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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湖南大叔(一)

湖南大叔今年58岁,在圆明园做保安。湖南大叔的独生子博士毕业后任职于广西师范大学,和他的两个叔叔一样成为了一名大学老师。

湖南大叔兄弟三个,本来他学习成绩在班里是最好的,但由于他的父亲在他高考前不久意外去世了,他的高考就考砸了。

意外失去父亲的湖南大叔自从他参加完高考后就开始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那年他18岁。两年以后,他的大弟和小弟相继考上了大学。在他小弟考上大学那年的腊月,他在舅舅和多病的母亲的张罗下和同村的春花结婚了。

春花和湖南大叔是小学同学,是家里的独生女。但春花心地善良,答应和湖南大叔一起支持他的两个弟弟上大学。湖南大叔的两个弟弟在哥嫂的支持下顺利完成了学业并先后成为了受人尊敬的大学老师。

儿子考博士毕业参加工作那年,湖南大叔已经54岁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湖南大叔决定参加自学考试,圆自己的大学梦。他的这一决定得到儿子和妻子的支持。为了便于自学,湖南大叔就到圆明园做起了保安。

本来做保安是管吃管住的,连上12小时歇一天,白班晚班轮着换。白班早晨八点至晚上八点;晚班晚上八点至早上八点。为了便于自学,湖南大叔和做保洁的李叔在福缘门Z排Z号合租了一间房子,和多多成了邻居。

在没和李叔合租房子以前,湖南大叔经常和同事调晚班,这样白天就可在园子里找个游客相对少些的地方看书。圆明园2580多亩地,地形复杂,带张小凳随便拐个弯就能找到看书的僻静地。

湖南大叔最常去的地点是廓然大公长廊南边的小竹林。他认为选择那片竹林看书至少有三个好处:一是可以将处理日常生活问题的时间减至最少。对于户外看书来说,就近解决上厕所和吃饭的问题很重要。连看4个小时的书,中间怎么也得上一次厕所。这片竹林往西南方向拐个弯走两三分钟有卫生间,上厕所很方便。还有,这里离他们吃饭的地方很近,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二是离廓然大公长廊很近,只有不到两分钟的路程。选择这样的地方看书。万一碰到下雨,可以去廓然大公长廊里躲雨。三是长廊的西北面靠山坡处有张椅子很特殊——它附近太阳落山最晚的一张椅子。夏天,那张椅子到19:40还有阳光。遇到上晚班(晚班上班时间晚上八点至第二天早晨八点),湖南大叔晚饭后总会在这张椅子上看上一小时的书。从竹林走到那张椅子,只需走两分钟路程。

他来竹林看书除了带书和铅笔外,通常会带一块防潮的苫布、一件黑颜色的棉大衣、一张可以折叠的小桌子、一双他老婆亲手做的老棉鞋,还有一瓶驱蚊花露水。来到目的地,他会在竹林里选一处可以搁下折叠桌的空地,往地面洒一些驱虫花露水,铺上苫布,把洗得干干净净的老棉鞋并排摆在苫布上,再穿上棉大衣往老棉鞋上一坐,就开始看起书来。

廓然大公长廊是福海东岸的著名景点,几乎是游客的必到之处。长廊的形状呈曲尺型,西边有一片核桃树。从初夏开始,核桃树上挂满了青色的核桃;树上茂盛的枝叶还将长廊东西向的顶部全覆盖,方便游客乘凉。除了长廊里可以供游客坐下小憩外,长廊的西面还有十来张椅子。总之,长廊周边一天到晚人气很旺。竹林虽然离廓然大公长廊很近,但游客不会往竹林深处走,也就不会对专心致志看书的湖南大叔造成干扰。湖南大叔可以对四周的喧闹充耳不闻,但坐在人多的地看书怕影响游客心情。试想,游客向他问路,他半天反应不过来,游客会不会心里很不爽?但圆明园游客络绎不绝,如果把注意力放在问路的游客身上,他这书就没法看了。鉴于此,对于喜欢在圆明园看书的湖南大叔来说,就只能选择在游客看不到的竹林深处。

竹林里空气新鲜,单位体积的空气中负离子占比高,待在里面头脑特别清醒。尽管湖南大叔已经五十多岁了,但在竹林里看书基本能够做到过目不忘。竹林里很凉爽,所以即使是夏天,他也总是会穿上棉大衣,让身体处于微汗状态,只有这样才能抵挡竹林里的潮气。凭着这种装扮,他在6年时间里除了拿到了汉语言文学的本科文凭外,还自学完了北大哲学系伦理学方向的考研书目,包括赵敦化老师主编的《西方哲学史》、北京大学哲学系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张学智老师的《明代哲学史》、李超杰老师撰写的《西方近代哲学的精神》、朱子的《四书集注》、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叔本华《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等。

负责廓然大公长廊一带保洁工作的是李叔。李叔河北人,也参加过高考,家里一儿一女,但两个孩子都没上大学,只上到了初中。因为每天要和湖南大叔照上几面,也就相互了解了一些情况,不知不觉成了朋友。

“这林子里夏天和秋天还可以,但过了国庆节就估计有点冷儿了。是不是考虑租个单间自己住?这样就可以在家里看书了。而且你这样每天都在林子里待四五个小时,我认为应该常喝薏米粥或辣椒汤祛湿,要不对身体有伤害。”有天李叔碰到从公厕返回竹林的湖南大叔时就对他说。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北京房租贵,最便宜的也要六七百。我这一月工资就三千多点,另租房子下不来决心。我老伴对我来北京打工有意见,我要每月不把工资如数寄回去怕她不高兴。特别公司管住又要单独租房子这种事更容易引起误会。”湖南大叔回答说。

“集体宿舍还是太吵,特别你们做保安的,小伙子也不少,宿舍里肯定很热闹。看小说还差不多,看教材就有点难以集中精神了。我寻思冬天到了得自己熬点薏米粥喝,我膝盖有点毛病,这冬天的风太大了,我的膝盖得采取点保护措施,所以也想自己租房子,要不我俩来个合租?我们合租不影响你看书,我们早晨五点上班四点得起床了,白天都不在家,要到17:30下班了才回宿舍。由于干活有点累,早晨又起得,所以我一般20:00以前就睡觉了。你们保安上白班20:00下班,等你下班时,我已经睡着了。总之,和我合租不会影响你看书。我们公司不住宿舍的人每月可领到400元住房补贴。但400元钱在福缘门租不到房,房租太高了我也承担不起,所以很想找人合租。”李叔说。

“跟你合租倒是个省钱的好办法!那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不会住不了几个月就回老家不来了吧。”湖南大叔说。

“这圆明园的保洁因为工作时间长,工资又不比做大厦保洁高,而且得忍受风吹日洒雨淋,所以找人不是很好找,我虽然岁数大点,但只要我不主动辞职,还能在这干几年。另外,圆明园空气好,活不是很累,我认为在圆明园做保洁不会给身体带来伤害,所以我自己也很愿意在这里多干几年。”李叔说。

“你知道哪里有房租吗?我平时因忙着在竹林里看书很少出去,难以获取这方面的信息。”湖南大叔说。

“房子由我找,我找到了再电话通知你去看下。我想从十月份起就不住公司了,但还是会在公司吃。做饭太麻烦了。”李叔说。

“那就这样说定了。房子可小点,我们公司没有住房补贴,住不住都是一样的工资,所以我还是会在公司宿舍住,白天过去看书,不时做点好吃的,你说的薏米粥祛湿我觉得是个好建议。”

“我眼神不好,看不了书,比你有空,你想吃啥跟我说声,我做给你吃。算是你跟我合租的红利。”

“那就太好了!届时你可以适当收取加工费。”

“那不用。我其实很喜欢烹饪,闲着也是闲着。”

这样两个男人在竹林旁的小径上敲定了合租的事。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叔吃完晚饭就在附近四处找房子,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选定了Z排Z号三层的西7号房,正好住在小明的隔壁,和住在东2号的多多成了相隔十多步的邻居。这是后话。

2017年9月30日下午,李叔正式搬进了Z排Z号三层的西7号房,那时湖南大叔还在竹林里看书,调了19:40的闹钟,待到点就直接上晚班去了。但已经来和房东见过面,和李叔一起把房租交了。这儿的房东有点轴,如果交房租时合租人不到场,房东就会说你私自留宿外人,要么走人,要么按一晚50元补交住宿费。

湖南大叔那天正好在福缘门岗亭上晚班,那里离Z排Z号只有两三分钟的路程,比去公司宿舍近多了。而且早晨6点公司会派人给他送早餐,这样早晨八点下班后就可以回到他的合租屋了。

福缘门岗亭是福缘门社区的居民出入圆明园的必经之地,当然也是李叔去圆明园上班的必经之地。准确地说,要等湖南大叔开了公园的小西门,李叔和他的同事才能进入圆明园。李叔路过岗亭时给了把房门钥匙给湖南大叔并交代了几句。那时天还没大亮,他们说话没人注意。

当湖南大叔来到Z排Z号三层的西7号房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08:04。“看来这屋子的位置还真的很好!”湖南大叔自言自语地说。环视被李叔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子,他心情大好,马上坐在书桌旁开始专心致志地学习起来。虽然这天是国庆节,但整个楼很安静,估计大伙都加班去了。他近年来的阅读任务是每小时保持12000字的阅读量,通常就是一个小时看12页书,上午四个小时就是看50页。为了集中注意力,首先是默念50页,把看不明白的地方用铅笔划线并折角,念完50页后再对划线部分进行精读,理解不了的请教儿子。如儿子的解释他觉得没道理又无法反驳,就会找两位弟弟评理。由于母亲跟小弟一起生活,他问学习上的问题一般找大弟。

水池那边的动静大起来了,各种饭菜的味道络绎不绝的传来,这时湖南大叔已经很难集中注意力了。他数了数阅读完的页码,还只有31页,翻开手机一看——10:35,已经到了中午做饭的时间。考虑到福缘门人口密度大,每天09:30~12:00和16:00~19:30由于是做饭高峰期,空气中的油烟含量很高,走在福缘门的胡同里,就和待在在厨房里一样,所以脑袋肯定不好使了。于是,湖南大叔果断地拿起书和铅笔朝园子里走去。他觉得最好再去廓然大公长廊那边的竹林把没念完的19页书念完,然后回宿舍吃饭。

半路上,他和回公司食堂吃饭的李叔碰上了。寒暄之后,他掏出100元钱给李叔,说要他有空去买些薏米和红豆,外加买只老母鸡,炖只老母鸡来过中秋节。李叔本想推脱,看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就收下了。

“具体回头算账。”李叔对这已经远去的湖南大叔喊道。

湖南大叔的宿舍在文渊阁附近,离福缘门岗亭差不多要走40分钟左右,好在廓然大公长廊在两者的中间,但从福缘门岗亭走到廓然大公长廊也得花上20分钟。想到阅读任务完成不了,湖南大叔选择了一路小跑,所以当他掏出100元钱给李叔时,李叔也只好暂时收下。“恭敬不如从命”嘛。还好湖南大叔下班从不穿工作服,要不跑这么快,别人还以为他在追赶坏人呢?

湖南大叔所在的公司12:00吃中饭,他从福缘门Z排Z号以最快速度来到廓然大公景区的洗手间,利用上厕所的时间把气喘匀了。所幸圆明园洗手间的卫生状况达到了国际标准,呼吸急促的湖南大叔并没有呼吸到多少不健康的气体。当他来到廓然大公长廊时,他的手机屏幕显示已经10:55了,他调了个11:55的闹钟就以最快速度靠在廊柱上开始默读。因为这天上午的阅读任务还有19页没有完成,通常一个小时只能看12页。不排除休息半小时后脑子反应灵敏念得快些,但一个半小时的阅读量要在一个小时里完成还是难度很大的,必须想方设法提速才能完成任务。

11:55的闹钟已经欢快地响起来了,这时湖南大叔还有5页书没念完。他决计念完再往食堂走,如果没饭吃了就去食堂喝点开水算了。思虑至此,他心一横,马上投入了阅读之中。

当李叔吃完午饭后来廓然大公景区上岗时,湖南大叔正靠在廊柱上全神贯注地念书。李叔对他们保安的作息时间很清楚,知道湖南大叔肯定还没去吃饭。以为他忘了时间,想提醒他快点去吃饭。看到他专心的样子,就不忍心打扰他。心想,等会再说吧。他迟到二十分钟应该还能吃到饭,毕竟他上晚班嘛!就当补觉睡过头了。他那书要是快念完了,我这一招呼就坏事了——思路打断了续上就难。这样一想,李叔就骑着电动车往西峰秀色景区巡视去了。

折了右上角的50页书终于被湖南大叔念完了,他那12:20的闹钟还没响。“嘿!这次又提速了几分钟。通常5页书要25分钟才能念完,这次20分钟没到就念完了。压力果真就是动力!”湖南大叔内心雀跃地自语道。同时把书往手提袋里一搁,就准备朝食堂方向走。说曹操曹操就到,12:20的闹钟就响起来了。

看到湖南大叔起身了,李叔马上把电动车开过来喊道:“快没饭吃了,赶紧走吧。”

湖南大叔说:“我这就走。回头再聊。”边说边大步流星地走了,毕竟他还要十来分钟才能赶到食堂,吃饭迟到了30分钟,吃不上饭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值得庆幸旳是,2017年10月1日这天,中午吃饭迟到了35分钟的湖南大叔不仅吃到了热乎乎的饭菜,而且吃得很丰盛。托祖国生日的福,公司改善伙食。由于比平时多做了两道菜——水煮鱼和红烧肉,食堂人员忙不过来,开餐迟了近二十分钟。这导致比平时迟到35分钟的湖南大叔照常吃到了热乎乎的饭菜。

能吃上中午饭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尤其在全国人民都过上了小康生活的今天。湖南大叔因为多学习了20分钟而做好了中午吃不上饭的准备,所以这餐热乎乎的午饭对他来说就具有别样的意义。一种吉人天相的幸运感油然而生。我们的湖南大叔就是以这些小幸福为契机,从而不断冲破求学路上的小障碍!从一名高中生逐步成长为学富五车的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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