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破晓黎明,当万丈光芒从黑压压的乌云下照射下来,这世界终于响起了鸟兽虫鸣。拨不开云雾,太阳只从黑暗的一角露开了小口,也为这世界镀了金边。
太阳如同最宽容博爱的圣人,层层叠叠扑向远方,经过几夜的蛰伏,它破碎黑暗,把生命撒向大地。
这天下发生的大事,碍不着平凡的生活,这一间破旧的四方小屋,更无从得知。
陈阿娘蹲在厨房,黑黄的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忙碌了一个清晨的她,专心致志地擦拭着那口黑糊瓷锅,发出呲呲的声音。
她把锅端起来有些费力,手上青筋凸起,微微喘着气,搬到灶台上。舀了一勺水冲洗了一遍,她又把抹布拧干,擦了擦自己的手。
面疙瘩下到沸腾的水里激起水花,香味也随之而来。少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娘,吃饭了吗?”
“诶,马上就好了。”陈阿娘抬头看了看他,漏出一个疲倦的笑容,“站在那儿别动,娘过来拉着你。”
陈阿娘把盖子盖上去,闷闷的烟味让她咳嗽了两声,她赶紧走过去牵起儿子的手。
感受到陈有命的手有些微凉,她攥紧了儿子的手。看着这个已经高过她半个脑袋的孩子,她忽然有些恍惚,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
“娘,怎么了?”陈有命的声音淡淡的。
“没事,今天冷吗?有命。”
听见儿子的声音,陈阿娘的手放了下来,声音带了点笑意,牵着儿子坐在桌子上,摸了摸陈有命的手。
“不冷。”陈有命白皙的脸上出现一点淡淡的红晕,陈阿娘知道儿子在笑,她心里不禁有些高兴。
把儿子安顿好,她走过去把盖子揭开,吹了吹火,燃烧的木柴慢慢停歇下来。她给陈有命盛了一大碗热腾腾的疙瘩面汤,拿出小橱柜里的小葱,切了点葱花进去。
她用铁刷使劲地擦拭着生锈的筷子,用水淘了淘,放在两个灰色的瓷碗上。
陈阿娘看着儿子吃了一口,问道:“娘做的好吃吗?”
陈有命点点头,又吃了一口疙瘩面汤。实际上他们每一天都是吃的面块和疙瘩汤这一类的,但母亲总是喜欢问他,她的手艺好不好。
陈有命慢慢的咀嚼着粗粗的面疙瘩,听着陈阿娘咕噜咕噜喝着面疙瘩的声音,他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娘那碗肯定没有多少面疙瘩,全是面汤。
他停下碗筷,用洗的发黄的短小白衫擦了擦嘴角,陈阿娘看见儿子的动作,正准备问他,却听陈有命说:“娘,这样的日子您还想过多久?”
陈阿娘的眼眶刷的一下红了,这个勤劳的妇人以为儿子受不了这样的生活。是她亏待她的儿子了。她诺诺的出声,“我…我们。”
陈阿娘有些委屈的声音听得陈有命一阵心疼,陈有命淡灰色的眼睛有些氤氲,他两只手摆了摆解释说:“不是这样的,娘。我有个好事情要给您说。”
“我以前在村里念书的时候听先生说,能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变动能控制它在筋脉流通,就可以做修行者。”
说到这里,陈有命的嘴角翘了翘,有些高兴地说道:“娘,昨夜我在房中感到肚子一阵翻江倒海,身体像有蚂蚁一样爬来爬去,过了一会儿觉得身体十分轻盈,现在细细想来,该是我无意间汲取到了世间灵气,开了窍一般。”
想象中的惊喜神色并没有出现在陈阿娘的脸庞上,看着儿子微微昂起的头,陈阿娘笑得很是勉强。
“有命,你都十六岁了,阿娘不知道你能不能比过村里其他孩子,你也没去念过书,但想来你无师自通,或许是个小天才呢。”
陈有命并没有听出他娘话中的意思,也没有感到陈阿娘声音的别扭异样。他拿起瓷碗把着面疙瘩,扶着陈阿娘的碗倒了进去。
陈有命捂了捂手,坚定的说道:“我也想变成修行者,就可以保护阿娘了,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
在这个自小瞎了眼睛的少年心里,只有成为先生口中说的上天入地的修仙者,才能不经受别人的侮辱,让阿娘过上好日子。
陈阿娘摸了摸陈有命的头,心里有些难过却又带着些甜蜜,“是啊,我的儿子一定很有出息。”
母子二人很快吃完面疙瘩,陈有命满足的擦了擦嘴,伸手摸了摸陈阿娘长满老茧的手,说道:“娘,明天我就去问先生,我能变成修行者吗,您说好不好?”
“好好好,你呀,快点回屋里去。”陈阿娘笑着打了打他的手,二人站起来,她牵着儿子的手把他牵到床边。
两个一干二净的碗和瓷锅叠在一起,冲刷一下便好。陈阿娘却在洗手台旁边站了许久许久。看着锅里一两粒没吃完的葱花,恍惚之间好像看到了她年轻时候的样子。
儿子…也要走上那条路吗。
那一年儿子出生,丈夫便被抓起傜役了,她苦苦熬了这么多年,却再也等不到他看看她一手带大的儿子。也罢,陈有命是个有缺陷的孩子,或许他是在怪她,怪她没把他们的儿子照顾好。
她记得她如花似玉的年纪,还在那个小院子里。父母亲很疼爱她,不强求她高嫁与谁,十指不沾阳春水,偶尔会幻想着某一天哪个强大而帅气的修行者在灯火阑珊处和她相望而生出一点暧昧之情。
那日出街游玩,她高高兴兴地从胭脂店里跳了好几样胭脂,涂涂抹抹之间,看见那人骑着骏马从街市飞驰而过,那模样好不俊俏。
陈有命从来没有在陈阿娘面前提过他爹,他是个心疼人的孩子。
陈阿娘摸了一把眼泪,叹息了一声,想着自己还是亏欠了这孩子太多。
记忆中的丈夫高高大大,年轻有为,虽然有两三房小妾,难得可贵的是他一个修行者对凡人发妻仍疼爱有加。
丈夫在宗门竞争力很大,也时常不回家,但好在家里下人从来不会仗势欺人。她安安心心诞下一子,那日传令过去,不久却收到他服役的消息。
妾室们仗着关系没给她分一点家产,那晚刀光剑影,她抱着孩子缩在卧房旁小小的衣柜里,缝隙中透过一点点微弱的灯光,她眯起眼睛看,只有一片红的白的。
家中巨变,有命的眼睛也是那时候瞎了。她的孩子是天生通窍,灵体通透,瞎了眼睛毁了一窍,她有私心把他带到这里养大,想要他陪在她身边当个普通人,却不想这个自小残缺的儿子居然可以自己开窍。
这也许就是命。陈阿娘这样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