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镖局
一月后——
“喔喔喔!”雄鸡的鸣叫声在冬日的寒风中分外清冽,苏叶从床上一跃而起,在麻麻亮的天色中快速洗漱穿戴,开始在厨房忙里忙外起来。
前院里武师练武时的呼喝声不时传来,偶尔还会听到一两声刺耳的锐响,每每让在厨房中忙活的苏叶动作一顿——不用说,那是骆大当家的秋水剑斩入青砖的声音。
等到好不容易张罗完众人的早饭,掌勺的大师傅便对苏叶喊道:
“小叶,去买十斤白菜,五斤萝卜,两斤大葱,四斤……对了,再割两斤坐墩肉。”
“好嘞,杨叔!”苏叶赶忙应着,手中的碗筷又快了三分,囫囵着一边吞下早饭,一边收拾着从厨房中快步走出。
还没穿过外院,正在角落里劈柴的李师傅已觑见了他,扬声喊道:“小叶,柴火快不够了,一会记得再去城外头劈两捆!”
“好的,李师傅!”苏叶点点头,又带上了一把柴刀,快步出了镖局。
他一路风风火火,先是采买了饭食和烧酒,接着便去城外砍了两大捆柴火,一刻也不耽误,却也直到半下午方才赶回了镖局。
这时他已是浑身大汗,又饿又累。自从他脑海的异宝被那蛇身女神桑忒斯用“迷幻星力”封禁之后,他原本变态的恢复力也彻底退化到和常人无异的程度,此时他只觉两腿发颤,腹中微鸣,浑身像要散架一样。
可是他的脚步却没由来更快了两分,几乎是小跑着交接完了所有的事物,顺带在厨房里狼吞虎咽了半个冰馒头,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来到前院。前院正有三四个武师各占一边,各自操练着拿手家伙,而苏叶则眸光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其中一个矮壮武师的演练。
这矮壮武师演练的正是枪法,此时只见他呵斥有声,长枪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横拦直刺,颇有一番威势,偶尔,枪身上甚至还能泛出几道隐约的白光。
苏叶一霎不霎地盯着,眸子亮得出奇,直过了半盏茶时间,这矮壮武师才收了架势,浑身汗气蒸腾出袅袅白烟,略有些气喘地找了个椅子坐下。
苏叶早有准备,一边将干毛巾和一个葫芦递将过去,一边笑道:“苏师傅,你打得真好!来,尝尝这个!”
“咦?酒?”一见到葫芦,苏师傅眼中便放出光来,迫不及待接过一闻,只觉酒香沁人,顿时身体酥了一小半,忍不住“咕咚”灌了一口,好一阵摇头晃脑,这才满足地咂了咂嘴,“啧啧!真个舒坦!你一定是在老毛家打的‘女儿红’,对不对?嗨!小叶,你这也太客气了,昨天刚领的月钱,今天就给我买酒了?”
“啥都瞒不过苏师傅您,”苏叶笑了笑,“苏师傅您爱喝便成,下个月我发了月钱,还给您打来!”
“诶,你有这份心就好了,哪能这么破费,你一个月的月钱可不多呢,下不为例啊!”苏师傅摇摇头,“来,小叶,再把我这几天演练的‘威虎枪’演练一遍。”
苏叶点点头,从场边抽出一支小了一号的木枪来,开始一招一式地演练起来。
“呼呼呼!”木枪挥舞,发出呼啸风声。苏叶时进时退,手中长枪上下纵跃,除却动作稍有凝滞、劲力稍弱外,几乎已和苏师傅演练得一般无二了。让旁边呷酒观看的苏师傅不由露出满意之色,苏叶刚一演练完毕,他便忍不住站起赞道:“小苏娃,你可真是个练武的材料啊!不错!这才半把月的工夫,你就能把我这‘威虎枪’演练纯熟啦。接下来么,就是水磨功夫,一个是打熬功力、增长气力,一个就是熟能生巧了,哪一天你做到耍枪像吃饭和喝水一样自然,让手上的枪比脑子还快的时候,那功夫就到家啦!”
“这样么?”苏叶点点头,脸上却没有自喜之色,反而沉吟了一下,迟疑着问道,“呃……苏师傅,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小家伙吞吞吐吐,快说!”苏师傅没好气地拍了拍椅子把手。
“是这样的,苏师傅,我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让手中的兵器亮起光来,就像……就像那天骆大当家那样。”苏叶试探着问道,忙又补充,“苏师傅您莫见怪,要是这中间有啥隐秘关窍,你不便透露也罢。”
“嘿!原来是问这个!”苏师傅笑了笑,嘬了口酒,“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小家伙还有点眼力价嘛。不错,骆大当家出手如电、锋锐无匹,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他剑上的白光——那可不是寻常物事,却是骆大当家练就的真气,外放到他兵刃上的结果。有了它,不止能让他身手更加矫健,连他手中的兵刃也会变得如臂使指,平生许多威力。”
“那……如何能练出内力呢?”苏叶两眼放光地问道。
“我要是知道,我也早练出内力来了!不然就不是骆大当家,要变成苏大当家了!嘿嘿嘿!”苏师傅半是自嘲、半是玩笑地摇了摇头,“练武的法门么,好些的差不多都是在武道宗门、又或是高门大阀里面,我这点把式么,只能算是民间流传的大路货色罢了。”
“啊?”苏叶隐有失望,接着挠了挠头,迟疑着说道,“不对啊,苏师傅,我看您挥舞长枪时,有时候也能发出一些淡光来,但那不应该便是,你说的内力么?”
“哎!是,那是一丁点内力,却是长久习练才打熬出的些微内力,只有某些熟极而流的招式我才能发出。对付寻常人等还行,真要是对上个高手,一个管打我十个!”苏师傅怔了怔,苦笑着摇了摇头,“嗨!我这点功夫也就胡混胡混罢了!小叶,你天资是真没说的,人也勤勉,要是找个好师傅,说不定还真能出息,跟着我这不称职的师傅,还真是埋没了你!”
“苏师傅说的哪里话?多亏您开诚布公、教授晚辈武功,不然我哪能有这份福气?”苏叶诚恳说道。他这番话发自肺腑,武师们的功夫未必多么高明,但很多人也不愿意就随便传授旁人。镖师们有些忌讳深的,甚至都不在院子里面演练,而是自寻僻静处独练。像骆大当家,每天清晨都会在内院中演练,却每次都会紧闭内外隔门、禁止闲杂人等进出,也只有他内院中居住的亲眷能有幸一睹他“叠浪剑法”的风采了。
而苏师傅或许是因为和苏叶同姓、有些亲近,或许是看苏叶求艺若渴,或许是看苏叶为人勤勉本分,因此于半月前便开始教授他“威虎枪”的武艺,此时苏叶已然差不多初步掌握了。
“小叶你也莫灰心,先好好习练着,说不定哪天有了机缘,学到上乘武功,说不得就是个大高手啦!到那时——上天入地,只作等闲!”却听苏师傅煞有介事地勉励着他,最后八个字更是如唱戏般拉了个长腔,让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苏叶啼笑皆非。
“铛铛,铛铛,铛铛……”
嬉笑间,一串锣鼓声忽然自内院响起。
“咦?什么声音?”苏叶诧异张望,苏师傅已凝神细听,片晌笑道,“哦,是叠声锣,大当家有事召集大家伙,莫不是有买卖了?嘿!俩月不开张,开张吃俩月!又有钱买酒喝喽!”
苏叶不禁失笑,苏师傅第一好开玩笑,第二便是好酒了,每次都把绝大多数月钱贡献到酒肆里面,而每一次押镖的赏钱对他来说,就是一口口醇香的美酒!
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往后院聚拢,骆大当家果然已立在台阶正中,等到三轮锣罢,人群汇聚,骆豪便扬声道:
“弟兄们,又有生意来了!县府有两车税银要送往榆林郡城,大家伙收拾收拾,明天出发!”
“嘿!周县令又急着送礼去了……咳咳!”苏师傅调笑了一句,正巧被骆豪听见,遥遥瞪来一眼,让他不禁越说越小声,干咳着遮掩过去。
“不过么,赵二当家因偶感风寒,这次没法来一起护镖,人手要略略调整一下了。”说着,骆豪便开始一一安排,有条不紊。
苏叶在下面静静听着,只见在骆豪一一安排下,除了在镖局临时打杂的伙计,绝大多数武师都被安排了任务,心中暗想道:这几乎是倾巢而出了,想想也是,振远镖局地处穷乡僻壤,人手本就不充裕。这般做来,人多势众,也不失为一个壮声势的好办法。
思忖间,骆豪已全部安排妥当,宣布解散。这时,他忽然想了想,向苏叶望来:“小叶,你跟我来一下!”
“我?”苏叶指着自己鼻子愣了愣,一边急步跟上,随骆豪进入里间,一边心中暗暗罕纳:难不成这里有啥活计要交代给我?
等到两人进屋,骆豪沉吟片刻,缓缓道:“小叶,这一个月来,你的表现我也看在眼里,比我原本想象得更好,不少人都对我夸赞过你,说你吃苦肯干,办事机灵,看来当初招你进来,还真是一件好事。”
“都是大家的抬爱,我只是做好份内事而已。”苏叶自谦道,脸上却殊无喜色。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穆老伯,自月前分别后,自己就成了镖局中的打杂,每天忙里忙外,始终都抽不出空闲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骆豪哪知他心里的活动,见他态度恭谦,毫无骄态,更增一抹赞赏,含笑问道:
“月钱呢?你年纪小,本事又弱一些,只给你开的是五十月钱,你还满意么?”
苏叶黯然之色一闪而逝,却也说道:“骆大当家说得哪里话?能有这一份活计,我已十分知足了!”
只是照这样下去,攒够穆老伯的看病钱还是遥遥无期,所以我更要加紧学本事,好早些把月钱涨起来。
骆豪点点头,开始在房里来回踱步,似在权衡着什么,最后终于站定,仿佛下定了决心:“这次走镖……你也去吧,正好我看你跟老苏走得近,让他多带带你,也跟着见见世面。”
“啊?我也去?”苏叶惊叫一声,心中颇有些不可思议。他初来乍到,年纪又还轻,早已做好作“留守儿童”的准备,没想到骆大当家斟酌再三,竟是让自己也跟着走一趟。不过他惊讶之后,马上便正色道:“那我这就去准备!”
骆豪点点头,容他告退,等到房门关上,他还在凝重地注视着前方,视线飘渺:
赵二当家以前可是金河县的总捕头,黑白两道都卖他几分薄面。这次走镖他称病不能成行的话,可少了些稳当、多了些风险。说起来,这件事本身就透着蹊跷,官府的税银平时鲜有这般紧急,今天接镖,明天就要出发,而赵二当家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自己刚接下这单,他才吭声,巧合得太过离奇。
隐隐地,他感觉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挺下去——行走江湖,讲的是个脸面排场,镖要么不接,接了便万没有再退镖的道理。否则,他以后也不用再这行混了。
也正因此,自己硬着头皮,也得把这趟镖护好;也正因此,才要调集所有用得上的力量,务求应对完全,以防不测。
思忖间,他突然听到人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骆豪微微一怔,推门而出,仰头望天,只见一点点白色在视线中渐渐密集,越发扩大。
点点凉意落上头脸,很快浸润成些微的凉意,骆豪视线一低,瞭望向被寒意笼罩的苍茫大地,低声叹道: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