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房间内,灯火幽暗,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龙舌花香味。
白袖瑾盘坐在一团稻草编成的蒲墩上,手里捧着一杯清香袅袅的花籽茶。他的对面,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大汉也坐在蒲墩上,两只毛发浓密的腿散漫地搁着。
大汉眉头紧皱,面露沉思之色,手上一杯一杯往嘴里递着茶水,这姿态,仿佛在喝什么上等好酒。
袖瑾静静等着,时不时抿上一口茶。
不知过了多久,大汉喝饱似地打了个嗝。
“哎~早知道不戒酒了,这破茶淡出个鸟来!”大汉不满地将茶杯放下,抠起了自己的大脚。
“院长,南儋千户屯的花籽茶了,入冬后,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白先生表情享受,又微微喝了一口。
“老白~既然这么喜欢,那我把这次抢……带回来的这些都送你。我刚刚说的话,你再考虑考虑?”大汉长着一副凶悍的脸,语气倒异常的温和。“你知道,院里这么多人,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免了,就因为你的信任,我当了多少年预司执事,年年都要去百里城捱冻。既然人我已经给你带回来了,后面的事,你还是自己处理吧!”白袖瑾固执地摇了摇头。“到如今,许多人应该都猜到三千的真实身份了。‘灵选’上人多眼杂,这消息铁定已传到水落邑了。”
“所以啊~此刻三千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候,只有你在,我才放得下心来。”大汉瘫坐着,语气可怜兮兮。“不然这次的封古之地,我怕是去不了了。”
“多少年了,还是这套说辞。”白袖瑾翻了个白眼。“我觉得舞火比我合适。”
“她太急躁了。”中年大汉摇了摇头。
“诡先生也可以。”白袖瑾继续说。
“我不喜欢那小子,阴深深的,讨人厌。”大汉接着摇头。
“这不能算是理由。”白袖瑾将手中的茶杯放在身前的小方桌上。
“我不信他。”大汉直视着白袖瑾的双眼。
“童舍长也很好。”白袖瑾没有避让。
“他实力不行,我也会安排他与你一起。”
“有必要吗?已经回院里了。”白先生一怔。
“有。”大汉拿起白袖瑾用过的茶杯,将其中剩下的一丝茶水倒入口内。“我一收到你送来的机关鹤,就马不停蹄地去接你,你猜,这一路上,我杀了多少人?”
“说。”
“四十九个。包括四位中二品,一位中一品。这些人里还不包括重伤逃掉的几个。”大汉微微眯着眼,空气中一丝杀意若隐若现。
“哎~那我还是没得选了呗……”白袖瑾叹了口气。“只是长久不在家,我怕我家里那位不会太高兴。”
“放心!我已经拆人送信给秋白了。她将是这一届的基础术法老师。”大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样,你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也不必为相思而苦了。”
“卧槽!”白袖瑾拍着桌子一下站了起来。“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你这是!早就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你也得理解我的难处啊!你知道我为了说服秋白,花了我多少东西吗?全部身家啊!足足十万金币啊!我心痛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跟你商量!”大汉也急红了眼。
“卧槽!!!你不会直接给我吗?!”闻言,白袖瑾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跳了。
“她的不就是你的吗?不直接把钱寄给她!我哪有东西可以打动秋白啊!”
“她的是她的,我的是我的啊!你知道我当执事这几年,才多少月俸吗?!你说你你你……你说你现在要拿什么打动我啊!”白先生一想到十万金币,感觉自己的腰包都开始疼了起来。
“我我我我……我!”大汉支支吾吾了半天,抓耳搔腮确实想不出什么东西,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莫垚求你了行吗?”
“莫垚!起来!”白先生面色一惊,背过身子。“你这招对我没用的!”
“白袖瑾!你答应我!”大汉没有起来。“你不答应我,我不起来!”
“你先起来。”
“你先答应我~”
“你有病吧!”
“你答应我!”
“……”
“好!我答应你!你起来。”白袖瑾说完就暗暗发誓,下半辈子一定要改掉自己心软的毛病。“这次回来的路上,我就没能护三千周全……你也别太指望我。”
白袖瑾重新盘腿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上一杯茶。
“没事!没事!电光侠盗团,出手以来就失手过一回。这一次,是他们的第二回。”
叫莫垚的大汉笑嘻嘻地爬了起来,仿佛刚刚跪地哀求的男人根本不是他一般。嘿嘿~跪一跪这老白就同意了,这一跪可抵十万金币……男儿膝下有黄金,古人诚不欺我啊~
“那是因为他们情报有误,劫错了人,况且,要不是三千,我连孟弧都救不回来。”白袖瑾淡淡地喝着茶。
“没有你拦着罗老和鹏,三千他们哪里能对付另外那个丫头。”莫垚哈哈笑了起来。“这三千跟他爹倒是像得很,我都有点开始喜欢这个臭小子了。”
“原先在班上,你不是最讨厌谢行了吗?我还记得当时,你说他这人尽会装逼,不做实事。”白先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难道不是么?”莫垚虎目一瞪。“他谢行不就是这种人吗?我说错了吗?我就奇了怪了,我除了不爱显摆,到底哪里比他差了!你说他怎么就招女孩子喜欢呢?!”莫垚气呼呼地拍了拍方桌,将茶壶里的水都溅了出来。
“不过你别说,十几年没见他,我都有点想这傻子了……”大汉一把将茶壶提起,咕噜咕噜倒进了嘴里。
“没味道~”
说着,莫垚将茶壶又放回了方桌上。
“没味道,十几年了,我感觉这日子真没味道。”
白袖瑾注视着眼前有些落寞的男人,叹了口气,莫垚和谢行的感情,他是有些搞不懂的。
“接下来,是要准备去百里城了吗?”白袖瑾也不嫌脏,又用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不然呢……我想,既然谢行敢把三千摆上台面,这三千应该不知道他爹的那些破事。只有去趟百里城了……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吧~”莫垚的眼里闪动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谢行唯一的优点就是谨慎了。”白袖瑾端着茶,摇了摇头。
“死马当活马医,不去看看,我不甘心。”莫垚神色坚定。
“我也不管你这些事,不过,既然你把我留在院内。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安排人手给我。”
“有啊~怎么会没有。”莫垚的大嘴咧成一个夸张的弧度。“除了童舍长是基础药理的老师外,我还请了舞火,诡五,他们两个分别会是锻体和聚灵这两门课的老师。”
“你他妈不是说……”白袖瑾发觉自己上当了。说好的一个太急躁,一个信不过呢?合着全是忽悠他的。
“人多安全啊~我还嫌人不够呢!要不是长老席不让我继续调动了。我非得把阿善,拐子他们都招过来。”
“你……其实我觉得你比谢行,输就输在脸皮太厚了……”白袖瑾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时在学院里,莫垚的脸皮也是这般的厚。“等等……不对~你说长老席不让你继续调动了?”
“是啊……已经调了四个了,当院长也不能为所欲为嘛~”莫垚赶忙笑道。
“那我教哪个课?”
“嘿嘿~老白~我当然是给你安排了一个绝好的工作~轻松!惬意!压力小!最主要的是!工资我给双倍!”莫垚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白袖瑾看着眼前貌似淡定的大汉,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额……”
“说……”
“舍监~”
话音刚落,莫垚忽然没入地面,消失在房间之内。
“水御笼!!!!!”
白袖瑾恼羞成怒地大声喊了起来,尼玛币!要我去给这群小屁孩当舍监!
“啊!!痛!痛!痛!”
地面下,传来莫垚不断的哎哟声。
“老白!做舍监,你就能时时刻刻看着三千!我多放心啊!等等~痛痛痛……”
“……关键是轻松!惬意!压力小啊!痛!痛!真的痛!”
“不是还有双倍工资嘛!更痛了!啊!痛!痛!”
“三倍!痛!”
“四倍!”
“……”
……
三千缓缓睁开眼,眼前是袅袅的青烟和一个矮矮的实木屋顶。
这是哪?
三千清醒起来,慌忙感受起自己的左手腕。
有东西,护腕还在……
三千心里庆幸着,他按着床板想坐起来,忽然一股酸痛之感涌了上来。
好疼~
三千咬着牙,不敢再动弹,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
“孟弧……棍子……乱射的光束……敛火诀……柔软的触感……恬?”
模糊的片段断断续续出现在他的脑袋里。
我到底干了什么……三千感觉自己的脸像火一样烧了起来。
不能想……不能想……
嗯……我应该先担心吴量他们的……三千想起了伤痕累累的吴量和闻人媵。
他努力地转动脑袋,却发现左右两边都是空落落的……这房间就这么一张床?
“有人么?”三千大声喊道。
“……”
没人回应……
那么……
“暮爷爷?”三千试探性地低声问道。
“……”
房间安静得只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暮爷爷?”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三千慌了起来,不会出事了吧,暮爷爷怎么不出来~难道手腕被光束射坏了?
“暮爷爷?!”
“……”
三千抬起右手,努力地去摸自己的左手腕。
手腕上的护腕完完整整,没有一丝裂痕……没坏啊~难不成被火烤焦了?
“暮爷爷?”
三千又喊了一句。
没有动静。
只有呼吸声……
咦……
等等……
这呼吸声……怎么好像不是他的……
三千听着,愈发感觉瘆得慌。
有人在房间里……
怪不得暮爷爷不出来,他谨慎地收回右手,安静地躺着,假装无事发生。
“呼……”
三千屏住自己的呼吸,只感觉房间里的另一道呼吸声愈发清晰起来。
“呼……”
微弱,有节奏……
而且,仿佛还很近……
好像就在自己的手边……
三千颤抖地抬起右手,左右摸索起来。
忽而,三千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缕头发。
油腻腻的……可能好几天没洗的头发。
这是……他继续用手搜索着。
一个脑袋?
真的是一个脑袋……
“苒儿?”三千叫着,心想该不会是苒儿在他手边睡着了吧。
手边的呼吸声急促起来。
三千的右手继续摸着……这头发,短了点,不像苒儿啊……
“萱医师?”
不对不对,萱芷的头发不可能如此油腻……
手边的呼吸声更急促了一点。
完了完了,三千心里害怕起来,扭着头想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只能左右转动,稍一向下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里难不成不是“云中君”吧!自己该不会已经被人掳走了吧……
“恬?”
三千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不会落到那个变态少女手上了吧……自己还对她干了那种事……凶多吉少啊……
他正暗自神伤,房外却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他熟得很……是萱芷的!
看来已经到了“云中君”了!
三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那手边这人又是谁啊?
脚步声倏忽间进入了房间。
“妤凛?你怎么还在这?”萱芷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妤凛?妤凛?这名字好耳熟……
“我当然是来看看!我这宝贝弟弟的……”
三千还没想明白,右手边忽然幽幽传来一个略显粗犷的少女声音。
哦!妤凛!谢妤凛!谢隆的亲生女儿!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我的天啊~
忽然间,三千惊恐地发现,一个油腻腻的脑袋缓缓探了出来,一点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三千慌忙闭上了眼睛。
“好弟弟!不是才醒吗?怎么又睡上了?”耳边传来少女冷冷的声音。
“三千醒了?”萱芷震惊的声音传来,轻柔的脚步声靠近了床头。
“那可不,刚刚醒来就叫了许多人的名字呢?我可是都听着呢!我的好弟弟!”
三千心底暗暗发苦。
合着谢妤凛就一直盯着他?也不说话?这姐姐什么毛病啊!?
三千只得强装微笑,睁开了眼。
“刚醒,刚醒~呵呵呵呵~”
映入眼帘的是面带喜色的萱芷,她的身边站着一个满头油光的女孩子,女孩子的脸有些棱角,雪白的脸上微微带着汗水,虽称不上国色天香,倒也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好多人的名字?”萱芷温婉的小圆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不知道三千都叫了谁的?”
“当然是叫萱医师你啊!还能有谁!”三千抢在张口欲言的谢妤凛之前说道。
只见萱芷闻言脸色一红,低头说了一句,迈着小碎步出了房间。
“我去给你拿药,该换药了~”
“咦~”谢妤凛饶有兴致地目送羞涩离开的萱芷,似笑非笑地扭头盯着三千。“可以啊~老弟,不仅一起床就叫会爷爷~连我们的萱姑娘,你都搞定了~小小年纪,倒是颇有手段……”
“谢姐姐~说笑了,哪有什么爷爷,姑娘的……我们清白的很……怕是姐姐耳朵不好,听岔了。”
“听没听岔我心里有数……”说着,谢妤凛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我娘给我的信我也看了。”
“卧槽,你……”这脱线的姐姐就这么把信从自己衣服里摸走了?
“你什么你……叫姐姐,我娘在信里说的很清楚,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妤凛冲三千露出自认为和蔼的笑容。
可这笑容在三千眼里与魔鬼无异。
“毕竟,你也是我异父异母的好弟弟……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