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情62赴死
一望无际的红色海洋中，不知从哪里飘逸出越来越多的紫色浪潮，它们一刻不停地来回激荡，不仅扰动着海洋原本井然有序的流动，还飞快地向周围原本剔透的红色水滴侵蚀出越发深重的紫色。
老者眉头微锁，念头转动间，喀叶的神魂便被遥遥牵引，顺着无形的联系，刹那间脱离出来。
主干底部的缝隙外，白色的火焰忽然分开，一道红影从中喷薄而出，落在远处的地上。
红光消散，露出喀叶行将苏醒的身体。片刻后他便睁眼爬起，望着圣树上老人的面孔，第一句话就是急切问道：
“圣树大神，那些紫色的东西是什么？您有没有事？”
刚才在识海中，这些紫色浪潮可是给了他非常邪恶的感觉，甚至明显感觉到，自从这些紫色浪潮一出现，圣树大神渡劫的势头便不可遏制地开始放缓！
“不太好！这魔气不知道是什么路数，正在飞快地侵染我的神识，现在我已经有些昏昏沉沉、力不从心了……”老者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话语中的信息却让喀叶心底一沉，“桑忒斯说得没错，人族果然已空前强大，强大到了我们妖族已越发望尘莫及的地步，只怕这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不会的！圣木大神！”喀叶喉头一哽，泪水已忍不住夺眶而出，“您手段通天，必定有办法的……”
一阵微风吹来，似在抚摸喀叶的脑袋，圣木微微喟叹道：“生死有命，老头子我也活了几千年，早就看得淡了，只是不能在最后的时刻，和这群缩在天上的人族舍命搏一把，确实有些惋惜！若有一丝机会，哪怕鱼死网破，我也要拉他们同归于尽！”
说道这里，他微微一顿：“咦？你们的大巫有了点麻烦！”
……
眼看铁翎挺枪刺来，大巫眼中精芒一闪，立时便激发了秘术，欲要制住铁翎身上的圣力，眼前的圣木枪却急剧扩大！
怎么会？我的圣术怎么没法约束他了？大巫首次色变！
生死之间哪容半点犹疑，只是一个失神，铁翎手中的圣木枪已是点上大巫咽喉！
一旁的族人失声惊呼，急忙跳过来解围，却哪里阻拦得及！
眼看悲剧难以避免，铁翎却忽然立足不稳般踉跄了一下，圣木枪差之毫厘地从大巫咽喉错开，只在大巫的褚褐色麻衣外划出一道印记！
“咔嚓嚓！”他身下的土地忽地下陷，一下子便裹住了他的脚腕，接着是膝盖、大腿……在铁翎疯狂的嚎叫声中，他整个人迅速被填塞入泥土中，接着土石翻涌，原地转眼便平坦如故，只有淡淡的灰尘和土腥还残留着刚刚那惊心动魄的痕迹。
“怎么回事？！”族人们顿时炸开了锅，先是铁翎忽然发狂、刺杀大巫，眼看大巫就要血溅五步，铁翎又突然被大地所吞没！
“安静！”
大巫苍劲的声音中自有一股平抚身心的意味，族人们也很快压下了惊慌与恐惧，渐渐平息下来。
大巫顿了顿，一边理清着思绪，一边也是为众人解惑：“铁翎应该是中魔了，刚刚已经认不出我来了，甚至几乎把我都杀死。幸亏圣树大神把我救了下来……”
他还要再说，却忽然一震，回望圣树主干，震惊难言。片刻后才缓缓看向众人，嗓音前所未有地低沉：
“圣树大神刚刚传讯给我，祂说……祂已经快要支持不住了，这里也马上不再安全，祂……祂让我们所有人……立刻顺着祂开辟的通道，离开这里！”
伴随着他的话语，众人身旁的树干开始向两边分出，很快便空出一条笔直大道，遥遥通向远方。
……
“大巫怎么了？我去帮忙！”一听大巫有事，喀叶赶忙跳起。却听圣木说道：“还好，我已经解决了。”
这时，他转而看向喀叶：“小家伙，你也快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生路了，趁着我的一部分神识还能运转，快些逃出去吧！”
喀叶身畔，一些树木枝桠略有移位，很快延伸出一条通往外界的小径。
……
“什么？圣树大神快支持不住了？”众人皆震栗不已，不能相信，可是眼前的道路却无声地提醒着众人，局势已然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境地！再不走，就跑不掉了！
“咚咚咚！”“嗡嗡嗡！”
耳畔的异响越发密集和响亮，泛着荧光的紫色终于出现在族人们的视线！却是挟着无可抵御之势，在土地漫溢中、在兽群疾奔中、在枝条飞舞中，以铺天盖地的姿态向这边蔓延，让所有浸透出紫色的活物，都立刻被疯狂杀戮昏迷了神智！
所有人均倒抽了一口冷气，体会到了刚才铁翎心胆俱裂的心情，稍微胆小的妇孺已经忍不住“咯咯咯”地牙关打颤起来。
怎么办？艰难的抉择立刻摆在了众人面前，在即将到来的死亡威胁面前，天平的一端正飞快变得沉重！
“想要走的，就尽快走吧！你们也看到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大巫的视线从人群中划过，接着垂下眼帘，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有些人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颤抖，在死亡的恐怖面前，绝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泰然！
场面一时变得极度压抑，却忽然有一人跳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出口不逊、怀疑了圣木大神的古沃！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宏亮的话语从他口中连珠炮般说出：
“我不走！圣树大神养育我们、赐福我们，哪有祂一遇到危险，我们便舍他而去的道理！当祂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也必当竭诚贡献！”
“说得好！”古多也同时跳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凝出了圣木枪，高高举在了空中：“圣木在！我们就在！誓与圣木共存亡！”
其他战士们也忍不住热血沸腾，十数支圣木枪挺立空中，振聋发聩的呐喊声在丛林中来回激荡：
“誓与圣木共存亡！”
受到他们的感染，妇女、小孩们，一个一个也都慢慢露出慨然之色，清脆的声音中也满是坚决：
“没有了圣树大神，谁又会庇护我们？誓与圣木共存亡！”
“誓与圣木共存亡！”
大家的呐喊声汇聚在一起，犹如溪流汇成大海，竟不由变得磅礴高亢。大巫的脸上终有动容之色，清越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垂暮之感：
“好！不愧是圣树大神的子民！既然大家心意已决，那么我——圣木族第八代大巫森海，向伟大的圣木大神您，奉献我们的信仰！向您，奉献我们的生命！向您，奉献我们的，全部！”
一个个族人向着圣树跪伏倒地，开始在大巫的带领下进行着或许是此生的最后一次朝拜和颂唱：
“巍巍圣木兮
亘古长青
佑吾部族兮
泽被绵荫
生得汝赐兮
神由汝分
死投汝怀兮
魂归汝心
巍巍圣木兮
亘古长青
佑吾部族兮
泽被绵荫……”
“大巫——”忽有一个人影从树丛中奔出，却是已从圣树大神那里折返回来的喀叶。他虎目蕴泪，奔到大巫面前，接着深深地跪拜下去。
大巫张口欲言，终于顿了一顿，转为一声叹息：
“你怎么来啦！”
“我一定要来！”喀叶一抹脸上泪水，说话却是斩钉截铁。
今日情势凶险，在安排喀叶临时进行“圣典仪式”时，大巫已是将圣木族传承的火种传递到了喀叶手中，可以说，他本人已做好了求仁得仁的准备。而喀叶此时还依然现身此处，虽然辜负了大巫保留火种的初衷，却也用行动无声地表达了与族人、与圣树大神共存亡的决心。可以说，一切已都在不言中！
“小叶叔叔！”
稚嫩的童音由远及近，娜娜又一次扑入喀叶怀中，而喀叶紧紧地抱住她，又爱怜地抚摸着她可爱的脸庞，一串串泪珠从眼眶中汩汩洒落，却怎么看也看不够！
“小叶叔叔！”娜娜也是眼泛泪花，只想拥在小叶叔叔温暖的怀抱里，一直到永远！
可是时间却一分一秒被紫色所吞噬，大巫终于在人丛最前端长身站起，声音如晨钟暮鼓激荡在众人心中：
“献祭仪式，开始！”
一柄骨刃开始在人群中传递，一个个族人将右掌心划开一条长口，血淋淋的手心开始往圣树的树瘤中按落！
“刺刺刺！”
树瘤中有潮水般的黑色枝条涌出，飞快探入族人的身体，片刻之后，族人便全身渐渐泛起红褐色纹理，彻底化为一段树木。
古多、古沃……一个个战士们压抑住激发红光驱散吸血枝的本能，在越发断续低沉的吟唱中缓缓干枯下去。
还有妇女、儿童们，在嘤嘤啼哭中，她们也缓缓伸去了带血的手！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不熟悉的族人，生命都在献祭仪式中飞快消逝，甚至还有一对襁褓中的婴儿！对了，一个多月前还因为他们的出生参加过篝火晚会，可是现在，却已在哇哇大哭中被他们的母亲在悲泣中划开了手指，母子一起缓缓泛出红褐的颜色！
惨景历历，喀叶的双眼不觉已是一片通红，浑身因痛恨和痛苦而不住颤抖，就在这时，他忽觉怀中微动，娜娜竟已从自己怀中爬起，看样子是要走向身旁树干的方向！
“娜娜！”喀叶悚然而惊，急忙抓向娜娜的手腕，声音中第一次满是凄惶，“你……你不要去好不好？”
他忍不住望了一旁逃生的通道，心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因为他委实不忍娜娜这幼小的生命便这般消逝！
“大家都去了，我又怎能不去呢？”娜娜的小手避过喀叶的拉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坚决，仿佛转瞬间已大了十岁，“答应的事情总要试着做到，这是责任——小叶叔叔你说过的，对吗？”
喀叶心头一震，娜娜已是走近树干，苍凉一笑道：“再说，等投入圣树大神的怀抱，说不定就能看见阿巴和阿雅了——也许他们就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喀叶油然抬头，却只见天空阴风四起，黑云如墨。而娜娜眼光却泛出熠熠光华，视线仿佛穿透了黑云，看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颗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上放光明，
好像许多小眼睛……”
她轻声哼唱的声音缓缓沉寂，终于也化为一截不再言语的木柱！
“娜娜——”喀叶发出凄厉的长叫，搂住娜娜化成的木柱痛哭不止！
良久，他才缓缓中止了哭声，一手仍然搂住娜娜，一手探入了和娜娜相同的树瘤之中：
“娜娜，到了下面，小叶叔叔也陪着你，永不分开……”
……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的圣木族人也转为红褐色的木桩，大巫的脸色早已遍染苍凉，萧索的低喝在空中回荡：
“献祭仪式，礼成！”
他褚褐色的麻衣条条落下，钻入土中，化为无数盘根错节的根系，木纹的褶皱飞快从脚下攀上全身，不可逆转地向着树躯转变！
“巍巍圣木兮
亘古长青
佑吾部族兮
泽被绵荫
生得汝赐兮
神由汝分
死投汝怀兮
魂归汝心
巍巍圣木兮
亘古长青
佑吾部族兮
泽被绵荫……”
他孤独的颂唱依然庄严而肃穆，只是在风中渐渐低沉，终于彻底沉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