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余生
“好的!”喀叶点头应道,压下对喀娜的担忧,将她交托给身旁的族人,接着跟随着大巫的步伐,一前一后走出了人丛。
“喀娜好点了么?”一边走,大巫一边关切问道。
“还是不太好……”一提到娜娜,喀叶的眉头就不自觉皱起,“整整一下午,她就总是发呆,不哭也不闹,反而更让人担心!”
“哎!这可怜的孩子,等过两天闲暇一点,我为她配两副草药吧,看看管不管用。”
“那太麻烦您了……”喀叶有些局促地说道,心中既有些期待大巫妙手回春,又怕大巫太过劳神费力。因为整个下午大巫都在为伤员们施展圣术、配制草药,好多用磬的草药他甚至还要亲自寻找采摘,忙得不可开交。
“应该的。”大巫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言语间,两人已与族人们隔了不近的距离,天色也越发暗下来,远处的草木渐渐失去了色彩,隐约只见连在一起的黑暗轮廓。
感觉差不多了,大巫步子一顿,双手微撑,红色的光影顿时弥漫在两人四周,隔绝了内外。接着他肃然转身,凝视喀叶:
“小叶,我有话要对你说!”
“什么事,大巫?”喀叶心头一凛,看大巫如此庄重,只怕事干重大。果然,大巫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喀叶眉头微颤,只听大巫轻叹一声道:“想必你们不少人也猜到了吧,这次强行施展‘枯叶重生大法’,让我的身体加速衰朽,就算有圣木大神的赐福,怕也是撑不了多久了……”
喀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跟着叹了一口气,实际上,在大巫苏醒之后,他便发现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大巫身上凝结,当时他便已隐有不祥的预感了!
“说起来,也多亏了这‘枯叶重生大法’,不然,我们怕是早已全族覆灭了!”大巫晃了晃脑袋,“每一次‘圣典仪式’,候选大巫都将有一次机会,灵魂和圣木大神产生神秘的联结。而‘枯叶重生大法’,正是我圣木族第三代大巫、惊才绝艳的图风在仪式上领悟而得!自此之后,我圣木族大巫代代通过‘灌顶’传承记忆,也期望从‘圣典仪式’上有所领悟,却终究不及图风大巫的卓绝天资,再无人能将这门秘法参悟到‘枯木逢春’的程度。即使是像我今天这样能透支寿限勉强施展的,这百余年也仅我一人能够做到。”
说到这里,大巫微微苦笑:“可惜……这门秘法的很多关窍我都难以领悟,只能勉强算是摸到门槛罢了!就算是能够做到‘枯木逢春’的图风,也曾自嘲只领悟到了这门秘法的皮毛!圣木大神的智慧浩如烟海,祂的法门,哪有这么容易领悟?!”
喀叶听得心中一惊:原来还有这样一层隐秘,圣木大神竟还掌握有如此逆天的秘术!
不过以圣树今天甫一苏醒便能镇压至少方圆数十里,震慑得雷石族所有人惊慌失措落荒而逃的绝世之姿来看,也只有这样的神通才堪符合!
不知我能不能从“圣典仪式”中领悟出什么秘法来?喀叶不禁仰望了一眼头顶的那道巨大黑影,眼中浮起一抹神往。
见他露出意动之色,大巫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小叶,以你今天所表现出的天赋和资质,说不定真能比我们领悟更多!”
“今天古多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只要你向圣木大神奉献你的虔诚,无论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大神都必将馈赠你祂的神光!”
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闪动着睿智的光芒,“我说得对么,外来的灵魂?”
喀叶浑身一震,与大巫定定对视了几秒,旋即长吐一口气:“大巫法眼无差,我确实是个异世界的灵魂,在一个多月前的树葬仪式上离奇复活的。”
自己的特异,落在大巫这有心人眼里,怕是早已不是秘密,尤其今天族里甫遭大难,在自己力挽狂澜之下,大巫还刚刚宣布自己为候选大巫,以大巫的睿智和族中的现状,他怎么也不可能再表现出恶意。
说完这一句话,喀叶心中猛地放松下来,感觉卸下了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大包袱。而大巫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堆叠的褶皱就像一朵绽放的菊花:“比我原本想象的要好,我还以为你很可能是异族呢,那样我会更加不舒服一点!唔……你那么多神异的地方,也一定和‘树葬仪式’上复活有关吧?”
“是的,”喀叶点点头,斟酌了一下说道,“我能看见许多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当别人运转神通时,我好像能神通流动的轨迹,它们就像……就像桑妮河中流淌的水流一样。”
“是这样么……”大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似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郑重说道:“好!那么小叶,咱们现在就进行‘灌顶’仪式吧!本来按规矩的话,‘灌顶’仪式一般都应该在‘圣典仪式’后举行,因为‘灌顶’仪式时,历届大巫的记忆碎片都会涌入记忆中,多少都会对心神有些影响,不利于在‘圣典仪式’上更好地与圣木大神进行沟通。不过……”
大巫顿了顿道:“我感到自己每一刻都在衰退下去,已然时日无多了,如果再拖延下去,万一一个月后,我已经施展不了,那就罪孽深重了!历代大巫的传承不能自我而绝,因此‘灌顶’仪式,也刻不容缓了!”
“而且……以你的特异,‘灌顶’仪式未必会对你造成太大影响。”大巫深深望向喀叶,“我总有一种预感,你很可能会创造出奇迹,说不定会将圣木大神的圣术领悟到前无古人的地步呢!”
喀叶心中一震,凝视着大巫隐含期冀的浑浊眼眸,庄严点头道:“好!定不负大巫所托!”
“你也放心,‘灌顶’仪式基本没什么危险,一旦发现你承受不住‘灌顶’仪式的冲击,我会随时中断仪式的。”大巫满意颔首,接着容色一整:“准备了!”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慢慢凝聚起红光,朝着喀叶的前额处按落。
而随着大巫手掌的靠近,喀叶心中蓦然升起一股莫名的亲近熟悉感,似乎自己最最亲近的人在呼唤着自己——
就在这时,他额头一凉,紧接着便似有浩瀚的洪流奔涌入脑海!
喀叶浑身一震,只觉刹那便置身一个个梦境,它们零碎却数目众多、短暂却异常真实——或是在丛林中与强大的猛兽搏斗、或是在一遍遍虔诚祈祷中提升精神意志、或是机缘巧合下终于搞清楚了某种草药的用法……
这一幕幕片段像剪辑一样浮现在喀叶脑海,却远远比普通的播放速度快上百倍,只是片刻之间,喀叶便感到头部胀痛难言!
大巫的眼神一霎不霎地盯着喀叶,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圣术的流转,一边密切关注着喀叶的精神状态。一旦感觉喀叶难以为继,他便会立即停止施法!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凝,只见喀叶一声闷哼,两道鼻血从他鼻端蜿蜒流下。
快要支撑不住了么?以他的年纪,也算不错了。大巫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便要结束“灌顶”仪式。可他手上红光才刚开始黯淡,璀璨的光华却忽然映亮了他的脸庞!
“那是什么?”一个正在部落废墟上忙得不可开交的圣木族人忽然指着远处,大声叫嚷起来。族人们同时抬头,诧异地望向那突然亮起的璀璨红白光点。
“什么东西?”一旁指挥的铁翎立刻紧张起来,连忙凝神细看,片刻后松了一口气道:“没事!那里面的红光明显是大巫施展圣术的光芒,你们继续干活吧!”
族人们点头称是,埋头继续劳作起来,却没发现铁翎依然遥望远方,面露苦思之色:“奇怪!那白光是什么呢?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
洁白与明红交缠的光华透过喀叶的头部,照亮了四方。喀叶的精神状态立时飞速恢复,再也没有了行将承受不住的现象!
大巫掌心红光再度亮起,而他眸中熠熠生辉,望着喀叶头上的一片璀璨,终于露出一抹欣慰:“果然……”
希望不一样的你能给风雨飘摇的圣木族带来新的希望吧!
……
巍峨的圣术主干处,响起桑忒斯空灵的低语:“唔,有点意思呢!”
她依然是一副灵光凝聚的虚体模样,视线似遥遥越过无数圣树枝干,毫无阻隔落在喀叶和大巫两人身上。
“是啊!”她的身旁,老人的脸孔也已从树干上凸显,用苍老的嗓音开口应道,“劫数重重之日,却也是英雄辈出之时。这小家伙应劫而来,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大作为!”
桑忒斯目光微凝,若有所思地看着,顿了片刻,她才接着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天机叵测,前路飘渺,希望还是太过渺茫了!”
说话间,她收回视线,再度望向眼前的老者:“今天天穹木阁下一反常态地苏醒,甚至还顺带震慑了几个凡人,如果我所料不差,您也有了某些预感了吧?”
老人沉默了一下,缓缓点头:“不错!我忽然心有所感,似乎有巨大的阴影正在靠近,死亡的劫难可能马上就要降临到老头子我身上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提前加快了苏醒。”
桑忒斯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轻声叹道:“不止是阁下您,连我都有了类似的不详预感。哎!看来真的有巨大的灾劫要降临了,比我预想的都要早好些年,真是前路多舛呀!那么,天穹木阁下,您准备如何应对这次灾劫呢?”
“见机行事吧!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老人沉稳地说道,“而且,很多时候,灾难何时到来,敌人强大与否,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管在危险到来时搏命战斗就行了——别忘了,我还只是一棵不会移动的树木而已呢!”
桑忒斯微微一愣,旋即面露佩服:“阁下能说有这份心境,已足见您的心境之坚,难怪您能有如今的成就。好吧……我今天来此,就是想告诉您,一旦真的出现危险,我一定会与您守望相助的。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比谁都明白,如果没有了天穹木阁下您的屏障,我们古埃国也安逸不了几天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桑忒斯,你真是个好邻居!有了你的帮助,相信一定能渡过难关!”
“希望如此吧!那么天穹木阁下,不打扰您了!”桑忒斯微微一躬,“临行之前,听听我的预言诗吧,说不定能您参悟出什么。”
她周身的光点缓缓消散,缥缈出尘的歌声,似乎从空间的另一端浸透入这方天地:
“繁星
点亮漆黑的瞳孔,
白月
点燃无底的狰狞,
天空
洒落紫红的血雨,
大地
化作污秽的汪洋,
最后一道日光呵
你是否注定要被这
永恒的黑暗
埋葬”
象征着污秽、死亡、绝望的场景和符号片段,迷蒙映照在桑忒斯周围,令人心悸的悚然感觉,也在这片土地上缭绕。
一曲唱罢,桑忒斯身上剩余的光点,彻底飘散湮灭在空中,老人沉思的脸孔也缓缓消融入树干,片刻间一切便似恢复了原状。
原地只有如泣似诉的余音袅袅飘荡在空中,以及鲜血、死尸的残影在闪烁中黯淡……
……
“踏,踏,踏”深沉的夜色中响起喀叶略显虚浮的脚步声。
“灌顶”仪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虽然有脑海中的奇光帮助他恢复了精神上的创伤,但是陡然涌入的许多记忆碎片还是让他头脑发涨,恶心欲吐,消化了很久才好受了一些。
借着隐约的月光,他越过一个个或在疲惫中沉睡、或在疼痛中呻吟的族人,来到了喀娜躺着的简易草垛。
喀娜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喀叶还以为她睡着了,等他走到喀娜身边,却蓦地全身一震,险些惊呼出声!
只见喀娜竟然还没入睡,睁圆的眼眸一片死寂,就像枯萎的草叶,全无孩童应有的灵动!
“娜娜!”喀叶喉头一哽,将娜娜紧紧抱在怀里,顿了顿,用微微颤抖的嗓音道:“娜娜,小叶叔叔给你唱首歌吧!还记得吗,一闪一闪亮晶晶?”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在低沉哽咽的声线中,喀娜的眼里渐渐浮起一层薄雾,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划落。
喀叶心中悲恸难言,轻轻抚落娜娜眼角的泪珠:“娜娜!你看这满天的繁星,最亮的就是阿巴和阿雅的眼睛,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每当想念他们的时候,你就看看天上的星星,知道了吗?”
“阿雅!”娜娜发出了恢复之后的第一声哭喊,声音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紧紧抱住喀叶的身体,用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悲伤。
两人相拥而泣,直过了好一会,喀娜才从喀叶怀中缓缓抬头,涩声问道:“阿巴和阿雅都不在了,小叶叔叔,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离开?”
“不会!小叶叔叔永远和你在一起!”喀叶立即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前所未有地坚定。
头顶处,一片星河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