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雪山,月铺万里。
草屋外的夜晚真是醉人,山间白日里的浓雾被轻柔的月光驱散,陆少安坐在屋顶欣赏这大号夜景,连私塾都上不起的他哪里能说得出文人骚客做出的绝句。但这夜景之美看在谁的眼中都是一样的,月亮就是月亮,星星就是星星。这是老天施舍给凡人们最公平的事。
坐在房檐儿上手中举着大红葫芦,饮上一大口劣酒,舒坦!酒不醉人人自醉。陆少安看了一眼北屋儿里透过窗户的昏黄的烛火终于熄灭,陆少安轻声嘀咕了一句儿:
“可算是睡了。”
随后子房檐儿上小心翼翼破爬下,生是怕弄出声响惊扰了里面的樵夫。白日里虽是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儿,但还是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樵夫手上的老茧证实他确实是一个实打实靠打柴为生的人,饭桌上言语之间除了有些冒犯荣蓉蓉陆少安也听不出什么。草屋外也是发现了一一个奇大无比的脚印,若是就这样断定樵夫不是什么好人岂不是冤枉他了。
只是临行前孙县令的话被陆少安牢牢记在心里,在外万事小心。陆少安爬了下来,想着去叫醒荣蓉蓉,趁着夜色赶快离开这里。
陆少安收起酒葫芦,蹑手蹑脚的走到房屋门口,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瞧见荣蓉蓉一身红衣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传出,陆少安静下心来,推开房门露出一个仅够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挤进之后又瞧瞧转身关住房门,陆少安转过身来大步迈开,这一脚却是迟迟未能落下。一双猩红的眼睛自漆黑之中死死的盯着他,不发出一点儿声响,陆少安心中一紧,接着月光定眼一看原来是小白,陆少安伸手刚想将其驱走,不料这猴子居然口吐人言。
“陆公子还没睡啊。”
声音低沉嘶哑,像是铁刀被按进沙子里狠狠磨砺一般。除去那双眼睛,更为渗人的是那对獠牙,此时月光正好照到白猴儿脸上,雪白的獠牙显得尤为阴森,更让陆少安受不了的是这家伙居然在笑。
“陆公子不要怕,我家先生想请你下一盘棋。”
小白猴儿再次口吐人言。
陆少安嗓子像是卡住一块骨头一样,只得发出轻微的呃呃声,在黑夜尤为清晰,但若想唤醒正在熟睡的荣蓉蓉,这点儿声音着实不够。见喊不出声来,他便挥动双手想要碰到屋里什么东西,想要惊醒荣蓉蓉让她赶紧逃走。屋子虽是不大,但他此时站在正中央,两臂什么也够不着。
小猴子迈出一步,陆少安迈出一步,月下一少年跟在一个雪白的小猴子身后,前者一步,后者一步,模样甚是怪异。这时陆少安注才注意到,身高不足两尺的小白猴儿影子却是绵延到看不到的远处。直至樵夫住的正北屋儿里,小白猴儿停下脚步,陆少安也停下脚步。樵夫玩弄着指尖儿一声不响的坐在床边,陆少安瞧了一眼,他以为在北屋儿里等着他的是一个青面獠牙枯树皮的老怪物,床边儿樵夫只是安静的坐在床边儿,月光洒在脸上,为他披上一层银白的面纱,愈发显的俊俏。
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儿,陆少安胸膛之中砰砰作响在樵夫耳中显得尤为清晰,樵夫温和笑道:
“陆公子,真是唐突,在下突然来了兴致,想要下一盘棋,不知陆公子可否愿意?”
事到如今陆少安心里也平静了不少,若是他们想要杀掉他,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论如何以他和蓉蓉的本事想逃出这里无疑痴人说梦。
陆少安抬手指了指脖子,示意自己发不出声,樵夫一笑单手捏起一个清脆响指,陆少安嗓子里卡的那个骨头,瞬间消散。
“这就是樵夫大哥的待客之道?”
陆少安神色讥讽说道。
樵夫毫不在意,手边儿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盘儿瓜子儿,捏起几个放在嘴里,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陆少安,后者也毫不胆怯直面迎上其目光,在口中瓜子磕完,樵夫袖袍一挥儿,方才还在屋子里陆少安此时已经置身云端,脚踩白云,悬空万丈,向下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那座山头儿,银月大如巨弓。
樵夫站在陆少安远处和煦一笑,二人之间出先一张巨大无比的棋盘,而陆少安身旁出先一个棋篓,棋子黝黑发亮,大如头盖骨。
置身云端的樵夫哪里还有半点儿山里人的样子,青丝簪起,一袭银白长袍与明月相辉,宛如云中谪仙。
“咱们就赌下面那位姑娘,若是公子胜了,在下送你们一桩机缘,你们何去何从与在下无关。若是在下胜了,下面那位姑娘便留在这里陪着在下,反正在下也没有媳妇儿。“
樵夫开玩笑般的说道,可陆少安丝毫不觉得这是玩笑。
只是这下棋可真的难倒他了,从深山里长大,每日的温饱都是不小的事儿,哪里学的了下棋。更别提与这种高人对弈,这不是明摆着坑他吗?但此时并无他法,陆少安只得硬着头皮坐在云端。
“公子先来。”
樵夫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陆少安一只手刚好可以抓住一个棋子,他拿起黑棋前思后想却不知落子哪里,便选了一个离自己最近棋格儿,正是一个棋盘角儿。
樵夫明显一楞,随后笑道:
“公子真乃高人,在下从未见过头一子落在哪里的。”
陆少安尴尬一笑,继续落子,几次之后,樵夫笑道:
“公子怕是要输了。”
啪,又是一颗白子落下。
此时陆少安已经慌了起来,棋盘上才寥寥数子自己怎么就要输了?那些黑黑白白的棋子他是真看不明白。额头布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陆少安的手在抖,他不知该放在哪里。
耳边轻微细风中像是有人在言语,陆少安仔细听着:
金角银边草肚皮,
小目飞挂应尖飞,
几子将死暂且放,
轻子该弃就要弃。
要走正着走大棋,
不走废棋不撞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陆少安听也是听不懂,抬手便要落子,可他原本是要放在那个棋格,手却不听使唤的放在了这个棋格儿。
落子生根。
樵夫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手中的棋子也是迟迟不肯落下,仿佛是在思量放在哪里。明明就要吃掉对方,却被这一子救活,莫不是对方在扮猪吃老虎?
金鸡独立有骨气,
趁早侵袭猛攻击。
白子落下,紧接着就是陆少安,手中的黑棋不受控制的落在一个地方,樵夫的脸上也渗出汗珠,陆少安望了他一眼,相隔甚远自然是看不到什么,可他可以感觉出来这棋子他是下对了。
无忧角上两路托,
试探应手是真意。
白子犹豫落下,几次三番之后,樵夫可以断定这小子就是在扮猪吃老虎,他不得不认真起来。虽是被他扳回了点儿,眼下优势还是在自己这里。
莫把侵袭棋子碰,
宽攻大围坐收利,
逢碰必扳敢厮杀,
先活自己在杀敌。
耳边阵阵回音,手中棋子不听使唤。樵夫那边却是愈来愈着急。正当陆少安捏起黑棋要落子时,樵夫挥手打住说道:
“陆公子不仅善良,棋艺也是超群,看在公子帮在下背柴的份上,在下便送你一桩机缘。时辰不早了,在下有些困意,今日这局就到这里吧。“
还未等陆少安反应过来,便已经身在屋中。云端上樵夫紧皱眉头看着棋盘,转头对着那头巨大的白猿说道:
“小白,这家伙真是演的一手扮猪吃老虎啊。”
被唤作小白的白猿挠了挠脑袋,憨笑着吞下一只凶兽。
远处雄铁镇东南角的一座草屋中灯火飘闪,许老头坐在桌子旁,桌子上则是悬空一个一百零八道的小棋盘儿,小棋盘儿两侧对坐二人,其中一人身后站有一只模样憨傻的白猿。
“这点儿道就敢出来卖弄,老许我在让你长上几百年也不是对手。”
小棋盘上一个小人儿消散,老许屋中的灯火也逐渐熄灭。
陆少安心有余悸的躺屋中地上,口中咒骂道:
“真他娘的像是做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