来听说，她嫁出去后不久，男人便移情别恋。僵持了一阵后，便离婚了。后来，这些年，再也没有嫁人。说真的，当我知道她的遭遇后，心里舒坦极了。算是报应不爽。但平静下来，最后还是悲痛占了上风。前不久，我开车出去又遇到她。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不一起走。她说，她从未收到我的信。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回信出自她母亲之手。而当我的死讯，当然是个假消息。是哥哥告诉我，当卓玛知道你殉身大海时，她像个发疯一样往车站跑，最后被家人拉回来锁在家里。最近，她经常来搭我的车。。。。”
“你要焕发第二春了。王叔。”silence有些幸灾乐祸，“我想，她是爱你的。不是吗？所以请珍惜吧。不要像我们一样。”
“许多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但有的却难以忘记。直到现在，我有时做梦还会梦到我身处那座荒岛。。。silence小姐。。。”他的眼神有些恍惚，“我觉得我们的处境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你们都活着，不是吗？”
“是呀，是活着。但距离爱情盛开的季节隔着无穷无尽的虚空。这是少爷的话。但我觉得就是在说我。我们虽然是活着，并且看起来还很硬朗。但应该当用于爱恋的岁月却在上个世纪。。。也许，我们不见面会更好。。。这样就没有流言蜚语，而且我们确实老了。不值得再让人说三道四。。。”
“哎呦。。。”silence拍了拍桌子，“你怎么老脑筋呢？”silence急不可耐，“你刚才也不是说了吗？我和X的一生只需要永恒的一天，但就是这样的一天，我们也不曾拥有过。为什么非要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才暗自悔恨呢？你要是真的爱着，而不是爱过一个人，你就会知道人的一生就是为了那样的一天，一个小时，一个拥抱，一个温存的眼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注意，目光相遇的刹那便是永恒。。。”
“这是少爷的话？不是吗？这就是少爷的话。我有印象。。。。”
“你不用管是谁的，只要它言之有理，即便是梦话是疯子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你要像你家少爷一样，而让那个女人重又遭受我的不幸吗？你要是爱她。。。”silence的声音忽然小了许多，“你就明白，那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也许你永远也不会明白，当你告诉我真相时，我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尤其是他还在那边等我。尽管我时日无多了。。。你不明白，一颗真心对人是多么重要呀，它是生命的全部呀。。。”silence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疾病，或者说只是偶然感冒了。整个人洋溢在一种喜悦中。
“可是。。。。”他向门外看了看，几个人边走边向屋内偷窥，随后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
“所以说，你的爱还不纯洁，不是吗？”silence似乎明白了老王的担忧。
“可能吧，silence小姐。我觉得你应该。。。不应该放弃治疗。。。也许奇迹。。。”
“看吧，你也拿不准，是吗？我不想那样死去。既然我不能如愿的活下去，至少得按自己的意愿死去吧。要是我错过了什么。。。”她想起自己的往昔，用手使劲捏嘴唇，“我已经肮脏不堪了，全身充满污垢与罪恶。只有在荒野上，我能感到自由。只有他的怀抱能让我相信，过去的确实过去了。我有愧于他，但在他面前，我不怕承认自己的罪行。因为他有一颗纯洁的心，温暖着我。。。”
“少爷确实很爱你。。。”老王补充道。
“是的。。。”silence傻笑起来，“当你要过奈何桥时，竟发现没有人呼唤你的名字。那多么让人遗憾呀，所以只能当孤魂野鬼了。。。”silence笑出声来，
“我不信那一套。。这点，我和少爷一样。。。”他抱起水杯，喝了一大口。“你知道吗？这是夫人送我的茶，和老爷少爷喝的一样。但我是个粗人，品不出其中味道，只是用来解渴。。多么糟蹋。。我还记得有次看到少爷喝茶，我也喝了一杯。少爷问我，如何。我说，苦，太苦了。少爷说，哭只是开始，细细品味整个过程，你就得到甘甜了。说的多好呀。。。对了，silence小姐。。。你还是把它拿上吧。。。”说着他把银行卡塞进silence背包，“无论你是否改变主意，至少是个保障。就当替我分忧了，好吗？当他们听说我腰缠万贯时，那真的挺让人无奈的。就当帮帮我，你收下它，我也踏实许多。就算梦见少爷，我也不至于内疚。否则。。。我该怎么面对少爷呢？你说呢？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么。。。好吧。。。”silence看着老王把卡装进背包，“你要用钱了告诉我。。。”
“怎么可能，我还有那么多。。。”老王如同收了满仓的土豆般正愁无处打发，“原来，钱多了，也让人惆怅，不是吗？真的挺佩服老爷，能驾驭那么多财富还不出乱子。。要知道。。。哎，人间的事，大抵总是如此吧。。。”说着，老王用袋子装了许多肉干塞进背包。
“这个。。。”silence用手挡住背包。
“人嘛，就是这样。总怕子女忍饥挨饿。。。”老王说着忽然僵了片刻，“至少我知道你饿了有的吃，心里会踏实的。Silence小姐。。”
Silence的手臂缓缓垂下，她忽然想起自己离家去大学的前夕，爸爸也是这样把许多食物塞进包里。
“silence小姐？”
“奥。。。”silence回过神来。
太阳已经越过屋顶，向山峦那边下垂。山坡上，许多牛羊已经趴在草地上，开始反刍。云朵遮挡而形成的巨大的移动的阴影缓缓掠过屋脊向河边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