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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丈夫一壮怀(上)

姓骆的青年被一脚踢翻之后,王大人向跪在地上的四人道:“几位请起,几位今晚立下功劳,本官回去自当上报”。那四人听得王大人说要上报自己的功劳当然高兴,当即叩谢再三之后才站起来。王大人又向那为首的瘦小汉子问道:“你们去捉拿这要犯时,是否有被人察觉?”

瘦小汉子满脸笑容的躬身道:“禀告大人,本来这犯人一直在那家大宅中,这宅子到了夜里之后,比我等中午去踩点时候更加守备严密,其中也些好手。草民等在屋外蹲伏半晚也未有找机会进去。正当大伙都觉得犯难的时候,忽然见有人从后院爬墙出来,草民等觉得奇怪便上去察看。谁知被庄大哥一看之下就认出爬出的人正是这小子,草民等立刻上前去把他擒住,这真叫自投罗网。今晚的差事竟有这般顺利办得,当然也是托王大人洪福,今后草民等跟随王大人还怕有什么办不成的事?”

王大人听闻之后‘哦’的应了一声,似乎也颇感意外的向姓庄那汉子问道“这小子当真是自己爬出来被你们擒住的?”。那汉子上前一步拱手应了一声:“回大人,正是如此。”此人也是锦衣卫,他之前在京中与这姓骆的青年相熟,故此王大人才派他连同其他三人一起去捉拿犯人。

此时姓庄的锦衣卫又向王大人道:“大人,属下等擒住骆···这犯人时虽未被发觉,但以属下估计他们不久也要知晓此人失踪。属下以为应连夜带犯人回京复命。”

王大人点头道:“嗯。邹千户,你现下便带几名弟兄押我这位好侄儿回京,按原来拟好的路程,劳烦你赶一趟,路上不要耽搁,本官留镇此处断后”。站在王大人身边一名长须汉子拱手应道:“遵命,此乃卑职本分,不敢称劳。”这姓邹的长须汉子是锦衣卫中一名好手,办事也很是得力,这次南下缉捕的任务中被指挥使大人点名要他跟随,是以王大人对他也格外客气些。

邹千户得令后当即点了四名锦衣卫,押着姓骆的青年准备到庙后取过马匹连夜北上。正当他们一行人将近到后门时,忽然听得后门外一阵嘶鸣之声,接着又是一片马蹄声响,似乎是这些牲口有什么异动。邹千户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向后门走去。哪知他出得后门一看,原本栓在后门外的十几匹健马只剩下一匹,这匹马却还被一个人牵着,其余马匹都已沿小路跑得远了,那两名留在后门外看守马匹的锦衣卫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邹千户见到眼前情况也不禁惊得愕然,他再向牵着马的那人看去,只见此人是个一身布衣长衫的少年,面带微笑,背上负着一柄长剑。这时跟着他来的众人都已出到后门,一时间也是面面相觑。

邹千户毕竟久经江湖,他惊疑了一阵之后随即明白,此人既然放走马匹,其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要阻延自己一行押送犯人。他心想:看来今晚行迹已露,现在对手找到这来。这帮匪徒来得真快,无怪乎几位大人对他们如此忌惮,确实好手段!

他又见眼前这少年神情淡定,似乎根本不把自己这几个人当回事,便愈加断定对手已经大批人赶到,甚至可能已经把这座庙都包围上了,若当真如此更不能轻举妄动。这时他退后一步,右手抓住姓骆青年的后颈,再向对面的伍玄恩道:“漕帮的朋友来得真快,不过要是只来了阁下一人便敢向我们下手,未免太过把人瞧得轻了。倘若旁边还有贵帮其他朋友在,便请一起出来打个招呼,何必藏头露尾。在下虽然不知贵帮与骆家有何交情,但这位骆公子现下已是朝廷钦犯,你们之前在济宁府劫走他,又保他性命一年有余,也算尽过情分了。贵帮倘若如此三番四次执意与朝廷作对,当真是以为朝廷也治不了你们的罪么?”他这番话说得虽然声色俱厉,但心中却是越发害怕,是以一上来就把说话挑明,只盼着这些人听到之后有顾忌,不敢明面的来硬抢人回去。

这个放走马匹的人正是伍玄恩,他刚才听闻庙内众人说要连夜把犯人押送回京复命。要是锦衣卫捉拿其他犯人,他也不定会干预,毕竟也不知道被捉之人是否当真有罪。但此人既然与易姑娘关系非比寻常,兼之听那日两人对话,这青年男子似乎还是出身忠良之家却受奸人陷害,如此一来却不能坐视不理。但又想着单凭自己一人要杀入庙中救人,亦未必就能够两人都全身而退,而且一众官差立刻就要离开,即便还有其他人来救援,怕也难以赶及。正当他踌躇之际,忽然听到庙后几声马鸣,他估计众人要连夜赶路必然要去取马便心生一计。从树上跳下来,绕到后门外赶在众人来取马之前把马匹全部放走,只留下一匹待抢到这姓骆的青年之后让他自行骑马逃走,自己留在此处阻击敌人。果不其然,他刚刚放走马匹,这几人便押这姓骆的青年出得后门。

这时伍玄恩听闻邹千户的说话后心想:他误认我是漕帮的人了?又说这位骆公子之前也是漕帮所救。但我听师父曾说过这漕帮虽然人多势众称雄南北运河,帮中也不乏好手,但却与普通武林帮会不同,帮中大半人都是运河上的船夫苦力之类,做的是运河上的船运生意,也甚少插手江湖中的恩怨之事,怎的他们也与朝廷作对起来?

邹千户见这少年听他一番说话之后神色有些迟疑,便继续道:“若然贵帮知道悬崖勒马不再插手此事,兄弟我也保证既往不咎,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当日在济宁府也当是骆公子自行逃脱,与贵帮无关。今晚之后,我们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他武功虽不差,但在锦衣卫中不过是个小角色,日后追究漕帮与否也轮不到他定夺。但眼前只要唬得住,叫得对方放自己北上,也不妨说几句空话。

哪知伍玄恩听后拱手向他说道:“想必是这位兄台有误会了,在下并非漕帮中人”。邹千户听后如何能信,只当他掩藏来历而已,便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早已查清,当日在山东救走骆公子的是贵帮所为,把他藏匿一年之久也是贵帮所为。阁下既然已经来到,我们也不妨把这话说亮了,只要从今而后贵帮不再插手此事,那便算就此揭过。兄弟我好心提醒一句,这犯上作乱可不是好玩的事”。

伍玄恩又笑着摇头道:“在下非但不是漕帮中人,从前也并未与漕帮有过交情。今晚到此,不过为了些私事而已”。他这两句话说得诚恳,似乎并非虚言。这边锦衣卫只知道是漕帮的人把这钦犯劫去匿藏起来,但如今这人既然不是漕帮中人,又为何要前来干涉?

邹千户听闻之后更是觉得奇怪,于是他故意火冒三丈道:“好啊,官爷念你是漕帮中人才对你留些客气,你既然不知死活,官爷是奉命的钦差来捉拿犯人,也不差多捉你一个。老实说来!为何放走马匹!敢有半句假话,官爷也不用等开堂过审,现在便把你一刀砍了”。伍玄恩想着此时先救人为紧,万不可让他们把人伤了,他也懒得和这些人搭话,此时见这邹千户按在骆公子后颈上的右手稍稍有松动些,当即吸一口气,也不见他脚下移动,只是上身微微一晃,已经向前飘出,当真似踏风登云一般,直欺到邹千户面前。同时右手一掌拍出,直向他面门打来。

邹千户正想着如何吓唬这少年以套问他来意,哪里想得到他出手竟是如此快捷,他二人本距着两丈开外却是说到便到。更惊人的是这一掌击出,手掌未到已经感到一股劲风劈面先来,邹千户被掌风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可见掌力之猛!情急之下立即松开右手,向左边一个滚扑避过这一掌。伍玄恩右手这一掌用足刚劲逼退敌人之后,随即左手一伸捉到骆公子衣襟上,左脚在地上一点,向后跃出。这边其余四人也并非庸手,见状之后立即抽刀出鞘想拦下伍玄恩,只是他们刚刚拔出刀来,伍玄恩已经跳回原来他站的那处地方,又与众人相离得远了。伍玄恩这几下小试身手,觉得身上内功外劲已到了运转如意,随心收发的境地,只叹《灵虚汇要》上所载果然神妙无方!

那邹千户方才见伍玄恩孤身一人,以为对方只让一个年轻人出头,不敢明攻硬抢已是有所顾忌,所以他才打算用言语试探一下是否能有转机。怎料这年轻人一出手便抢去犯人,举重若轻,毫不费力,这才知道眼前此人厉害,自己错估情势丢失要犯已是犯下弥天之过,心中慌乱之余,当即鼓足中气大叫一声:“逃犯啊!”以通报还在庙内的王大人他们。只是这等要犯在自己手上被抢,无论如何是难辞其咎,只得把心一横,大喝一声扑向伍玄恩,右掌也是用足全力击向对方,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截下来,其余四名锦衣卫也一起举刀上前夹击。伍玄恩见众人扑到,反手从背后抽出宁真剑,把绑着骆公子双手的绳索上割断,再拿着他腰带往上一提,头也不回地把他稳稳抛到上马。口中说道:“骆公子先走!”

此时对面五人已经攻到,他有意再试一下功夫,把宁真剑插回剑鞘之后马步一沉,左手闪电般连出五掌,分别攻向五人。这五掌他出得虽快,但掌力各有不同,他先使刚劲逼退执刀四人,再与这长须汉子对了一掌,最后这掌上使的却是本派嫡传棉掌功夫。邹千户见伍玄恩几下出手都是刚猛非常,心中反而暗喜。他以为伍玄恩武功走的是纯刚的路子,心想:你毕竟年少,能有多少功力?如此硬碰硬说不定自己不至落败,于是右手出掌更使得力猛。岂料他与伍玄恩一掌对上的瞬间,觉得对方手掌微微向后一缩,自己这开碑裂石的掌力打到他手掌后竟被卸得无影无踪,直似击中一堆棉絮,全然无处使力。正当他惊骇之际,又觉得对方手掌上生起一度黏力拉着自己向前,使得他上身不由自主向前一倾,右脚踏前了半步。但他这半步还未踏实,对方掌上的内力竟是排山倒海般反击而至。邹千户在下盘虚浮,无从抵抗之间被这股内力击中,立时眼前金星乱舞,身不由己的随着这股掌力往后不住倒退。直退得七八步之后,觉得背上被人一按,又是一股强劲内力传来,他才堪堪停住。

伍玄恩打邹千户这一掌虽用势虽猛,不过是要试下功夫却无意伤他,只要他再退得七八步便可把掌势化去,不至于受重伤。但他退到中途被人在背后用另一股内力停住,这样不单化不去先前掌力,他身体还成了两股内力比拼之处。是以邹千户才刚刚站稳,口中马上喷出一口鲜血,重伤倒地。如此一来,在场的众人都是惊得呆了。

那骆公子也是个机灵人,此时他人已在马上,眼见大好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他也不客气了,忍着左手脱臼之痛,右手提缰,双脚在马肚上用力反踢,一声催喝,趁着众人惊愕之际便夺路而去,却是连一句道谢的说话也没有。

在邹千户背后发力阻挡的人正是那王大人,他刚才还在庙中与其余人等商量着若是漕帮追兵来到如何应付,突然听得庙后大声呼叫便急急赶来。当他出得后门正好见到两人对掌,他见邹千户对掌之后连连后退,明显已是不敌,当即赶上两步想出手把他稳下来。不料自己一掌按到他背后时,觉得他身上带着一股劲力来势甚猛,弄不好被他撞到身上,自己多少要受些内伤,是以他才急忙发功硬顶。这一运力之下,他已经知道伍玄恩功力非同小可。但他奔波千里来到苏州就是为了这姓骆的青年,那肯就此放他离去,此时见他催马逃走,立即向众人喝道:“快追!”,刚才攻上前来那四名锦衣卫得令后马上向骆公子追去。

伍玄恩早已料到众人要上前追截,他口中也喝道:“看镖!”,左右手连扬几下,四人只见眼前黄影闪到,当真有暗器打来,只得纷纷举起兵刃挡格。听见‘咣、咣、’连响几声,四枚铜钱打到兵刃上竟似是大锤打铁一样声音,各人虎口剧痛,手中兵刃也把持不住,纷纷掉到地上。只是这样阻得一下,骆公子已经骑马跑到小路上去,眼见是难以追上。

王大人见状恨得咬牙切齿,他缓缓抽出配剑指着伍玄恩道:“好啊,好啊!你们漕帮行凶拒捕,竟连奉公执法的锦衣卫也敢打至重伤,看来你们是有敬酒却不喝,还是要喝这口罚酒。好,好啊!”这时候其余众人也都赶到庙后,连同今晚负责领头去捉拿骆公子的瘦小汉子也一同在内,众人大声呼喝围上去,把伍玄恩团团围住,或杀或擒,只等王大人一声令下。

伍玄恩当然知道这王大人不是寻常角色,如今听他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漕帮中人,并且这受伤的人是锦衣卫,即便伍玄恩阅历尚浅也知道今晚之事不好了局。幸而骆公子已经离去,自己把这些人拖延一阵之后再设法脱身便好。想到此处他向王大人拱手道:“在下并非漕帮中人,这点刚才在下已经明言过。今晚救下骆公子,也不过是为报答个人情而已。至于那位兄台受伤,也不是全因在下所致,这位大人也是武道高手,其中道理想必你也知晓。”

王大人自然是心知肚明那邹千户是因何受如此重伤,但倘若这回再被钦犯逃脱,最不济也只好捉拿这人回去先顶个罪,眼前正好以此罪名作构陷。反正在场众人都是见到邹千户是与敌人对掌之后才受伤吐血,如此铁证如山还哪里容得他抵赖。于是他又道:“你是何来历,又为何要放走钦犯、打伤锦衣卫,这些个实情如何,把你抓回到诏狱之后自然就会吐露,本官现在也不必问你”。伍玄恩下山不久,这锦衣卫的名堂他即便听过也无甚畏惧,只当不过是官府而已,更不知道这叫文武百官都心惊胆颤的诏狱是何物,因而他听王大人这样说来却半分惊惶的神色道:“实情便是实情,在此处说是实情,跟这位大人你回去再说也是实情,何必多此一举。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即日便要离开苏州。若是那诏狱太远了,在下更难奉陪。大人你若有所问,即便提出,在下不妨在此一并说明便是。”

伍玄恩说这几句话不过是他初生牛犊不畏虎,但王大人听着却不禁怒火中烧,他在锦衣卫当差以来,那些个被缉拿的犯人是哀哭求饶有之、破口大骂有之,但敢对锦衣卫如此轻蔑却是闻所未闻。他只认为这个青年敢如此大言不惭、无法无天,当然是恃着漕帮在背后撑腰,便冷笑道:“哼,好!你既然嫌弃诏狱太远,我把你捉起来关押到就近官府也可以。地方府衙的刑具也可以凑合用一下,本座倒要瞧瞧漕帮敢不敢公然作反把你也救了。”

伍玄恩知道今晚不免一场恶斗,但他今晚无意中到此处救走骆公子,也是为了报答庆春阁易姑娘相助之恩,如今若是一阵乱斗之下错手杀伤却非他本意。他想了一下之后向王大人道:“看来诸位是不肯轻易放在下离去,不如我们立个约定。我与大人你斗一场,若是在下侥幸能在百招之内不败,便请双方罢斗各自归去,无谓再作纠缠,不知王大人意下如何?”。他从未与官府中人打过交道,哪里知道锦衣卫缉捕犯人向来是不死不休,他只道对方既然是武林好手,便依武林规矩来邀战,但如此一来却是被他歪打正着。原来这王大人名叫王棹,此人也算得是个武学奇才而且用功刻苦,到十八岁上便把师门功夫学透。之后周游河北诸省寻师访友,到二十二岁那年已自负武功大成。其时他路过北京,恰逢京中举武科试,便欣然应试,果然也在武试较量之下技惊四座,力压众人。后来即便他在文试中不第,还是被当时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明心破格重用。他武功过人,办事又精明能干,竟得以累迁到锦衣卫指挥同知一职,在锦衣卫中是仅次于指挥使的高位,且与另外两名锦衣卫高手并称‘三锦豹’。

他王大人少年时候已经少逢对手,及后在锦衣卫中更是声名大盛,如今被一个无名小辈当着众人面前叫阵,叫他如何能不应战?他听伍玄恩说完之后便哈哈大笑起来,旁边众人也跟着一起哄笑。王棹笑过一阵之后对伍玄恩道:“我本想多留你性命几日,但现下你自寻死路却怪不得旁人,不用一百招,只须你接得我这宝剑五十招。我便放你回去,今晚之事不再追究”。伍玄恩也不想多作言语纠缠,便道:“大人说五十便五十,便请赐教。”说完向王棹拱一拱手。

王棹见对方口上虽说‘请赐教’,手上却不拔剑,对自己轻视之意溢于言表。但他也知这少年武功不弱,自己一出手就要制其死命,否则若真被他接过五十招,不但今晚徒劳无功,日后在众人面前更是不好看。他稍稍想定之后喝一声道:“小子找死!”脚下箭步一冲已经到伍玄恩面前,手上长剑三招急斩连刺。这三剑是他平生得意绝技之一,他博取众家剑术之长后自创出这迅疾沉雄兼而有之的三招,他还特意替这三剑取个名号叫‘凤凰三展翅’,确实威力惊人。

伍玄恩刚才只道他内功不弱,谁知他剑术更是精奇,方才不拔剑不过是要让对方三招以示尽过邀战之礼。如今他在这三记狠毒刁转的急攻之下也被逼得有忙乱,危急中向左后斜跳一步避过一剑急刺,再向右侧头横闪避过第二剑上挑,眼见这第三剑当头劈到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反手抽出宁真剑,挥剑迎上。

只听见‘叮’的一声轻响,两剑锋刃相碰蹦出几星火花,两口宝剑竟各自在对方剑锋上砍出一个细小缺口,如此一来却是大出这两人意外。幸得他两人都是使剑的高手,又都是极之爱惜宝剑,一察觉剑上有异立即各自收力跳开。否则这一碰之下,便要同时折了两口神兵利器。

三剑过后,两人各自跳开相对而立。这几下变故固然是大出伍玄恩意料之外,但王棹惊奇之情却比他更甚。不单因为自己苦心专研的绝技竟被这小子连连避开,更因他手上这把‘六龙缠’乃是御赐宝剑,从来都是剑削对手兵刃无不应手而断,谁曾想到今晚在这苏州城郊遇上这乡下小子模样的人竟有能与宫中珍宝剑锋相对的配剑。

王棹定一定神喝道:“贼小子!怪不得你有恃无恐。哪里来宝剑?”。伍玄恩尚未搭话,他身后一人却阴阳怪气的道:“王大人还何必要问,自然是这小子不知从何处偷的,瞧他一副乡下耕田人模样,难不成还买得起这样的宝剑么?”。伍玄恩听得出说话此人正是今晚扛着那骆公子回来的瘦小汉子。这时那瘦小汉子继续道:“喂!小子,你知机的便快快抛剑受绑,王大人刚才已经让过你三招,要是你继续冥顽不宁。王大人发起火来,一剑就把你劈成两边,到期时你要后悔也来不及!”。瘦小汉子这几句说话并不是他耍嘴皮子而已,而是他眼力甚好刚才王棹三剑急攻也瞧得清楚,他见伍玄恩避开这三剑虽显得有些忙乱,但那不过被人攻个措手不及而已。王棹一上场便使这凌厉巧妙的三剑,用意自然是要速战速决,也好在众人面前显些威风。他想着:恐怕那三下剑招,多半是他王大人压箱底的绝技。如今这三剑既然奈何这小子不得,看来王大人与他对阵也未必也就能得胜,即便能赢他一招半式,恐怕必定要在几百招过后。这该如何是好?这小子武功虽好,却终究是年轻,我不妨用言语激他一下,或许能叫他心浮气躁,这就能让王大人有可乘之机。他在心中盘算好之后,现在便开口插话。

瘦小汉子这头话音刚落,旁边另外又有一人接口道:“不···不错!哼!王···王大人已经手···手下留情。你···你这乡下小子还不赶···赶快投降认···认输,还要站在这里等···等死么?以你这点···这点微末功夫,还敢来向···向王大人叫阵,真叫不···不知死活!”说话这人却是有口吃的毛病。伍玄恩向此人望了一眼,见他身材高大,约莫四五十岁的样子,左眼角处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黑痣,记得这人也是今晚前去抓捕的人之一,伍玄恩跟踪了他半晚,如今才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这说话口吃的人原也是个老江湖,武功虽不及那瘦小汉子,但刚才情况他也瞧出个大概。他听得瘦小汉子说话,便立即明白其用意,于是也加上一把口向伍玄恩围攻。只是他口吃的毛病颇为严重,却还要出言嘲讽,伍玄恩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之后非但不怒,反觉得有几分滑稽。

这两人说话过后,围着伍玄恩的其余人等都会意过来,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谩骂诋毁,有的说‘凭这乡下小子的武功,替王大人提鞋托脚也不配’;有的说‘他刚才只会躲躲闪闪,老子瞧他是连怎么使剑也不会’;有的说‘这贼子敢瞧不起锦衣卫诏狱,咱们就把他捉回去,把各样刑具都向他招呼一遍,看他能口硬到几时’;更有的说‘只捉他一个真不能解气!咱们去把他全家都捉来,若他家中有些美貌的娘儿,嘿嘿,正好让咱们兄弟也好快活一把’。

本来在锦衣卫中,有上官在场的时候下属决不敢如此放肆。但刚才三剑过后,王棹也知晓眼前这小子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何况他也是手执宝剑,自己在兵器上难占便宜,与他拼力相斗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分胜负。只是五十招之约已定,即便如今自己不守约,一哄而上把他擒住,日后也难以服众,如今众人替自己出口挑衅,虽也不大光彩,却也是个办法,因而才不加制止。但再过得一阵之后王棹见众人无论如何侮辱谩骂,这小子却是充耳不闻,丝毫不为所动。

倘若是换了其他人听过这些言语多少要被激得沉不住气,但对伍玄恩却是全然不起用处。他武当派弟子从小便练着修心养气的功夫,即便泰山崩于前,也不动于色,自不用说这几句挑拨言语。王棹等众人再骂得一阵,见伍玄恩仍是毫无反应,甚至也不开口骂回去,这倒是叫他自己着急起来。如今要捉拿的钦犯已逃去,拖延一时便让他去远一分,要前去追截却又被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贼小子拦住去路。倘若再与他纠缠下去,钦犯再被漕帮的人转移出苏州,那便更难追寻。他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便举起左手示意众人住口,本来围着伍玄恩骂得兴高采烈的众人立即一齐收住,然后他又对伍玄恩喝道:“贼子!你以为本官便奈何你不得是么?看剑!”说罢右手长剑平平递出,直指伍玄恩胸口要害。他刚才三剑连出是一剑比一剑快,但现在这剑刺来却是慢了许多。伍玄恩虽见他剑势缓慢,但也不敢大意,右手长剑也是平推而出,搭向来剑的剑身。王棹似乎早已料到对手这一着,他右脚向前踏出半步,长剑由平刺改为斜刺,剑尖刺向伍玄恩小腹。伍玄恩也不收剑挡格,只是右手腕轻轻一转,宁真剑在空中划出半个圆弧,又向对方剑身上搭来,而且剑尖也顺势刺向对方右肋,这一招使得攻守兼具,不单化解敌人来招,更与敌人抢攻起来。王棹见对方这一剑使得确实高明,也不禁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当下也不回剑挡格,而是左脚又向前踏出半步,右腕一沉,长剑竖起,封住对方剑招来路,同时剑尖刺向伍玄恩喉咙,他所使这一招也是有攻有守的高明剑术。

伍玄恩与王棹再拆几招过后,旁边众人都看得既佩服又觉得奇怪。王棹成名已久,他的武功在锦衣卫中早已是人人称赞,只因近年来官居显要,已少有跟人动手,今晚众人见他施展剑术的确不负盛名。而对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剑上的造诣竟毫不输于王大人更叫人咋舌。但这两人的招式虽妙,出剑攻敌却是比平常练剑还要慢些,如此使剑与强敌相斗,实在是见所未见。按照这般打法,莫说五十招,便是再斗五个时辰也怕难分胜负。

场中王棹与伍玄恩已对拆过几个来回,他每出一招便向对手移近一些,到第十招上已经和伍玄恩距离不到五尺。此时伍玄恩剑刺王棹下三路,王棹见时机已到,便回剑防守故意卖个破绽,露出右边小腹空隙引对手进攻。果然伍玄恩长剑一抖,剑尖寒光乱颤,直向王棹小腹处刺来。他这一剑出得仍是不快,而且也估计到这不过是对手有意露的破绽,要在这剑上刺中对手取胜是决无可能。谁知王棹正要侧身闪过来剑时,似乎竟然躲避不及,宁真剑在他小腹处一擦而过,只听得他惨叫一声,然后上身向前弯下,长剑拄地,左手按住小腹显得十分痛苦。这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单把旁边众人吓得一惊,连伍玄恩也惊愕不已,他连忙收剑站定心想:我这一剑不过试探而已,以此人的功夫又怎能闪避不及?他不禁向王棹走上半步,正要开口询问他伤势,哪知王棹瞥见伍玄恩脚下稍有移动,骤然间一挺上身,长剑自下反撩而上,似是一条毒蛇本来盘作一团,却忽然仰头反噬,这时伍玄恩自下胯至咽喉都是王棹的剑锋所向。

正此千钧一发之际,伍玄恩头脑中意念电光火石般一闪,当下身随意动,上身向右一侧以右脚为轴,身体自左而右转过去。但他身子只转得半圈,便听见‘嘶’一声响,王棹的长剑已削下他胸前一片衣襟,剑锋在他鼻尖前不到一寸擦过。伍玄恩只觉得一团寒气贴面掠过,此时更不及他细想,待上身继续转过半圈错开对手剑锋后,当即拍出左掌攻向王棹胸口。王棹步步算计,本想着这一记奇袭即便不能杀了这贼子,也要叫他身受重伤,哪知道伍玄恩不但避过这一剑,更是须臾之间已举掌还击,他二人刚才本已相距甚近,如今更只离得两、三尺。王棹也来不及撤剑后退,只得左掌从右肘下穿出,硬碰硬接了伍玄恩一掌。

两掌相交过后,二人都被对方掌力震得手臂酸麻,胸口发热,各自退后几步。伍玄恩站定之后,摸一摸自己衣襟已被削下手掌大小的一片,但却未有受伤,又吸了两口气,觉得气息流转顺畅,回想方才这一下当真是死里逃生。他心道:我若是应变再迟得半分,势必要被当场开膛破肚,我与他不过是今晚初见,他却下得如此辣手。这人恶毒险诈,决不能由他继续发招,否则自己也不知何时要遭他暗算。伍玄恩咬一咬牙,挺起宁真剑急冲前两步,向王棹连刺七剑,分别攻向他喉咙、胸口、小腹各处要害。他七剑刚刚刺过,也不管敌人如何应对,脚步一错绕到王棹右侧,又是五剑连刺攻向他右胯、右肋、右颈。这前后一十二剑夹着风雷之势刺出,快得几近连成一片,有如狂风骤起、暴雪兀至,正是‘飞雪惊风二十四式’中一招‘雪舞塞北’。王棹见对手忽然攻到,而且剑势奇急,当即横剑一封挡住身前,想要瞧清楚来招再反击。但竟在眨眼之间连刺十二剑,且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紧过一剑,饶是他会过高手无数,却从未见过这么一路剑法。他知道此时若不与对手抢攻,不消几招过后自己便要处处受制于人。想到此处,王棹也顾不得伍玄恩剑招来路如何,也是一记快剑反刺对手下盘空隙处。伍玄恩未等前招使尽便移步换形,后招‘霜落江南’又发。如今场中这两人都是以快斗快,以攻抢攻,脚步不停,剑招不绝,似走马灯一般转来转去。转瞬之间,两人已各出二十余招,但两人手上的剑招都是未到先收,两把长剑虽是使得既快且狠,却在二十多招过后也未曾互碰过一下。

伍玄恩这路剑法一旦使开后,剑势滚滚而来,如长河大江,涛涛直泻。他此刻再使这套剑法,比之两个月前在襄阳城外与白氏夫妇和池仲年相斗之时,更是施展出其中精要。同一招使出来,前一次还是势若大雪崩天,后一次再用却是清灵流畅,有如风扬柳絮、水送浮萍,虽然翻来覆去只有二十四招,但二十四招连成一气,竟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王棹一把长剑也使得严密非常,二十余招之间已经换过三套剑法,虽然每一招都是攻势,但又每一招都把自身护得滴水不漏,剑尖点点寒光,直是水银泻地。此时两人皆已各倾全力,每一个回合的较量都是在比剑术、比轻功、比内劲,要是其中一人出剑稍有偏差或是剑上劲力稍有运用不纯,便立即有性命之险。再过得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这两人已斗到将近二百招。如此情势之下,却是谁也没有心思再去记那五十招之约。旁观众人更是看得搓掌挠腮,心红手热,他们一生之中恐怕也没有几次机会能见识到这种势均力敌的高手之间各以性命相搏的激斗。再斗过五百招开外,两人都武学修为也各自显露。伍玄恩年纪虽轻,但内功剑术都已是极之精纯;王棹则博采众家,奇招迭出。伍玄恩胜在有武当内功作为根底,久战之下,剑上威力丝毫不减;王棹则胜在修为日久,又正当盛年,而且临阵对敌的经验也比对方丰富得多。

正当场中全神恶斗打得激烈,场边一意围观看得兴高的时候,黑暗中有两条人影伏低上身,在草丛中静静向这边摸索过来,脚步既轻且快,一直到了离这边众人不过三、四丈远处,也未有被人发现。这两人摸到草丛边后观察了一轮情况,其中一人看准前方一个身形瘦小的汉子背影,定神想了一阵之后,便自言自语的小声说了一句“怎会是他?”。他再想了一下之后,向与他同来那人打个手势,示意自己先出去,然后提气一跃,向那瘦小背影直冲而去。这时伍玄恩与王棹正当剧斗,自然是凝神戒备,那人刚冲出草丛便被伍、王二人发觉。但这人身法也是极快,伍、王二人还未及向他瞥去一眼,他已然冲到那瘦小汉子的背后。

这时那瘦小汉子也察觉背后风响有异,知道到有人施袭。他也赶不及回头了,当即身形一沉,右掌向后击出阻拦敌人,同时往前冲去。他这一冲虽然向前冲出几步,但右掌却未击中敌人,反而觉得掌心处微微一痛,似是被黄蜂刺中一样。他站定之后回过身来,月色之下,只见一个书生装束的中年汉子在自己原来所站的地方嬉皮笑脸的向自己看过来,手中抛玩着一枚约三寸来长、闪闪发光的金锥子,口中说道:“嘿嘿!穿山猴覃通!老子今晚又来偷袭你了,你这狗头可得小心,哈哈哈!”说完竟是哈哈大笑,与他一起来到的那人也慢慢从草丛边走过来,此人也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一身衣着模样似是运河上的船夫艄公。此时本来围着伍玄恩的人见这边情况有变,都纷纷走到那瘦小汉子旁边抽出兵刃指着书生二人喝问。

王棹以为来的这两人是伍玄恩的帮手,心中更是暗暗叫苦。他早便想着倘若与这贼子纠缠得太久定会引其他人来到,奈何这对手确实太硬,自己这边虽是人多,但武功都差了一大截,要是连自己也制不住他,即便众人一拥而上也无济于事。现在果然有他帮手到了,事到如今是战是走也唯有随机应变。王棹与伍玄恩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如今稍一分心,便被伍玄恩几下急攻逼得手忙脚乱,他只得强打精神再全力与对手相斗。

这瘦小汉子果真叫作覃通,因为长得身材瘦小,尖嘴猴腮,武功又以灵动见长,所以人称他‘穿山猴’。覃通见此人竟然认得自己,而且在偷袭过后又光明正大说出来,不由得惊怒交加,又见对方只来了两人,正要招呼同伴扑上前趁早把这两人解决了。但他刚迈开一步,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这书生甚是面熟,似乎之前也见过此人!他再仔细看了一下那书生手上的金锥子,又举起自己右掌看了一下掌心位置,隐约见得自己掌心处刚才刺痛的位置起了一个小包,似是被蚊子叮咬过一样。他伸出左手食指往那小包上按去,只觉得既不痛也不痒,却是隐隐发麻。他一惊之下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声颤颤的向那书生说道:“金···金步摇?你···是你这个恶贼?!”

刚才在覃通背后突施偷袭的人,正是之前在运河上截劫锦衣卫的那个温夫子,与他同来那人便是那日撑船的艄公古先生。温夫子见覃通也把他认出来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的说道:“哈哈!原来你这双狗眼还未瞎,还认得老子。十年不见,你这瘟病猴子不躲在湘西奸淫掳掠,却还跑到这里耍猴戏来了。你这狗日的生来是一天不害人便要浑身不舒坦是不是?哼哼···,怕要骂你是畜牲,也连我家里养的几头猪都诋毁了!”众人听闻覃通居然与这书生是相识都甚是愕然。

覃通此时已吓得手足无措,他深知眼前此人的武功虽不算是武林中顶尖人物,但却是天下第一等难缠的人,不止下手狠辣,更喜欢躲在暗处耍阴招。十年前覃通与他师弟两人被温夫子追杀,一路从湘西逃入贵州,最后他师弟还是被这金锥子打中毒发而死,只剩他孤身一人逃脱。然而覃通自始至终甚至连这个强仇姓甚名谁也不知道。只因当年他师弟被这金锥子打中之后,‘这个恶贼’又来送来字条写道‘敬奉金步摇一枚,务请笑纳’,才得知这小小的锥子有个名堂叫‘金步摇’。之后覃通一直隐姓埋名五、六年之久,便是为了躲过温夫子的追杀。谁知十多年过后还是仇人见面,而自己终究也躲不过这金步摇的一刺。

如今覃通虽是六神无主,但他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借锦衣卫的名堂压他一下,便说道:“你···你这恶贼!今晚···今晚锦衣卫奉旨捉拿钦犯,你识相的便乖乖交出解药,否则···否则···”。

温夫子也不等他说完便道:“否则要怎么样?要死无全尸么?嘿嘿!老子就喜欢与锦衣卫作对又如何?老子本来见今晚月色好,雅兴大发正要来这里赏月吟诗,谁知撞到一群疯狗围着咬人扫了老子的兴。老子现在不单不给你解药,还要用这锥子在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扎一下,且要看看是你们死得惨,还是老子我死得快。嘿嘿!”这里除了覃通以外的众人都不知道温夫子是何许人也,但听他竟敢当众出言反叛,这不是作反还是什么?便纷纷挥动兵刃威胁,指着他破口大骂。

温夫子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当年没有毒死你覃通这狗头也好,老子近年来把这锥子上的毒再改良了一下,毒发起来要比以往迟得那么一些,也更猛得那么一些。用来毒人嘛,还是差得些许,可是用来毒猴毒狗毒畜牲却是卓卓有余。现在你身上试一下,想必也是灵验得很,嘿嘿!你现在赶回去买好棺材,找好风水坟地,应该也还是来得及的”。

时至今日,每当覃通想起当时他师弟中毒之后浑身发黑溃烂,口中不停呕吐血水,最终变作干尸而死的惨状仍是不寒而栗。如今听得温夫子说道这金步摇上的毒性犹胜当年,更加吓得魂不附体。他出过一身冷汗之后,头脑稍为清醒一些。虽然对眼前的仇人又恨又怕,但想到自己性命生死只在这顷刻之间,哪里还有他犹豫的余地,便向身边同伴大声道:“这狗贼厉害得紧!兄弟们并肩子上!”说完从腰间抽出铁尺,当先冲向温夫子。这伙人都知道他覃通武功高强,既然他带头冲锋,也正好一拥而上,便跟着冲上前去唯恐落后。

温夫子早就瞧出这帮人中只有覃通的武功和自己半斤八两,其余众人却是差得远了。他有意戏弄这帮人,只等到敌人冲到眼前才向覃通右手一扬,喝道:“暗器来了!”。覃通最怕便是他的暗器,听他这样一喝立即停步,举起手中铁尺准备挡格。可温夫子这下乃是声东击西,他扬起右手之后身体却是向左边一冲,似箭离弦一样迎面撞向两名上来围攻他的锦衣卫。这两名锦衣卫见他突然冲到面前,慌忙举刀向他砍去。但温夫子哪将这两人放在眼内,眼见两把钢刀几乎就要砍到头顶,他只低头扭腰便轻易避过,从两人中间穿过去。闪过那两名锦衣卫身边时还‘嘿嘿’冷笑一声。同时间,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还在这两人的脸上各打了一巴掌,只听得‘啪,啪’两声,清脆响亮。他脚下一步不停,身如穿花蝴蝶,专门避开覃通而在其余众人之间向东一闪、向西一冲,百忙之中又乘隙打这个人一记耳光,踢那个人一脚屁股。不一会,除了覃通以外众人的脸上、屁股上都是青一块、肿一块,虽不是些致命伤,却也够得难受。

温夫子是越打越好兴致,似是和一帮小孩在玩捉迷藏,覃通却已心急如焚,他如今身中奇毒,若是跟着敌人急奔乱跑,身上的毒只有运行得更快,怕再过得一时三刻,即便抢到解药也未必再有用。更何况敌人现在一味绕着圈闪避不肯正面交手,显是故意要引自己跟着他奔走。正在他束手无策之时,一瞥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古先生,眼珠一转,心想到:他与这恶贼同来,不妨先擒下他做要挟也好!于是他口中叫骂不断,依旧装作追截温夫子的模样,脚步反是向古先生那边移。古先生自从在草丛中出来之后,便站在温夫子身旁一言不发,此时他见温夫子嬉笑打闹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站在原处。

覃通再吆喝得一阵之后,离得古先生已经近了,待他背对着古先生再移近两步之后,突然转身扑前,手中铁尺横扫,直打他腰间章门穴。覃通估计这人武功也是不差,因而这一下使足全力,想着务必要一击把对方擒下,他眼见已经扑到对方身前,这人还是毫无动静,不禁心中暗喜。但正当他铁尺扫到离对方腰间不到两、三尺处,对方左手突然翻起成鹰爪,向他右腕擒拿过来,同时右拳直击向他胸口,这一爪一拳都是势强力猛,显见也是个好手。覃通见对方这两下反击来得甚是凶险,他也不敢硬接,便斜身错步避开对方右拳,手中铁尺反打对方左手腕。古先生左手缩回,右手由拳变掌,回斩对方后腰。覃通本来不过是想擒下此人来要挟温夫子交出解药,谁知道今晚碰到的竟尽是硬手,他一击不中只有自认倒霉,哪还有心神与对方缠斗。这时古先生右掌已经斩到,他当即扬起铁尺向古先生面门虚晃一招,然后趁对方侧头回避这一下,向前跨出几步,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古先生见敌人离得自己远了也不追击,依旧站在原地,刚才这几下交手似是没有发生过一样。覃通虽不知道此人为何至今尚不出手,但‘那个恶贼’已经够得难对付,此人袖手旁观那是最好不过,这个性命攸关的时候,许多细节也由不得他多想,只好又再转身温夫子去了。

由草丛出来至今,古先生一直留神观察情势,他见一众锦衣卫已被温夫子戏弄得够了,那年轻人虽然武功高强得紧,但与对方头领激战已久,眼下双方都已是斗得险恶。他觉得事不宜迟,今晚之事应该要收场了。便从怀中掏出一根小竹哨放到唇边吹了几下,几声尖锐哨声划破夜空远远传去。

那姓庄的锦衣卫一直追在温夫子身后跑,他虽然也挨了几个耳光,觉得面上又热又痛,只是上官和同僚都在苦战,他也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追。这时他忽然听得背后有哨子声响,便停下脚步向后望去。但还未等他反应得过来,这边哨声刚停,随即听到东、南、西三面同时响起哨声呼应,紧接着是一阵阵喊杀声传来,黑夜之中听这声音竟似是有百余人众。吓得他失声叫道:“哎呀!”,危急之下他转头向王棹喊道:“王大人,贼人围攻上来了!这如何是好?”。

王棹又岂能听不见对方人马已经大举攻到,但此时除非他把对手解决了,否则势难抽身离去。只是伍玄恩一把长剑把他越缠越紧,眼前莫说是要解决对手,便是谁胜谁负也难知。再过得片刻之后,耳边喊杀声更加近了,饶是他身经百战,此情此景之下也不由得他不心慌起来。但高手比拼又如何容得有半分走神,伍玄恩见他一剑刺出稍有偏差,露出左臂破绽,马上向他左半身急攻两剑。王棹刚退后一步避过一剑,第二剑已刺到离他左胸不到一尺,他只得长剑横削硬砍,拼着宝剑截断也要挡过这致命一击。但伍玄恩这两剑都是虚招,他待王棹长剑削到立即手腕一翻,宁真剑平平搭到对手的剑身上,然后运力一挤,引开对方长剑,左拳向对手右肩猛击过去。王棹眼见这拳已是避无可避、挡无可挡,只好上身一侧,稍稍卸去来拳的劲力,同时闭气运劲,硬生生挨了这一招。

伍玄恩这拳下击已是运足内劲,王棹被击中之后,只觉得眼前一花,肩上奇痛切骨。但他不愧是一流高手,如此情急之间仍是败而不乱的剑交左手,还了一招,阻挡对手继续进逼,再趁势向后连跳几步,眨眼间已和伍玄恩拉开两丈距离。到这时候他哪还敢恋战,喘过两口气之后忍着剧痛向同伴招呼一声‘向北撤!’,转身便向北方急跑而去,几个起落已跑到一片树丛之中不见人影。其余人等见长官首先逃去,更不敢逗留,背起之前受伤的同僚也是拼命往北跑。伍玄恩本来就和这伙人素不相识,当然是无意把他们赶尽杀绝,是以看着他们离去也不加阻挠,只站在原地用衣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刚才一场激战,实是伍玄恩生平以来第一次与势均力敌的对手厮杀,虽然凶险,但激斗之中又莫名的觉得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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