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祥和美好的黎明,鸡鸣三声。一个老汉愉悦地推开木屋的门。
割好的麦子密密麻麻地铺着,崭新的农具整整齐齐地摆着,还有一只可爱善良的大公鸡在院内……
“卧槽?老子鸡呢!?”
老汉环顾一圈,却没找到半根鸡毛,可他手里端着的鸡食宣示着他本该有只鸡。
那么大一只鸡,活生生的,今早还听到它打鸣来着,嘛情况?闹鬼了?
“咯……”
老汉正疑惑着,不远处的麦墩处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鸡鸣。
“不好,没死绝。”紧接着,一个稚嫩的男声从麦墩处传出来。
老汉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个黑影从麦墩后窜了出来,倏忽一下,跑远了。
瘦小的背影一颠一颠,煞是可爱。只是那小手上晃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大公鸡,有几分滑稽。
“老子的鸡!三千你不得好死!!”
在三千跑远后,听到身后隐隐约约又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喊声。
“嘿嘿,臭老头!”三千往地上啐了一口,继续蹦蹦跳跳地往村外跑去。
朝阳初起,透出一丝光亮,晒在三千衣着单薄的身子上,颇有有几分暖意。
村里农户们都还在梦乡之中,三千越走越开心,一手甩着公鸡,一边哼起了歌。
行至村尾,一扇略带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大汉抓起锄头正往院子外走。透过不高的篱笆,他瞧见了三千手上那只断了气的大公鸡,不由皱了皱眉毛。
“二壮叔,早上好!这两天就不来帮您做活了!”三千得意地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战利品。“这是老李头院里的。”
“你又去老李头那偷东西了!‘冬接’都快到了!还不麻利点回去!”二壮似乎比三千还着急,打着手势让三千赶紧跑。
三千调皮地一眨眼睛,一溜烟离开了作案的村子——余丰村。
余丰村,在百里城北边十来里处,是大部分“乙众”居住的地方,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三千很是羡慕。
三千的家在余丰村的更北边,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麦棚区,密密麻麻的麦秆搭成的大棚交错着,形成了一块巨大的聚居地,大家都叫那里“棚户”。棚户里面全都是像三千这种,无名无姓,只有编号的“数人”。
三千要回家,可他又不想绕远路,只好冒险穿越余丰村和棚户之间的演武屯。演武屯是百里城内“氏民”们搭建的训练营,里面都是些高贵的小“氏民”,他们大都和三千年纪相仿,但却丰衣足食,从不用为生计担忧。只需要每天不断“锻体”,在“灵选”那天争取成为修炼者,从此可以呼风唤雨,好不威风!
此时,三千正小心地在演武屯内移动着。他努力昂首阔步,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名“氏民”。
“辛苦一年!收益一生!”
“多锻一成!挤下百人!”
“不要让‘灵选’成为人生遗憾的开始!”
“……”
茫茫多的标语,在三千的头上飞舞着,他心无旁骛,脚步坚定,目视前方,心里默念。
“半里…六十丈…五十五丈…”
演武屯的出口离他越来越近,三千愈发紧张起来。
“教官,那里有人偷懒。”一个男孩的声音在三千身后如同一道惊雷。
“那个小鬼,过来训练!”接着是一个男人粗重地喊声。
三千步伐加快,头上的冷汗开始滴了下来。
“三十丈…”
“教官!那人怎么好像抓着只鸡?”
“好像是那个‘数人’!他又溜进来了!?”
三千全身汗毛炸起,不管不顾地拔腿跑了起来!
“抓住他!就是那个‘数人’!!!”
“别让他跑了!”那群小“氏民”开心地欢呼起来,仿佛在参加什么有趣的游戏。
“……”
夕阳西下,三千比往常更晚才回到棚户。
他满脸淤泥,看起来颇为凄凉。
“幸好我机灵。”三千想着刚才的惊险,心有余悸。
随即,他开心地晃了晃手上的鸡,感觉一切都很值得。
“棚户”不同其他地方,显得有些阴暗,空气中隐隐还弥漫着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
三千行至入口处,身前是一个木牌,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大字。
“甲二”
三千穿过木牌,往里走去,路过的麦棚不计其数,遇见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有些人低着头,自顾自的捣着麦穗;有些人正用树枝加固自家的麦棚,还有许多人看到三千,热情地打起了招呼,而瞄到大公鸡,又都是满脸的羡慕。
“两千哥,冬接你又要进城吗?”
“四十七婶,七千弟都长这么高了!”
“不能摸,不能摸,万二你快回去找你奶奶。这鸡假的!不能吃!”
“口水!口水!别滴上来,给你摸下行了吧!”
“假的!假的!这是太阳晒热乎的。不信你看,我打它都不叫的。”
“……”
三千笑着应和着每个人,跟这些熟悉的左邻右舍打着招呼。
在一阵热闹地喧哗声下,一个小女孩从不远处的一座麦棚里露出了半个脑袋。
“三千哥,你回来了!”当她的眼睛发现三千时,整个身体已经从麦棚里窜了出来,不顾三千满身的污浊,撞到三千的怀里。女孩也同样瘦瘦小小,穿着有点破旧的棉服,脸蛋冻得红扑扑的。
“嘘!苒儿!你呆在十叔家干啥?”
“他们给我吃红薯,我来给他们捣麦穗。”苒儿张大嘴,仿佛要给三千看看牙缝里残存的红薯渣滓,以此证明她没有撒谎。
“贪吃鬼!爹爹在家吧!我们回去!”三千无奈地捏了捏怀中女孩的额头。
三千朝苒儿晃了晃手上的公鸡。在她惊喜的眼神中,往前走去,苒儿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笑得很是开心。
“十叔好,谢谢您照顾苒儿。”路过一片长巷,三千向坐在院子里的一个老头子善意地弯了弯腰。那老头乐呵呵地捡着牛粪,向三千一笑,露出了仅存的两颗牙齿。
终于,他在最外围的一个角落扎住了脚。那里有一方看起来格外破败的麦棚,麦棚外的院子空空寥寥。
三千回头瞧去,确定了万二那臭小子没有跟着,才拉起苒儿缓步走进了自家的麦棚。
棚内很暗,没有蜡烛,只能通过偷偷溜进来的一丝光亮,才能模糊地看清东西。地上的茅草上躺着一个男人,正悠然自得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只是不是不时响起的剧烈咳嗽,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已入膏肓的病人。
“咳咳……三千,你回来了。”男人艰难地直起身子,用浑浊的眼睛看了一眼三千……和他手上的公鸡。“卧槽!,哪来的鸡?你小子可以啊~”
随即,男人似乎感觉这样说很不妥当,有失他为父的身份,赶忙补充道。
“不许说脏话,不许骗人,不许偷东西,我教给你的道理你怎么不听呢?”
“娘的,叽叽歪歪,到底吃不吃,这鸡是老李头送我的。”
三千从棚内抽出一把砍刀就提着大公鸡往院子里去,他招了招手,在一旁静候的苒儿勤劳地架起了柴火,烧起开水。
三千接过刀刚想剁下鸡头,又听到男人穷追不舍的声音。
“吃!吃!吃!有肉不吃,天打雷劈!我来拔毛!”男人的声音从棚内传来,精神奕奕,一点也看不出虚弱。
三千回过头,却没有在门口看到男人的身影。他把视线往下,才发现男人已经虚弱地摔倒在门沿上,粗重地喘着气。男人的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下,黝黑发亮。其脸上,有一条显眼的伤疤,长长的,横亘在眼鼻之上。
男人挣扎着要起身,尝试几次却没有成功。
“你过来扶我,我起不来~”
三千见状,只得把鸡一丢,步伐快速地跑去扛起男人的胳膊。
踉跄了几次,男人终于站了起来。瞧着他身上虽然只穿着一单薄的麻布衣,但是很高,也很健壮。即使脸色发白,也能看出曾经的勇猛。三千虽然已经十二岁了,但生的瘦小,在他面前活像莫拓山上的矮个子洞人。
“说实话,鸡谁的?”男人被三千扶着,坐在木墩上,熟练地拔起了鸡毛。
“事实上,是余丰村那寡妇的。”三千支支吾吾道。
男人震惊地抬起了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三千。
“寡妇东西你都偷!你!你!你!你!”男人看着那毛都被快被拔得秃净的公鸡,瞬间有种被算计的感觉。完了完了,他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你他妈~不应该是从该死的老李头那偷的吗?”
“是从那老李头院里偷的,但又不是他的。”三千有条不紊地解释起来。连苒儿也颇感兴趣地凑上来听。
原来,这鸡本是寡妇所买,她见自家娃长得小,又听人说吃鸡蛋能长高,所以就用秋末的麦换了钱去买。但因为他们村里的集市只剩只公鸡了,那商贩就诓了寡妇。那寡妇脑子不好使!哪晓得啥公鸡母鸡的。就傻乎乎地拿回了家,还到处跟人家说自家的母鸡不会下蛋,净打鸣。老李头当时知道了,就把自家的报晓鸡吃了,然后索走了寡妇的鸡,说是寡妇捡了他丢了的鸡……
“没人站出来吗?哎~”男人停下了手上拔毛的动作,叹了口气。
“那老李头,是‘氏民’,谁会嫌自己命长,去惹他?哎~”三千也有样学样地叹了口气。
男人沉默了下来,良久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三千和苒儿也学着重重地叹了口气。
忽然,男人站了起来,回身往麦棚走去,然后在茅草铺成的床铺下摸索起来。最后,他抓住了一个袋子。
三千和苒儿疑惑地看着男人。
只见男人又走回到三千的身前,抬起手,一个灰色的钱袋子正躺在男人的手心上,看起来沉甸甸的。
“手。”男人说。
三千也抬起手。
男人从破袋子里摸索出两枚发亮的银币,放回自己的麻布衣里。然后将整个钱袋子放在三千手上。
“里面有一个银币,四十多个铜币,现在出发,去集市,买只会下蛋的母鸡,还给寡妇。”男人坐在木墩上,看着天空云来云往。“剩下的钱拿去买黑牦牛毛袄子,给你和苒儿……咳咳……这个冬天挺冷的。”
三千看着手上的钱袋子,灰色的布料上面还沾着些许茅草。
半晌后,他点点头,转身要走。
“晚上想吃炖鸡还是烤鸡?”男人漫不经心地问道。
三千愣了一下,回道。
“烤鸡!”
“好,那早点回来,晚上我炖鸡汤。”
男人说完,又重重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