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苏端着两碗茶和一壶桃花红放到凉亭的石桌上,转身向闭目打坐的少年走去。桃花在晨阳间绽放,还有些许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少年盘膝坐在树下,乌黑的头发简单盘起,包裹的布料也是普通的青色丝麻,头绳就更简单了,一根暗黄的麻绳,一看就是用了很长时间的样子。
有些没有扎紧的头发,散落下来,垂到秀气的脸上,许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眼角眉梢还透露着淡淡的稚气,只是眼睛是闭上的,那双眼睛望着你时,有着一股隐藏极深的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在她细细看着修炼之中的李由时,凉亭的石桌上悄悄的爬上来一只半银半黑的小蜘蛛,爬两步又退回一步,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它一面小心翼翼的靠近茶碗,一面谨慎观察着云苏的反应,看她似是有些沉迷,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便迅疾的快爬两步来到茶碗前,八只小眼睛盯着两个茶碗滴溜溜的一转,使劲的推动其中一个,费了老鼻子劲却纹丝不动。
小蜘蛛围着茶碗转了一大圈,似是发了狠,一面狂吐银丝,一面拱着小身体,在几乎头晕眼花之前,终把两个大茶碗互换了位置。
“小东家,我煮好了桃花红,你也来喝一碗吧!”云苏观看了良久,最终暗暗咬了咬牙,唤醒正在打座的李由。
李由打坐了许久,早饭也没吃上一口,这会儿闻到茶香,便站起身道:“正感觉到有些渴,谢谢云姐了!”
云苏快走一步,回到凉亭端起其中一碗,递给他轻声道:“还有些烫,慢慢喝!”
李由不疑有他,只是疑惑的看了看碗底部似是有一些白色的黏液,接过茶碗,一口牛饮,打了个嗝:“还是这桃花红好喝啊,这股灵气入喉,抵得上吃一顿早饭了!”
见云苏直愣愣的看着他,似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却又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样子,迟疑道:“大早上喝一杯桃花红,快活似神仙啊,云姐怎么不喝?”
“哦……哦……”
云苏端起茶碗慢慢细饮,心中却有些发堵,为什么要喝的那么快呢,都来不及告诉你碗里有毒,现在,一切都无济于事了,既然叫了我这么多声嫂嫂,就让我为你收尸吧。
过了一盏茶的光景,只见李由老神在在的坐在石凳上自斟自饮毫无异状,心头一愣,这药丸对他无用吗?还是说因为年龄太小,心中并无什么欲念,导致我的药丸发挥不出药力?
想着想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热,正要运起妖丹查看下身体状况,此时,一股睡意突兀的袭来,根本无法抗拒,脑袋一晕,软倒在石桌上。
李由大惊失色,忙扶着她道:“嫂嫂,云姐你这是怎么了?”
云苏好想对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睡觉,为什么到最后睡着的……是我!
李由见她脸色绯红,身上如火烧一般,也是有些六神无主,把她抱起来,像是抱着一个炭炉,还好,不算重,又向上提了提,只见那峰峦似是晃了几晃,颇为扎眼。
抱着她便向屋里走去,而云苏此时,凝聚了所有的力气和意志,忽的睁开了眼,眼眸之中粉气缭绕,媚态尽显,只见她努力嘟着嘴,向他面门吐出一道粉红之气,心中暗道,身上并没有解药,既然要死了,临死把你这小鬼拉上,或许,就不孤单了吧!
李由只见一口粉红之气从云苏口中喷出,那股粉红之气里似是有朵朵桃花,每一朵都是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弱的光晕,他许是被这美景震撼,脱口而出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诗从李由口中所出时,云苏丹田一热,那股气便被彻底打乱了,再难向李由喷出丝毫,她此时,不仅心神被欲念所磨,肉身和丹田也被诗歌带出了火气,炙烧着她。
脑回路能正常一丁点儿吗?大美女在你怀里晕倒了,你还有心情唱歌!这是她彻底晕过去前,唯一的心思。
李由发现随着他的歌声,云苏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烫了,这首《桃花庵歌》还有如此神效?心里一喜,就不停的重复着这首诗歌,直到躺在他床上的云苏,身体的温度慢慢变的正常,呼吸也平稳之后,方松了一品气。
而云苏的丹田世界似乎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云苏身体里的所谓丹田,也就是那颗妖丹,更不如说是一朵半枯萎的花骨朵,那是一朵花蕾,正在恢复着生机的桃花花蕾。
随着李由的诗歌传来,花蕾似是在拼命的吸收养分,随着养分的无穷渗入,花蕾慢慢恢复了生机,并变得鲜艳夺目起来,接着,只是一个刹那,或者是一个永恒的瞬间,花蕾绽放,吐蕊盛开。
每一株花蕊都散发着晶莹的粉红色光泽,像是一簇粉红宝石一样,折射着不同的瑰丽的光,而在花蕊的中心,卷缩着一个片缕也无的小女孩,本来沉睡之中的小女孩慢慢睁开了眼睛,眼睛如红宝石一样璀璨,她看着周围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慢慢展开自己的手臂、腿脚,先是小心翼翼的爬着,僵硬的爬到花蕊上,兴许是花蕊太过光滑了,一个没有抓牢,又掉落到花瓣上。
不知过了多久,云苏慢慢睁开眼睛,眼里的世界,似乎和原来有些不同了,她能清晰感受到空气、阳光、土壤、水,这些构成她生命的基础能量,正变得活跃起来,随着她的意念而起,似是可以调动一般。
她感受到了它们的亲和,以及它们对于她的依赖。
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沉,李由不知何时晕倒在了她的身上,应是他一直念出那首诗歌的时候吧,我的妖丹不停的在吸收那首诗歌传来的意,毫无节制的补充自身营养,直到花开婴出,犹如新生,这是一场莫大的造化,他也累坏了吧。
少年的头倒在她挺拔的胸口里,整个身体几乎都贴在了她身上,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云苏没有打搅他,累了,就多睡一会儿吧!
还想要杀他吗?心里头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也无,剩下的更多是不知所措的眷恋。
执事大人说你古怪,你还真是个古怪的人啊,轻抚着他散落在自己胸口的头发,一根根拨动着,似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又似是确定了什么一般,松了口气。
“娘子,李小兄弟,该吃早饭……了……”推门而入的崔成,兴高采烈的脸上,渐渐凝成了严霜。
他的李小兄弟正躺在自家娘子的身上,头还埋在深不见底的胸口,不能自拔!而自家娘子正仰头闭目,似是晕了过去。
“我艹你奶奶!!!”崔成到厨房拿了一把刀,红着眼,就要砍死这……奸夫!
“够了!”云苏把李由从自己身上轻轻推下来,又给他盖了一层薄被,横了一眼崔成道:“我们回家!”
崔成黝黑的脸上似是涨成了猪肝色,双手颤抖的握着刀具,嘴角也在不停的打颤。
看着自家娘子走了出去,望着躺在床上的李由,冒出一道狠厉的凶光。
回到家的崔成,把房门一关,紧紧抱着云苏,语声颤抖:“娘子,我们以后不去了。”
云苏看着这个整整矮了自己一头的黝黑男人,眼神渐渐迷离,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只是一棵山涧桃树上最普通不过的一朵桃花,有一天,一个身穿白袍,头戴纶巾的书生带着书童走到这个山涧,看见这棵花开正茂的桃树,触景生情吟道: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她听了,也醉了,春去秋来,她的同伴们都花落挂果,成熟掉落,只有她依然还是一朵花的样子,风雨侵她,雪霜冻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似乎有了些许灵智,多少年过去了,她没有记住山涧的花蝶,留恋的山鸟,只记住了那无数年以前,有个书生吟的一首诗。
冷的时候,默读这首诗,热的时候,默读这首诗,孤寂如此,伤痛如此,直到有一天,她化形了,她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将向去何处,她光着身子无意识的下了山,走到了有人居住的城镇,被人嘲笑戏弄,直到她越来越脏,身上被厚厚的污垢包裹,脸如黑炭,此后,所有人对她如避瘟神,她好饿,她只知道跪在街上,因为以前有个好心的大娘,给她丢了一块饼,现在,再也没有人愿意给她一口吃的,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她只知道自己好饿好饿。
在她饿的迷离之际,带着狐妖面具的执事大人出现了,给了她一块咬了半口的桃子糕,问她,你这只小花妖,愿不愿意跟着我,愿意的话,你就是我的私人宠物,总有一天,会带你回妖族,那里遍地都是像她这样的小妖,活的都很幸福。
她不懂,她只知道,他没有害她,还给她吃的,她吃着甜甜的桃子糕,点了点头。
他把她带到了身边,给她买了一身好看的裙子,还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云苏。
为了掩人耳目,执事大人把她嫁给了黄字区的学田总管崔成,这一晃,就是十年,虽一直没有夫妻之实,却也有一股沁在心底的情絮。
望着他哆嗦着的黝黑脸庞,云苏咬着嘴唇,嘴唇渐渐渗出血迹,轻声道:“若我还是要去呢!”
“你!”崔成仰起头,瞪着眼,一巴掌向她脸上挥扇过去。
巴掌挥了一半,就停在空中,只见他悲嚎一声,猛的就把她推倒在了书桌上,眼睛红的仿佛能滴出血来,嘴里发出咕哝咕哝的呜咽,爬到她的身前,狂乱的撕着她身上的罗裙,直到再也没有什么可撕的时候,如个野兽一般,黝黑苍老的躯体淹没在一片雪白之中。
云苏没有推开他,这个陪伴了她十年的男人,现在犹如一头失了魂的疯狗,到处撕咬她的身体,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旁的情绪,只有无尽的……抱歉!
崔成渐渐停止了动作和撕咬,愣愣的望着那里殷红的血迹,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咯咯咯”的大笑起来,像极了深夜时哀鸣的夜莺,又像极了一头受伤的孤狼。
他不着寸缕的癫狂大笑着离开了这个小院,还有小院里那个他爱极了的女人。
而那个他爱极了的女人,泪水滑落,满身伤痕,血迹殷殷。
崔成疯了,很多人见他不着寸缕的跑到了山下,一面哭一面笑,见到的人都说,他疯了!