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公子并不知道自己被列为一级网逃的事,但他作为一个法律工作者,触犯法规要承担的后果自然一清二楚。
他在打算杀郑厨时,就知道早晚也会被追究。对于他来说,成为提辖官只是一份差事而已,真正追求的只有两点:一是寻找自身神秘力量的来源、变得更强,二就是率性而活,不受拘束。
遇见史进时,他就开始怀疑那种奇特力量并不是自身仅有,再经过比武确认之后,他更确信无误了。
史进走后,他剃了光头,又回到家中换了一身粗布衣服,这番不仅衣着变了,也把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不少。再看他时,昔日如贵公子般的模样荡然无存,除了头上没有戒疤,好像一个秀气的还俗僧人。
出了渭州城,他不再沿着大路走,东一拐西一拐,有幸遇见有小县镇就停下住一晚,若是荒郊野地不吃不喝也不在乎。
这么大约过了半个月,鲁达到了代州雁门县。
雁门县相对来说,算是个发展中的远郊区县,还比较热闹。鲁达一进城来,见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店俱全,赌核桃、摆棋局之类的更是几步一摊,虽然是个小县城,丝毫不比渭州城中心的繁华程度差。
鲁达左斜一眼右撇一眼正往前走,却看见一堆人聚集在十字路口,正围着看榜,议论声嘈杂不休。
他往前走了两步,听见一人正大声说着:“依我看,这肯定不是真杀人犯,瞧这画像里的人多俊俏!我猜保不齐是个小白脸,与哪个大官的女人偷了情才被通缉,这事丢脸官府不好明说,才诈说是杀人凶犯!”
一众妇人小姐以衣袖掩口偷笑,却忍不住打量榜上的通缉令,画中人英俊又带着一丝不羁,真是越看越爱。
鲁达听了这话,脖子上的青筋微不可察地一抽,就在这时又有人念到:“……若有人捕获前来或提供有价值线索,奖励赏钱一千两……嚯,这可是我流浪帮发迹的良机啊!三儿!快联络各城的兄弟们集合!咱一城一县推进的找,这笔钱拿定了!”
这人越说越兴奋,口沫四溅中挥手招来几个乞丐,一大股几天没洗澡的恶臭味让围观者避让纷纷,众人捂着鼻子议论:
“我去,还带这样的呢!”“完了,这钱看来真得让丐子们得了……”“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大宋即将出现满城尽是乞丐的盛世,逗死了。”
……
鲁达觉得很烦。
从渭州城走后,他已尽量避开官府,却还是被通缉了,以后也少不了诸多麻烦,而那些什么也不懂的、看热闹的庸人,只会不知不觉间被朝廷利用,杀又杀不得,躲也躲不清。
心头烦火起,不由升起一股戾气。
人群中,有些敏感的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安、身体发冷,仿佛会传染一般,人们一个接一个的不由自主的打起寒颤。
鲁达没意识到,他的负面思想正使他处于一个临界状态,仿佛一点就着的火药桶。若人群内再起一丝杂言杂语的推波助澜,就会使他失去理智。
这时,一道温和博大的正气忽而包容了鲁达的戾气,一位慈眉善目的高大僧人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师弟,随我回寺去吧。”僧人微笑着。
“……你是谁?”对方不知什么时候近了身,连手搭在自己肩上也没有感觉到,这让鲁达瞬间恢复清明,也进入了警戒状态。
僧人笑,挤了挤眼睛,继续装作和鲁达很亲密的样子,说到:“师弟,回文殊寺再说吧,这里太乱了,你说呢?”
“……”
鲁达没有说话,这种打哑谜的方式他不喜欢,也不接受,于是忽然发力,欲振开僧人的手臂。
“我没有恶意。”僧人说,他的手臂没被挣脱,眼神真诚。
“我不想听。”鲁达说,同时,他体内的神秘力量被激活,对话是基于平等条件下,并且双方处在一个愿意交流的基础上才能进行的。
一瞬间,两股力量在无声中交锋。
体内星力潮汐一波波涌动,力量如旋涡一般汇聚,从肩臂处爆发、震荡。而对方手臂上传来的浑厚内力,如群山四海般浩瀚宽广。
几秒后,鲁达渐渐被压制了,力量被锁在体内,没法顺用如心。
“……离开这吧,通缉对你很麻烦不是么?你和我们有很深的渊源,到了文殊寺,我会详细和你解释。”
僧人真诚地望着鲁达,放开了手。
“你……用的是什么?”鲁达问到,僧人说的很认真,鲁达也有些想知道他的解释,但他内心里最迫切的,还是对于力量的追求。对方所用的,与他与史进不同,是另一种力量,却胜过了他。
“是一种佛法的体现,其本质仍然是最普通的内力,但是……”僧人顿了顿,“我没法和现在的你解释清楚,你可以姑且理解为是一种境界,修佛禅者可以融汇万物之力,借众力于一身,你想了解也可以教你,但是要你切身去感悟才会懂,也需要在我们那里修行一段时间,心境有了提升才行。”
“境界?”鲁达若有所思,点点头,问:“五台山文殊寺吗?”
“是。”
“……那走吧。”
鲁达同意了。
僧人点点头,转身向城门走去。鲁达跟在后面,两人到黄昏时分才到了五台山下,僧人说:“这山上本无寺也没有路,直到后来有位佛之大能,将文殊寺修在陡峭之上。”
“…修在深山上有什么好处吗?”
僧人笑笑:“不是,僧侣都是苦修者,这陡峭之路有如人的一生,只有一步一步迈过艰难,才能到达最终。寺庙建在峭壁上,也是在出行时提醒我们自身。”
鲁达没说话,心中却想到许多普通人一念心思到佛寺求缘还愿,却要登峭壁,危险不知几何。
可僧人仿佛看出了鲁达所思,自顾自的说:“佛祖从来未曾让人许愿还愿,那位大能建寺时的初衷只有修身渡人而已,但一种善的思想若想传播开来,又必须依靠俗世,所以一些并不能都看脱的修禅者也有存在的必要,毕竟,他们内心也是为了大义和善。”
鲁达扭头装没听见,心中却不置可否。
很多僧人总以修来世之说劝世人向善,他见过很多穷苦的人信了以此作为寄托,从此认为凡是都是天命,被欺凌压榨也不去抵抗,这些僧人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
踢飞了一颗石子,鲁达说:“走吧,别啰嗦了。”
僧人叹了一口气,甩甩袖子前行,他看出了鲁达的不屑,但有些穷苦人天生就无力抵抗,也抵抗不了,如果不给人以希望,又如何过一辈子?
万事没有绝对,来世有没有谁也不知道,但至少人们心里有了寄托;又或者人人心向善,今世也修就成了来世。
但僧人也知道,这些话即使对鲁达说了,他也不会认可,而且这个人跟着自己来文殊寺,最想要还是力量和境界,其它的东西他都不会太在意。
两人盘旋上山,广硕的山寺近在眼前,僧人再度一笑,说:“这就是文殊院了,世间凡大道都是想通的,如果你能静心修禅一段时间,力量的境界自然也就提升了。佛理蕴涵武理,你学得多了,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山寺快到了,你的一双眼睛却依然带着戾气,你可愿放下执念,真心和我修行?”
鲁达沉吟了一会,问:“你有什么条件没有?”
僧人说:“不随便对人动怒,不乱惹事端就行了。”
鲁达点头同意了。
僧人这才领着鲁达一路进了文殊寺,一进寺门,门僧双手合十行礼,称僧人为智真长老。鲁达这才知道,原来这僧人叫智真,是文殊寺长老。
智真吩咐小僧先带鲁达去禅院休息,自己则去了首座院。
参见了主持、各监寺、都寺之后,智真行礼,说我领回一个人来,能不能使者这人走上正路,大家一起努力。
众僧人齐念阿弥陀佛,口称善哉,内心里却在一起谴责智真,心说你整天外边闲逛,寺里的事你不管,好容易回来一趟,还带回个陌生人。
首座率先开口,问:“智真,你带回的是什么人?”
智真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榜纸,首座接过来展开,上面硕大的三个黑字:通缉令。
首座半响无话,众僧抢过榜纸相互传看,均吃了一惊,修佛之人也懂得面相,画里的鲁达眼神凶冽、眉间煞气隐郁,一看就不是善类,再一看通文,无冤无仇当街闹市杀人,这……
“此人真如榜文所写,无仇杀生么?”一位长老问。
“嗯,杀了。”智真老老实实说。
“……那为何带他来寺?智真长老是否为收束此人,令他向善?”又一名长老问。
“…倒也不是,诸位还是见一见这人,再说不迟。”智真长老说。
首座准许,有门童领了鲁达进殿,进门以后,鲁达对众僧没有丝毫尊敬,倒是对着大殿内的三十六尊罗汉像左看右看。
这让殿里的众高僧座下弟子们全都不高兴了,认为这人根本就没有佛缘。
众长老没说话,也在细细打量鲁达,见这人眉宇里总带着一丝凶顽,站行之间傲行不训,不像能听进教化之人,不明白智真长老所为何意。
首座长老沉吟片刻,首先发问:“这位施主,智真长老说你自愿在文殊寺修行佛禅,是否?”
“嗯。”
这下不光首座,众弟子们和长老们也不明白了,这人看着一点都不像愿受清修之苦的,也没有遵从寺规的意思。
“……你所意何为?”首座又问。
“为了变得更强。还有……”鲁达看了一眼智真,“他说,我和你们有渊源,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首座一怔,扭头看向智真,智真上前一步,说:“首座,你用慧眼看他。”
说着,智真又轻步渡到鲁达身侧,双掌猛击间暴喝了一声,声浪如撞钟巨响,鲁达瞬间失去了意识,如入定般一动不动。
智真口诵禅语,众僧人缓过神来,令弟子们退去,齐念真言如来咒。
渐渐的,鲁达身上依稀泛起一阵星光,梵声悄然出现,一尊隐约的蓝佛笼罩着他的身体,久久才散去。
首座沉吟半响,宣了一声佛号,吩咐戒持僧人为剃度做准备。
可众长老却没有慧眼,别说星光,连鸟毛也没瞧出来,很不明白首座看见了什么,听说要为此人梯度,均大为诧异。
有几位脾气直的苦修僧、戒律僧发问,说此人对如此佛门不敬,即便有我们看不见的渊源,是否也不该贸然收为弟子?
要知道,僧门是最早开始实行议会制度的,就算你是首座是领导,也不能一意孤行,佛家讲究众生平等,必须讲出个让众人服气的理由来才行。
首座解释到:“此人上应天星,虽然性格凶顽,命中驳杂,然心地刚直,久后却得清明,证果可解一劫,为世大善。”
众僧齐怔,被上应天星这四个字命中了要害。
要知道佛法里有过去、现在、未来三大劫,未来大劫中就有星宿劫,在这劫中必有星佛出世,是弥勒上生经宗要里的必遵之佛。
于是,众长老不再言语,只有一位戒律长老心存芥蒂,认为鲁达没有真心皈依佛门,不应因为前人所留、未证真假的传记就草率收留。
首座赐名智深,戒持僧人给鲁达剃了度,点完了戒疤,又换了一身僧衣。这天起,鲁达就成了僧人鲁智深,在文殊寺住下了。
几天过去,除了睡觉和吃饭,他只四处在寺院里自行游走,各处的僧人们接到了上院通知,说这位新僧身份特殊,大家该做啥做啥,问什么要什么,与他方便就是,有小问题也不必深究。
所以,鲁达在文殊寺倒也自由自在,有时走到禅房听听,有时瞧瞧山景,有时也去找智真长老询问有关“境界”的事,只不过一直没得到想要的答复。
“你的心境并没有沉静下来,自然也没法感悟至理。”智真长老说。
鲁达也不多问了,他开始习惯这些僧人们的说话方式,不愿说的绝对不会说,一定让人去‘悟’才行。
不知不觉,四五个月过去了。鲁达有些烦躁,他本就不羁随性,在寺中待的这些时间让他有些压抑。
又一天下午,他睡醒以后走到半山腰的凉亭里,远观青山飞鸟、静听流水虫鸣,心境忽然平和下来,体内星力的涌动竟然开始有了一些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