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诡谲
疼……好疼……
无穷无尽的疼痛,仿佛潮水一般袭漫上全身,一浪接着一浪,便要将苏叶彻底淹没。
那不祥而压抑的气息,便似一张惨碧色的大网,每当苏叶想要挣扎着浮出水面,都会被它紧紧束缚,不断沉下。
下沉,下沉……
眼前的光明渐渐寂灭,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蔓延的黑暗,就要伴随那不祥压抑的沉重气息将苏叶的身与心、魂与灵一道湮灭!
恍兮惚兮间,苏叶竟荒谬地产生了某种莫名的熟悉感,这即将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感觉,竟与当日圣木族的“成人礼”仪式有着某种惊人的相似!
苏叶心头一震,耳边仿佛又响起大巫震人心魄的话语:
“坚定自身的意志,忍耐肉体的疼痛。在内心中想象,圣树大神的英姿!”
圣树大神!原本长驱直入、已然在苏叶胸前自然凝聚的碧青光芒速度似乎微微迟缓了一点,而苏叶即将沉没的意识却蓦地一清:
喀娜、喀巴、阿雅、达山、大巫……一个个名字闪电般从脑海掠过,最后停格在圣树大神那深邃凝视的脸庞!
苏叶的意识陡然一清,求生的意志不可遏制地浮出水面:
我,圣木大神唯一的传承者,有幸承载了祂最后的遗泽,难道就这样万事皆空了吗?
我,圣木族最后一任大巫,难道就这样为圣木族画上一个遗憾的句号吗?
我,两世为人,辗转万里,还有太多愿望没有实现,难道就要埋没在这里吗?
不!我不甘心!我要活着!
一声声坚定的呐喊澎湃而出,让那一直萦绕心头的压抑气息都似有震颤、摇曳!
苏叶一直僵直不动的身子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体内一股原本早已溃散的气息却悄然凝聚,自然而然抵消着碧青气息的影响!
蕴丹田、升脏腑,那一股虽然羸弱但异常顽强的银色气息自然勃发,然而行至前胸,却蓦地一滞!
苏叶的全身骤然一紧,仍未苏醒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在刚才真气导引到前胸的一瞬间,却忽然有一股莫可言喻的剧痛从该处蔓延到全身、深入骨髓!
正是那一团鸡蛋大小的碧青光晕,如同坚冰般顽固不去,每被冲击一次便微微亮起,将锥心般的痛苦蔓延开去!
片刻之间,苏叶的身体便连连颤抖,汗如雨下,青筋暴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克制的痛苦!
然而那一股银色气息却毫不犹豫,仿佛化作一柄向上的枪尖,疯狂刺击、永不疲累!
一如那不断痉挛的双臂上,仍然死死攥紧的木枪,似乎在无声诉说着:
永不言弃!
“当!”“当!”
兵刃交击声不断传来,裘利和骆豪一个口角血污,一个脸色青灰,俱都气喘吁吁。
只是骆豪却明显落在下风,不仅剑上再也没有一丝银光,已与凡铁无异,连步履都踉踉跄跄,随时都要跌倒在地。
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余毒未清又连连压榨内力,此时已然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关头!
“当!”又是一爪袭来,骆豪勉强抬剑,胳膊却不听使唤,随手便被裘利一爪拍飞长剑,食指疾伸,便要点在骆豪胸口。
眼看再难幸免,骆豪眼中忽地露出一抹异样的神采,左手的储物戒中刹那光华闪动,屈指弹动间,一道金光一闪而逝!
“着!”同一瞬间,裘利刚刚点中骆豪胸口,正自狂喜,忽觉右眼剧痛!
“啊——”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捂着脸在地上翻滚在地,竟就要从陡峭的崖壁翻下!
“咔嚓!”
眼看就要坠落下去,两只铁爪却蓦地抓入石缝间,裘利一点一点地勉强爬起,露出那一张鲜血淋漓、右眼已成烂窟窿的脸!
“哎!”骆豪发出最后一声叹息,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呆滞。而裘利艰难站起,缓步向骆豪走去,剧烈颤抖的脸上流露出不共戴天的深仇: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手中光华一闪,一个亮晶晶形如刺猬的物事又被握在手中,竟是又一只“暴雨梨花针”,正正指向躺在那已然一动不动的骆豪。
这一瞬间,他已然忘却了主上的交代,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骆豪彻底射成刺猬、再大卸八块丢去喂狗才能泄心头之恨!
就要抠动机括,却忽然肩头剧痛,一柄长枪从后射来,透肩插入!
“啊——”裘利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呼,再次从陡峭的崖壁上翻滚而下,这次他终于没那么好运道,仆跌着坠落崖边!
望着他终于伏诛,苏叶长出一口气,从地上艰难爬起,他刚一冲破那碧绿真气的桎梏,醒来便看到裘利正逼近生死未卜的骆豪,便于千钧一发之际投来一枪!只是浑身肌肉酸痛得有些不听使唤,不然刚才一枪必能扎穿他的脖颈!
“大当家,你怎么样?”
一边叫唤着,苏叶一边赶去察看,却见到骆豪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眼虽睁,却呆滞空洞。
苏叶略一思忖,撕开他的前襟,果然便见到一团鸡蛋大小的淡淡青晕。
怎么办?苏叶念头转了几圈,便将掌心对准了骆豪胸前。
也只能这么办了!苏叶自己有前车之鉴,知道这诡异青光拖延不得,早一刻拔除便多一分希望。只是他内力喷吐的法门却只有骆豪昨天教授的导引至兵器上的办法,也不知在人身上合不合用,不过现在情势紧急,也只能行险一试了!
这时他内力稍吐,初时毫无反应,等到他略略加力,便见到光晕忽然一闪,骆豪原本呆滞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痛苦。
苏叶却眼前一亮,知道这法门确实管用,连连催迫几次,便感觉到骆豪眼睫抖动,同时开始有意识地一次一次地冲击那碧青光晕来。
这般二人合力,果然效果卓著,约摸冲击了三四十次,碧青光晕便蓦地一震,终于溃散,消隐不见。
苏叶忙惊喜问道:“大当家,你怎么样了?感觉好点了没?”
骆豪缓缓睁眼,一双眼睛先是迷茫,继而缓过神来,望着苏叶,忍不住喟叹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没交代给阎王爷!裘利呢?”
“他已坠落山崖,应该死了吧。”苏叶说道,顺势望向裘利刚刚坠崖的方位,却正巧被山坳挡住视线,看不真切。
骆豪点点头,开始吃力地站起:“真是匪夷所思,你竟能自己醒来!裘利那一下爆散护体真气,你应当首当其冲才对,你到底是怎么醒过来的?”
“那就是护体真气吗?果真诡异!”苏叶喃喃道,接着回忆起刚才无数次在锥心疼痛中冲击前胸经络的经历,想了想说道:“而我之所以能突破……大概是因为我绝不甘心死在这里的缘故吧!”
骆豪微一默然,瞟了眼苏叶汗透衣衫,犹在微微颤抖的全身,哪还不知道刚才苏叶经历了怎样的一番凶险和挣扎?
不提苏叶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才能在那股压抑的气息中保持清醒,便是胸前的那道禁制,以自己内力之深厚,与苏叶两人合力都要数十次方能冲开,苏叶这初出茅庐的小子没有数百次、乃至上千次冲击又怎么可能成功!
想到这里,他不由郑重看向苏叶,眼神已然不同以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苏叶,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能入静有成了。以你心性之坚,我十数载游历,也只在寥寥数人身上见过!”
“大当家,我哪有你说得这般好?”苏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骆豪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银光,神色微微一变:
“那是什么?”
“咦?这不就是……暴雨梨花针?”苏叶也是诧异莫名,就要捡起细看,却听骆豪大喝一声:
“别摸,小心有毒!”
苏叶触电般缩回手,便见骆豪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裹住暴雨梨花针,接着飞快地收进储物戒里。
只是做完这一切,骆豪的神情不见轻松,反而更加沉重,念头如铅云般沉甸甸压在心头:这怎么可能?暴雨梨花针做工精良,在官府中都不算大路货,我也是当年远远见过几个世家公子亮出来过。昨天裘利那杂种亮出一个,我还道他只是踩了狗屎运,但现在看来,怕是远不像那么简单,反而像是有人专门供给他一样!
再联想起裘利学会的这绝不属于玄阴门的邪术和追踪秘法,以及本次押镖中的种种波澜,骆豪便感觉有某种巨大的阴谋,正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般向自己笼罩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务必快走!”他脸色越发低沉,蓦地当机立断道。
……
数个时辰后——
山寨中,一片愁云惨淡,众喽啰围着躺在担架上、面如金纸的裘利,表情各有不同,有些人目光闪烁,明显已起了异心。
“真是个废物!”
一声低哼忽然响起,声音虽轻,但却似敲打在场上众人心头,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浑身笼罩在青烟中的人影忽然在裘利头顶数尺浮现,让场上的喽啰们禁不住退了几步。
“是他?!”不少人已然认出,这便是月余前到来的那人,有些胆小的已开始悄悄后退。
“大人,我罪该万死……”一见到是他,裘利挣扎着睁开双眼,哀求的语气仿佛似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人影恍若未觉,原本停留在裘利手中的两只储物戒却自动飞射到他手中,片刻之后便听到他一声冷笑:
“一道‘青血符’,两具暴雨梨花针,结果办成这样!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人!都怪有个小兔崽子从中作梗,只要让我将养一段时日,必定将功折罪!”裘利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说道。
却听那人影阴阴说道:“却是不必了,你现在便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了!”
裘利闻言一愣,一道青芒已凌空射来,正正点在他的胸前。
“啊!”裘利发出一声短促的嚎叫,随即眼神便呆滞下去,破碎的前襟处,露出一个隐泛宝光的碧绿光团。
众喽啰顿时大乱,有忠心耿耿的抄出家伙就要护主,但更多的却是要夺路而逃。
而人影只是放声狂笑,浑身忽然发出刺目的青光,所有被这光线照射到的人们,全都凝滞不动,眼中的神采飞快黯淡,接着扑通扑通倒在地上,再无气息。
而人影却只是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忽然轻咦一声:“还漏了一个?可当真乖觉!可惜,你跑得了么?”
“得得得……”数里之外,一匹骏马正在不断挥舞的缰绳下飞驰着,马上的那人神色焦急,背上还有一个装满金银的包袱,不是那智囊是谁?
这时他蓦地全身一震,从马上跌落下来,随即便发出长长的惨叫来。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地扯开衣襟,低头看去,果然便看到一团鸡蛋大小的碧绿光团渐渐浮现在胸前。
“不要……啊!”山间回荡起他凄厉短促又戛然而止的惨叫。
“其他的都解决了,这山上就只有你一个活人了。”人影从空中缓缓飘落,落在了裘利面前,手中光华一闪,只听“咚”地一声,一口棺材便落在裘利身旁。
“放心,你不会死,而且,马上你便能永远地活着了——嘿嘿嘿嘿!”
阴阴低笑中,数丛火苗从山寨四处亮起,又飞快蔓延蹿升,似在贪婪舔舐着那空寂低沉的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