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的明媚的白皙天光终于破开厚重的云层,稀稀疏疏地洒落大地,树影摇曳,山峦的阴影此起彼伏。
最为醒目的,自然是挡在半空中悬住的峰尖,在晨曦之下投射着阴重的影子,几乎将整个村子的圈势都裹在其中,形成一道三角形状的事物。
这里是集气大阵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也正是此处的半悬式的山崖横峰,才能在这偌大的山势中阔住那庞大的气运,将这看似偏僻的村落转化为一隅洞天福地。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一峰崖尖,约莫比大阵的中枢更加重要,毕竟若是没有此处,就算布置下集气大阵,却也无法凝聚到足够的气运。
当然,本末不可倒置。
许离这般想到。
“喔喔喔……”
村落前散养着的公鸡亦是开始了它的第三次鸣叫,声音嘹亮,遥遥地向天际边蔓延开来。
海埙村的各处屋子中皆是传来阵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亦有婴儿啼哭赖床的声响不时地传来。
红衣少年静静地站在村口,身上裹着一袋干瘪的包袱,他倚靠在一颗高大葱郁的树干上,神色颇有不郁。
耳畔荡来了各种交织的嘈杂,许离神情微动,不自在地伸展了一下四肢之后,方才徐渐吐出一口悠长的浊气。
眸中却是有些许黯然。
“终于还是该走了啊……”红衣少年仰天看了一眼天光乍泄的浩渺苍茫,清明的辉色洒就在他清秀的面庞上,亦是将少年的神色映照得凸显几分怅然。
许离回首瞥了一眼那看似贫瘠的矮小村落,目中有不明之意烁动,只是他的神情举止太过古怪,让常人无法捉摸这个少年真正的心思。
杀了上风真人这等在这些平常村民眼中犹如仙人的存在,若是他继续在这海埙村呆下去,势必会遭到众人的排斥与恐慌,那种情况,许离并不像看到。
虽然现在清晨刚至,众人还不知晓黎明之前的那场厮杀……
但元治和毛大荫,终究还活着。
许离没有杀死元治,不是他没有动杀心,而是因为修道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修士为者,不可伤凡。
虽然早在刚进村的那段时间,他对于元治杀心尤为强烈,对这条规矩也是嗤之以鼻,但这几天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下来,他的心绪还是改变了些许,对于元治的所作所为,尽管有意为名除害,但他身为流落的鲤族太子,端是不想惹是生非,引起什么差池。
至于毛大荫的问题,许离亦是懒得去过多深究了。
既然这两人活着,再加上许离尚未将上风真人的尸首处理,那么想必要不了多久,诸人便会察觉到这位大仙人的死。
在许离的记忆中,之前的上风真人也曾应过元治的要求来到过这海埙村走动,而其也展现过一点微末的修为,故而村中人也皆是将其归类为与村祝一般无二的神仙了……
那么如今事发,他也自然会被诸人看作妖怪,如此……这海埙村,也当真是无从待下去了。
但是换而言之,即便元治没有请来上风真人灭杀自己,许离也终究不可能在这个偏小的村落长期定居。他亦有着自己的事务要去做,他还有大仇未得报,他不可能总把自己滞留在海埙村这里。
无论如何,这里终究不是许离的归宿。
红衣少年背着行囊,再度用复杂的目光将村落打量了一遍,而后瞥了一眼身形倚靠的青树,轻声低喃道:“走了。”
也不知是在和这青树打着招呼,还是只与自己的如是之言。
他捻起此树低矮之处的一片郁叶,粗糙的纹理与他的指纹摩擦着,不适的触觉犹若开枝散叶般阵阵传来。
清晨的风,凉意似水,柔和地掀起波澜。
红衣少年迈开了步子,迎着清澈的风,顺着晨间清辉斜照,将少年那宛如林间疏叶的面颊轮廓皴擦点染。
这是临冬日前的清风。
少年微微眯起眼,衣衫像是不安的游鳞,翻飞耸动。
郁叶脱离指缝,随着翩跹的赤红角襟一般飞舞而起,犹如一只湛绿翡翠般的蝴蝶,在倾泻的曦辉之下折射熠熠光华。
紧接着,飘然远去。
许离睨眼望了望沉浮在风中的叶子,叹了口气。
……
海风很急促,哗哗作响,冷得仿若锋锐的刀片在脸上掀刮着,风中浸着一股很咸的味道,咸中带腥,像是被血液搅合过的海水的味道。
若有人迎头自穹顶眺望,就会骇人发现,无尽海面千丈里延伸,竟是皆为血海漂橹,刺眼的殷红色颇显狰狞,深浅不一地在海水中蔓延开来。
“傲寒千山雪!”
在这片死寂般的空间兀然传来一声炸裂长空般的爆喝,随着此声音落,就只见得万雪飘零簌簌,宛如天下缟素,海面的血色顿时在这绝对的冷寒之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起来。
转眼间,血漫千里的无尽海面皆是变成了一块厚重巨大的赤冰!
雪辉高映,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银辉熠熠地扩散,在赤冰之上叠加重合,在短短一瞬便是有了凝作成雪山形状的趋势。
“吼吼!”
就在雪山即将成型的那一霎,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叫声扬起,掀起层密的波纹,雪辉在荡漾的空间涟漪下颤抖着,终是在这惊颤的一声咆哮之下,轰然倾塌。
雪山倒塌下,亦有一只百丈巨大的异兽忽地拔地而起,自海平面铺砌开层峦的血浪,一双惊人的触角破开冰面,露出它狰狞不堪的形貌。
这异兽生得一张血盆大口,獠牙犹如尖刺般遍布唇间,头部的触角端呈着两道螺旋之状,血红色的眸子比它身浸的海浪还深邃几分。
“孽畜……”就在该兽上方的某层废墟般的气流乱象种,一道颀长的青年男子身影破势而出,他浑身淌血,伏躺在一把阔剑之上,他那俊美得仿佛妖物的脸颊上青筋寸寸暴起,杀意似同他脚下的骇浪般肆虐着。
而在他的身旁,亦有一位同样英武的男子盘膝而坐,神色痛苦,面容近乎扭曲,只是身体无碍,情况大抵来说比那淌血的青年男子要好上不少。
异兽对于男子的辱骂之称不予理会,它只是猛地发出尖锐的鸣响,刺耳无比,仿佛针尖在耳膜间游走穿插不止,那伏躺在阔剑上的男子面色变得更是狞然。
随着尖鸣声愈发锐利,那只异兽的庞大身形竟也是模糊起来,光影摇曳环绕着它的巨身缭绕,异兽的庞大身躯就仿若气球缩水般,开始徐渐变小。
“这畜生在幻化人身了……”盘膝而坐的男子忍住浑身关节各处传递开来的刺痛感,如是地对着身前这位道。
淌血的青年男子一咬干裂的嘴唇,神辉浩然绽放,竭力地支撑起近乎虚脱的身子,发丝舞动若剑气纵横,犹如古神降世。
他拔出一根墨色长发,时序法则涌动在指尖,没入发丝深须处,作古般的波动徐渐汹涌,似同大江入渎,发丝就在这错乱的序尾里泛起青色,犹如史册扉页在翻开。
“大枯荣……岁月……”男子眸中泛起滔天的道意波动,万古岁月在指缝中的发丝间更迭,只见那根墨色长发在这轮回般的淬动下,愈发地锋锐。
端是一道仿佛能与大道星辰争辉的寒芒骤然亮起。
男子的身躯在这一刹就好似一个轮盘般,神辉流转不定,与脚下支离破碎的赤冰共鸣,那根发丝霎时化作一柄太古道剑,铮铮地绽放出剑意火光,猛地向着脚下那道模糊的光影疾刺而去。
轰!砰!
仅仅是这般细小的一根头发丝线,在刮破长空之时却是犹如接壤了界壁外的陨石之势般,飒沓着那缕笼罩大片海域的白光,直挺挺地刺入了模糊的光影之中。
“一个骨龄不过三四个甲子的小辈,安敢伤我!”
一个暴怒的声音从不清晰的光影中传了出来,泠泠血液淌过模糊的光华,音色中略显虚弱。
身着黑袍的男子强撑着一口气,虚立半空,咬牙冷声道:“若非我施展本身修为会遭到界壁的挤压反噬,否则你认为就凭你那点微末道行,也配伤到夜某?”
“嗯?”似是从夜姓男子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光影中的声线不经意地惑了半晌,旋即恍然道:“你居然不是东溟大地的人?”
夜姓男子不置可否,眸光若疾电闪烁,目光投射在那道异兽所凝结出的光影上,竟让得光影中的异兽似是有些发怵。
“我不管你拦截我二人所图什么目的,我现在只告诉你,阁下若是即刻退走,夜某定当就着此事揭过,但若是非要一再相逼的话……”
言及此处,夜姓男子的声线顿了顿,继续道:“那么夜某兴许会拼着被界壁所反噬,也要让阁下在此折戟沉沙。”
光影中的异兽一愣,半晌没说出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持续了许久。
“哈哈哈……”
又是白光中的那道笑声打破了沉默,声响入了夜姓男子耳中,他的神色豁然阴沉下来。
“就凭你这个小辈在这里夸夸其谈,就想威胁于我?”异兽很可笑地讥讽道:“老子活了几千年,在这东溟大地的海域里亦是称霸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一个堪堪踏入神壶境的小辈就敢发出大话,还自称自己是外界的人?”
说到这里,异兽话语中杀意弥漫开来:“那我血伤便代替这东溟大地的泱泱众生,来见识一下外界的人的水准吧。”
“顽固不化么……”夜姓男子擦了擦嘴角血液,呢喃道。
“那就夜某就如你所愿,让你见识见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