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如雷震震,贯耳轰鸣。
一袭淡红略有褪色的衣带,随着蹄声踢踏而来,耳畔呼啸旁过的风丝,掀起赤襟,宛如蝶翼翕动扑闪。
飘飞的衣带下,一匹骁勇矫健的骏马疾奔而来,四腿间肌肉张弛,带起一阵呛鼻的尘沙。
如此快马,一看便不是凡物。
这是官道边或商旅或行人心中的想法。
一路飞驰,驾马之人的脸色丝毫不变,仿佛周遭事物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因而他没有去在意行人们的眼色。
他的目标,只是尽快驱马到达城中。
眼前过闪流溢着行程道路上的世事繁华。
只是一闪而逝。
……
井砚城,位居于雍国的外围,左势接壤着邻地虞国的训兵之地,上势毗邻着大荒,下势却绵延向大海,至于剩下几方,则分别与他国边境形成蜿蜒走势,被一条阔大的江河分隔开来。
由于地势与各国相通,因而,井砚城虽然看似处于边境,城池面积较窄,但实际上,它在地理版图中,却是一道经商的险要关口。
许离在离开海埙村所处山脉的同时,亦在村祝的屋中找寻过一番,拿到了东溟大地陆路的大致行径地图。
地图由粗略的线条画成,笔锋很糙,可以说比起许离都是不遑多让,借着脑中的记忆,许离还是看出了地图上所显支路各处。
井砚城是距离海埙村最近的城池了。
许离得出如此结论。
故而一出山脉后,他就不加调整地确定了所行之地,而后便马不停蹄地向着目的地奔来。
值得一提的是,在行来井砚城的路途较为坎坷,坡势也很陡急,为了不让行程受到阻碍,许离就向路途上的行人打听了许久,才方知路上有一个名叫屠山寨的土匪窝,行径残暴,经常下山强抢妇女,掠走男子当作奴仆,给众民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此地所属的官府,允下重金白银百两,求壮士将之剿灭。
于是,为了得到一个方便的交通工具,许离在察看官府给予的山寨成员资料时,发现其中有数人具备灵光初期修为,他就不假思索地……将其全数斩杀了。
他所求不是那白银百两,而是需要一匹可供他行驱的快马。
在知晓这位少年壮士的打算后,官府自然是欣然应允,托负责马骥的人寻了一匹上好的骏马之后,紧接着准备了一场大宴,想要为许离庆功。
许离不想多作耽搁,自然是百般推脱,最终端是勉强地接过了县令的几十两银子当作盘缠后,慌然告辞,生怕被其多做纠缠。
不过这样一来,有了这些银子,许离一路上的吃住,倒是不用发愁了。
至少不用像他之前算计的那样,去继续杀匪夺食……
“哒哒……”
马蹄声还在耳边如针弦般彻响着,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不远处,一座高耸的盘楼恢弘端立,绵延的石墙护住了后方的城郭,城门两道之间有石楠铺就开着,被修剪得无比整齐。
重墙的城门之上有一块牌匾,金丝在牌匾的框架上勾勒起华贵的气息。
匾中,墨色如水浸透,龙飞凤舞地书写了三个大字。
井砚城。
驾马的红衣少年双眼一眯,环顾身遭,目光越过四处,静然扫视着。
他没有如先前那般急着进城,而是仔细打量起城郭外的环境。
临冬的季节凉意透风,吹拂过少年的莹润发丝,顺着两鬓扬起细微的弧度。
“看来有点冷啊……”红衣少年低喃着,在观视四周的同时,不禁将那件不算宽大的红衫裹紧了些许。
一路奔波,饶是许离在先前斩杀土匪之时所获多银,却也没来得及给自己重新买一件衣衫,以至于从海埙村到这井砚城,少年始终穿着那一件红色薄衣。
但这里终究不像山中那般暖和,无法如以往那般将就过去。
少年想着,看来进城后,得多买几件衣服了……
而后他轻然偏首,观望那冷寒中色。
几道飘然美景入他眼帘。
亦有几树寒梅在枝头盛放,细薄的一层冷霜覆盖在那娇艳若女子笑靥的梅花瓣上,纤次的花瓣在飘零的风里仿欲翕合,却又与苞朵离隔张开,绽开了它最艳的姿容。
万花凋零,唯有傲梅若残阳。那是血一般的艳丽。
少年的目光与那血红花瓣徐渐重叠,瞳孔间微不可察地泛起波纹,视线不由得一滞,径直地停驻在那片傲然的梅丛中。
一树的嫣红,随着风,荡着寒,将自己的色彩映琢在那几欲褪色的少年的衣衫上。
一袭红衣,一冬寒梅。
美妙的花影在忽如其来的凉寒下徐渐模糊。
转眼间,快马行远,它已载着那红衣少年,奔至城门跟前。
“驭~”
红衣少年这才收回心神,指掌握绳,虎口间微微发力,勒住了略紧的缰绳,将身下马儿的脚步徐渐放缓下来。
他的马停了下来。
少年的位移亦是停了下来。
“何人在此?”城墙之顶传来一道洪亮的呵斥声,中气十足,那声音就仿若敕令一般,话音刚起,就裹挟着一道冰冷的朔气,较之这凉意弥漫的临冬还要寒上几分。
甚至于音尾之时,半空中的某处空气霎时变成了雪粉般的白雾。
“阿……阿嚏!”
猝不及防的许离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一手扶住马鞍,另一只手则惺忪地揉着鼻子。
他抬起头,望向城顶,只见得一位身材魁梧、长髯须下的军士模样的壮硕男子立在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眸光中,却似有诧异神色涌动。
“来者何人,若不报上名来,那便恕吕某人翻脸,将阁下赶走了。”壮硕男子再度说道,可是看向面不改色的红衣少年的目光中,疑虑端是更甚。
许离微笑以回应,他自是知道男子在疑惑什么。
此人修为已至隐魂初期,气息雄浑,在此守城,想必也是某个军队的统领,如此修为对于凡人而言,一喝之下即有千钧之力,大多都会在这一声下俯身跪拜。
可许离亦是隐魂初期的水准,此人自然无法撼动自己丝毫,更何况,以他的手段,可是斩杀过上风真人这种隐魂中期的强者。
“草民毛涛见过吕将军。”红衣少年如是地仰首作揖道。
他没有直接报出许离的真名,毕竟鲤族太子的名号,太过响亮,许离不想让有心之人打探到自己的消息,故而继续将原宿主的名字作化名暂用着。
“你是干什么的?”吕姓将军心有疑虑,看不透眼前这个少年,当下便是厉声问道。
同时把一只健壮的手臂压到了配腰的刀鞘上,以防不测。
“草民来自海边的一个小村子,只是出来看看这大千世界,听闻井砚城有明君,有良民,物精人美,所以草民方才先来到了这里。”
红衣少年的脸上仍是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让吕姓将军看不透他的心思。
于是乎,吕姓将军发出一声冷笑:“堂堂一位隐魂期的少年天骄,居然来到我井砚城观光,我等还真是受宠若惊啊。只是不知道,毛涛小哥所在的村子,又是一座何等巨擎啊?”
他故意如是言语,倒想看看这个少年作何反应。
只是他注定要失望。
“草民出自的村落处在一座荒山之中,也并非将军所说的巨擎,不足挂齿。”红衣少年依旧不卑不亢,对于吕姓将军言语间的嘲弄亦是置若罔闻,恭声回应道。
吕姓将军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小子的城府还真是深沉。
可待得这位吕姓将军看得少年所驱马匹的颈项前挂的银色牌子后,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没想到毛小哥口口声声称自己为草民,可干的却是草寇的勾当啊!”
许离平静问:“何以见得?”
“毛小哥可知,你偷了我大雍官府的马匹,却又不将这匹马的编号挂牌扔掉,究竟是毛小哥粗心大意呢?还是在向我大雍示威呢?”
言罢,那位吕姓将军又似是痛心疾首地补充道:“其实按照毛小哥如此天赋,大可不必作俗世窃贼般的行为,只要你开口,像我们大雍这样求贤若渴的国家,拉拢你还来不及,一匹马又区区何妨呢?”
红衣少年哑然失笑。
他原本在这吕姓将军出言之时,就知道他多半会因为警惕自己的修为,而找出理由不让自己进城,可许离倒也没想到,这吕姓将军偶然看见自己这匹官府骏马的标志挂牌,就想当然地以为此马是自己窃取而来,当真可笑!
许离早已想好各种应对此人刁难的办法,当然不会因此被难住。
更何况他若是有意澄清自己,完全可以请那处给予马匹的官府来为他作证。
然则那些人会不会因为畏惧这吕姓将军的强权而一面倒,许离就无从推测了。
但显然的是,许离不可能会为了作那所谓的澄清事实,返回到那处去若乞儿般地请求。
“将军所言差矣。”想罢,许离又仰面拱手,直视着那吕姓将军道。
“哦?”吕姓将军原本打算唤来其他的士兵,协同将这红衣少年拿下,却不想这小子似乎还有什么其他的倚仗不成?
不过……
吕姓将军思忖着,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少年哪怕来头再大又如何,此处是大雍的规划之地,而他又是守城将领,整个井砚城都属于他管辖的范畴,这少年若是有问题,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办掉,而且不走漏半点风声。
“你想说什么?”吕姓将军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他暂时收起了唤兵的念头,眯起双眼道,狭长的眼缝中似那鲤族雪山上的万年积雪,寒芒流溢着。
红衣少年露齿一笑。
“谁说一旦有马儿脖颈上悬着挂牌,就一定是官府的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